嫁祸

    赵东宝认出楚绯来,那一瞬间,激动、难过、懊丧、惧怕诸多情绪纷纷涌上,最终都化为见到亲人的喜悦,带着哭腔便扑了过去。

    还未近身,流锦便伸出刀鞘拦在中间,冷着脸:“人给你带来了,好好说话。”

    东宝便站住,泪眼婆娑地看着楚绯,用袖子擦拭着鼻涕眼泪。

    楚绯已是忍不住开口:“东宝,你怎会在此?”又目光上下扫视:“怎么搞成这副模样?”

    虽然半年未见,且月色昏暗,二人身量又都长高了许多,但还是第一眼就认出对方来。

    楚绯披着红色披风,一张小脸养的莹白秀丽,可东宝却只能一个惨字形容,他的头发好似已经多日未加梳理盥洗,打着结凝着块,身上穿破布衣,四处可见开线破口。

    东宝一向是家里的小霸王,虽家境并不富裕,但也从来没有出现过这般落魄模样。

    楚绯心中不由咯噔,神情严峻起来:“东宝,发生什么事了?”

    东宝原本还强撑着,听她这话,嘴一撇,忽地瘫坐在地:“秀姐姐,爹娘……爹娘死了!”说罢,便抽动了几下嘴角,忍不住要放声大哭起来。

    还是流锦眼疾手快,极快地靠近他,伸手在他后颈上一点,东宝便只能大张着嘴,做着嚎哭的模样,却哑然无声,竟是被点了哑穴。

    “小点声,不要招来不必要的人。”流锦寒声嘱咐。

    见东宝闭嘴含泪点头,流锦才复又解开他的穴道,抱刀冷眼站在旁边看着。

    楚绯还震惊于刚刚听到的消息,只怕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快步走到东宝面前,蹲在他身前,令他看着她,紧紧扣着他的肩膀。

    “赵大叔和赵大娘正值壮年,怎么会……到底发生了什么?”

    东宝此时还未平复,用衣袖擦拭着眼泪,连声抽噎着看楚绯,说不出话来。

    倒是流锦替他答话:“他们是被人杀的。”

    楚绯虽猜到了他们并非自然死亡,仍是眉头一跳,抬眼去看他:“赵家只是寻常农户……是什么人做的?”

    流锦想说什么,却又顿住,露出一抹怪异的笑:“这个让他说吧。”他目光看向赵东宝。

    赵东宝还在抽泣,也抬头去看他,那眼神有点畏畏缩缩,表情变得很复杂,又嗫嚅着嘴唇看回楚绯,久久没有开口。

    楚绯紧了紧在他肩上的手,温声鼓励:“东宝,没事,告诉秀姐姐,是谁干的?”

    东宝吞了吞口水,小声道:“是莫少侠……”微微掀了掀眼皮,看到流锦一双幽幽异瞳正冷眼瞪着他,忙摆手:“哦……不不,是一个人,与莫少侠一模一样,是他把爹娘杀害了!”

    楚绯皱眉问:“是有人假扮流…莫少侠吗?”

    东宝连忙点头,偷偷看了一眼流锦,目光畏意更甚:“那个人长的、穿的都跟莫少侠一模一样……”

    楚绯忍不住看了一眼流锦,他懒懒站在一旁,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

    楚绯便对东宝说:“那你怎知是旁人伪装的?”又安抚道:“没事,别怕,告诉我实话。”

    流锦在旁边哼了一声,楚绯只作不闻。

    东宝好似被楚绯安抚到了,强自平稳了下情绪,回忆道:“那时我在堂屋,亲眼看他用刀杀了爹娘,满地的血……他发现我了,要来杀我,我用你教我的招式躲了一下,才没被砍到,”他极快地抬头看了一眼流锦:“他又要来砍我,莫少侠突然回来了……我这才活下来。”

    楚绯听到“回来了”三字,便抬头又去看了一眼流锦。

    流锦便只是漫漫对她道:“我先前确实先去了赵家,但是我只是去寻他们问了问你的事情,可并未做什么,我离开的时候他们可好好的。”他说着便用刀鞘捅了捅东宝:“喂,你把话说清楚。”

