笺语

    楚绯目送流锦和东宝二人远去,见他们背影没入黑夜。

    她紧了紧脸上的面具,轻轻呼出一口气稳了稳心神,便转身迎着那声响行去。

    却忽地想到,方才好像并没有跟流锦约定清楚,三个月后到底在哪里交换消息……

    出神片刻,随即又甩甩头,总归他必定能找到她,她只管调查她的就是了。

    只看这次观荷节,虽不知流锦是怎么做到的,但显然他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他这次只约定时间不约定地点,想来也不觉三个月后找到她是什么难事。

    楚绯心中想着,便又四下摸了摸身上,只怕不经意间又被他下了什么用来追踪的毒。

    还未到主街,却见一个身影沿着巷子,正往这处偏僻所在而来,背着街道的阑珊灯火,显得颀长孤冷,便是这张扬的鬼脸面具在他身上,都遮挡不住一身的清隽孤傲之气。

    那人显然也看到楚绯的身形,脚步微微滞了滞。

    楚绯却脚下不停,一边禹禹向他走近,一边眯眼去看,只觉那身姿极眼熟,目光一转,便看到那人发髻上的小小光点,被月光照射出幽幽光华,正是不琢。

    楚绯心下不由吃惊,又想到流锦还在左近,若是二人碰上,后果不堪设想。

    她眼珠骨碌一转,也由不得多想,便走过去拦住段琢去路。

    “太好了,终于见到人了!”楚绯步伐踉跄起来,做出焦急的动作,大剌剌拦在段琢身前:“公子,我迷路了,你可否带我去主街那边?”

    她说着话,便伸手去拉段琢的披风,却被他轻轻一避抓了个空,她险些摔倒在地。

    堪堪站稳,却听段琢只淡淡一句:“向着光亮之处走,便是主街。”

    说着,他身形微动,已是侧身从她身旁走过。

    段琢的步法,若是不想被人拦住,旁人是断然拦不住他的,楚绯只觉眼前一花,他便已绕过她,向她的来路走去,留给她的只剩一个背影。

    楚绯咬咬牙,脚下使劲一崴,只觉一阵钻心痛自脚腕传遍全身,不由鬼叫出一声:“啊!”又带上些哭音坐倒在地:“我脚上受伤,实在行走不得了……”

    她此时也披着披风,又带着面具,他理应认不出她来才是,但她仍是有些心虚,说起话来便故意瓮声瓮气起来,在这浓浓夜色下,带着些抽泣,听起来实在有些粘腻。

    果然她的嚎声一起,那走出不远的身影就回头看她,立着片刻未动。

    纵然隔着面具,楚绯都能感觉到段琢在皱眉。

    楚绯不敢去看他,只是低头捂着脚腕呼痛,又哀哀道:“我崴了脚,已撑着走了许久,眼下实在走不动了,就求公子扶我到主街就好,公子想来不是见死不救之人吧。”

    此刻她的脚呈现着一个不正常的角度,分明是崴的厉害,那崴了的地方也着实疼痛难耐,楚绯抽着嘶嘶凉气,发自内心地抽泣了几下,还真的不是装的。

    段琢此人,虽不爱管人闲事,平素待人也很是冷淡,却实在有几分侠义正气,否则当初也不会对溺水的楚绯施以援手了。

    眼下,段琢便已回身走到她身前,道了一声“得罪”,蹲下身来,伸手虚空对着她的脚腕发力,手掌未触碰寸缕衣物,楚绯便觉得脚腕处传来源源热意。

    不过几息时间,脚腕处便感觉不到疼痛了。

    楚绯原是打算缠上他,一同回到主街,给流锦充分的时间远离此处,但没有想到他竟然会隔空传力,转瞬便已完成,一时间,愣在当地不知该作何打算。

    段琢已站起身,掸了掸披风上的褶子,淡淡道:“我用内力给你疏通了经脉,此刻走路应当感觉不到痛了,够你走到主街的。”

    说罢转身便又要走,楚绯此刻距离他不过几寸的距离,一时间实在没有更好的招数。

    见他又要走开,情急之下,直接伸手抱住他的腿。

    段琢怎么也没有想到会被她抱住腿,竟没有闪开,被她抱了个正着。

    两个人一人站着,一人坐着,一个向上看,一个向下看,均佩戴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明显有一股尴尬又诡异的沉默气息流过。

    “这是何意?”段琢的声音有点隐忍的怒意。

    楚绯方才着急,用的力大,感觉仿佛摸到了段琢薄衫下面的腿型轮廓,纵是她这般粗线条,都感觉到脸上一热,连忙松手后缩,示意自己是情急之下无心之举。

    “对不住,对不住。”她连声道,又故作镇定地清了清嗓子。

    抽出自己披风上系的祈福红带,借着月色展示给段琢去看,声音带着些讨好之意。

    “公子,我觉得在这里遇到你很是有缘,你的笺语是什么,咱们可能对上?”

    “对不上。”段琢看也不看,冷冷回了一句,作势便要转身。

    “你都不看看怎知?”楚绯连忙站起身来,疾步跟上他。

    “你是何人,这般阻拦我前行,意欲何为?”段琢回头,透过面具凝视着她,声音带了些寒凉之意。

    楚绯被他问得一愣,还未想好说辞,恰在此时,只听远远传来几声鼓响,划破寂静的夜,而后又传来撞钟的声音——竟是子时了。

    二人不免都分神看向遥遥的钟鼓楼,远处主街的骚动人声也传了过来。

    按照这玩法的规则,这时候理应与身边的人同时取下面具,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心仪之人,又加之二人的笺语是否能对上,若是都对上了,那实在是天赐良缘。

    楚绯料想段琢是肯定不屑于遵循这种规则的。

    然而,却眼见着段琢缓缓伸手拿下面具,从那张鬼怪面具后,慢慢露出一张如玉仙颜,月色笼罩之下,更如谪仙一般,目光清冷看着楚绯。

    “姑娘理应也取下面具了。”

    楚绯却迟迟没有动作,手摸上脸上的面具,反而按得更紧了,她出现在这荒僻之处,实在形迹可疑,若是段琢发现是她,怕是不好解释。

    “姑娘若是摘不下来。”段琢向楚绯这边