    东宝被他捅的瑟缩向后,懦懦不敢言,楚绯便瞪了流锦一眼,用手拨开他的刀鞘。

    又拍了拍东宝的后背:“莫怕,我在呢,没人能欺负你。”

    流锦听闻却一愣,缓缓收回刀鞘,神色古怪,低头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楚绯又皱眉喃喃:“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杀赵大叔和赵大娘?”她心中隐约有点猜测,便又问东宝:“他们杀人前可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我当时躲在堂屋,并没有听真切,他们好似一直在逼问你的事情…还一直提到无岐什么的…”东宝含糊说着,而后似是实在想不起来,哭着摇头说不下去:“对不住,秀姐姐,我实在记不得了……”

    果然,若非因为她,赵家一个寻常农户,怎会被卷入这江湖纷争中去。

    楚绯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拍了拍他的后背。

    她对东宝一家的感情有点难以形容,她知道他们对待原身的阿秀苛责,但是他们也确实在她重生之后给了她一个遮雨挡风的屋檐。

    而此时,乍闻他们竟是因自己而死,她虽不算太悲痛,但心底却涌上一股愧疚和怒气。

    一旁流锦却懒懒道:“你也不必太过自责,那些人,并非只冲你而来。”

    楚绯一凛,抬头去看他:“怎么?”

    他倒耐心解释:“我前脚去赵家探听消息,那人后脚就装扮成我的模样,想是除了要逼问一些你的消息,更是要嫁祸于我,这起祸事说起来虽因你而起,但我也并非全无责任。”

    见楚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流锦漫不经心一笑:“若非我又回去,出手与那人对上,怕是这江湖上又一桩莫流锦杀害无辜平民的流言要传出了。”

    这半年间,确实时时传出蝶飞衣和莫流锦一言不合就滥杀无辜的消息,手段残忍,又惯爱用毒,江湖上人人唾弃,恨不得视为武林败类。

    起初,楚绯不信流锦会如此,也一直避开不愿意去深想这事。

    但是所有的传闻都有动机、有因果、有目击者,渐渐的,在内心深处,她也相信了流锦是因为复仇心切,一时才做下这些糊涂事,只是想着若是劝流锦不要再复仇了,或许他就能重头再来。

    此时,听流锦这般说,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楚绯忽地开口:“石门镇酒肆的事,是你做的吗?”

    流锦眉眼间透出一些不屑:“不过是一些酒囊饭袋,妄想下药杀了我们去找苍梧邀功,还不需要脏了我的手,我们不过是下了些惩戒的药,令他们浑身如同蚊虫叮咬,不会要了命。”

    “那齐家堡兄弟自缢?”

    流锦冷哼一声:“那齐家兄弟口出秽言,我把他们绑起来倒吊在房梁上加以惩治,天明后自会有人发现他们,必是有人做了手脚,才会变成自缢。”

    楚绯又连着问了几起传的沸沸扬扬案子,流锦一一答来,全无隐瞒,那些人确实都与他起了冲突,但一说到伤人性命,流锦便皆是否认。

    “果真如此。”楚绯喃喃道,低头沉吟。

    如今心中隐忧被解开,她便凝视着流锦,不由绽开一个笑来,那笑意直达眼底,在月色下只见眸光晶亮。

    “那些人都不是你杀的,太好了。”

    流锦被她的笑弄的一怔,有点不自在地别过头去,有点别扭:“我又不是杀人魔头,杀那么多人做什么。”

    楚绯低头又想了想,又抬头追问:“既然这些事情都是被嫁祸给你的,你为何不声张?硬是让他们将你的名声搞成这样。”

    流锦嗤笑一声:“谈何容易。他们做的天衣无缝,每次我与人起了冲突,他们必定会在后面捣鬼,偏偏还留下些人证,口口声声描绘的都是我的形貌举动,那易容之精细,便是我自己看到,都觉得如同看着水中影镜中人。”

    他倏的眉目凌厉起来,声音中带着些寒凉:“更何况,这皆是因我不够强大,若是我足够强大,便是真的是我杀的人,他们也不敢置喙,只会匍匐求饶。”

    他本就生的俊美得有些妖异,此时这般狠戾神情,更是吓得东宝不敢出声。

    楚绯却并未注意,而是低头自言自语:“竟是这样……”

    “什么?”流锦不解。

    楚绯神情凝重,自语道:“你不觉得,这手法,同二十年前楚风泰和无岐宗如出一辙吗?”

    流锦只微一愣怔,便马上明白了:“你是说,二十年前,楚风泰和无岐宗也并未真的做了那些事,而是被人用这等手法构陷,害的身败名裂?”

    楚绯却并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而是安抚性地拍了拍身侧东宝的肩,口中道:“东宝,你放心,害你爹娘的人我会找出来的,我一定会给他们报仇的。”

    而后,留东宝自己在原地拭泪,她站起来走到流锦身前,将他微微拉开几步,这样他们若低声交谈,东宝便难以听清。

    先对流锦抱拳一揖,郑重道:“谢过……莫公子救了东宝。”

    流锦虽不知她为何突然跳过话题,却也凉凉接话:“这倒不必,若非他使出来阿绯当年钻研的闪躲步法,我必定是不会回去救人的。”

    他目光扫来,颇具试探:“想来,这必定又是阿绯教给你,你又教给他的。”

    楚绯却没想到他竟是因这个才出手,微一停顿,颔首道:“莫公子猜的分毫不差。”

    流锦那对眸子在楚绯脸上又转了几个圈,似想从她神情出看出什么来,而后轻呵一声,便不再多言。

    楚绯略有些不自在地轻咳了一下,态度又郑重起来:“我也不瞒你,我想查清楚楚风泰的事情,我总觉得……楚绯姑娘被害,与此有关……如今你也被同等针对,你我仇家应是一人,我们不若联手将这幕后之人揪出来。”

    流锦饶有兴味地看她:“怎么,不劝我放弃复仇了?”

    楚绯却一本正经:“复仇有很多种方式,我只是不想你继续修炼那个自损寿元的邪功。”她表情真挚:“你能一生安遂,长命百岁……也是楚绯姑娘的心愿。”

    她这般正经,倒让流锦略有些不自然,便自行拐了话题:“如何联手?”

    “玄音门骆掌门也知道一些内情,我们会想办法治好骆掌门的木僵之症,从他这里若有得了什么消息,我会告知于你,而你若是能查出伪装败坏你名声的人是何人,也传消息给我。”

    楚绯又看着流锦浓丽的轮廓和流光溢彩的异瞳,沉吟道:“这世间虽奇学颇多,但易容术到这种境界的人原也不多,想来是知道,便是我们查到他们也无可奈何,才这般肆无忌惮,但总是个突破口。”

    流锦露出几分怪异来:“玄音门先掌门便是苏醒了,他的话,段琢会允你告知于我?”

    楚绯内心其实也并不是很有把握,但仍强自道:“这话进我耳,出我口,他便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流锦只低头想了一瞬,便抬头笑了笑:“好,成交。”

    楚绯看了一眼那边的东宝,嗫嚅道:“还有一事……这伪装之人尚未找出来,我怕有人还会找东宝的麻烦,但我实在不便带着他,若是你方便,可否带东宝在身边做个书童小厮什么的?”

    流锦也跟着去看那边畏畏缩缩的胖小子,气笑了:“你看我这样子需要书童吗?”

    楚绯自然也知道这有点强人所难,但她一个寄居旁处的女子,也没法带这个半大小子在身边,还欲再想想办法。

    忽地见流锦侧过头去,伸手做出噤声动作,警觉起来。

    她这才想起来马上要子时了,这人群中还有段琢等人,下意识便要带上面具。

    流锦向着楚绯附耳低声道:“有人向这边过来了。”停了停又补充:“三月为期,到时候交换信息,你若是骗我,应当知道什么下场。”

    他说着便已裹紧披风,带上面具,拉起茫然的东宝,便要走开。

    他刚刚走出两步,忽然又顿了顿身形,快步折返过来,走到楚绯面前。

    “这个,送我了。”楚绯只觉得鬓边一动,是流锦从她发间将那支玉兰木簪摘走,又对她挥了挥那木簪:“作为给你解毒的谢资。”

    这话未免有点不要脸了,若非你给我下毒,我怎会需要解毒?

    楚绯摸着空空如也的发髻,气恼地看着他的背影。

    见他虽先前嫌弃,但仍带上东宝一起走了,又心中略宽。

    这时楚绯凝神细听,方才察觉到确有脚步声朝着这边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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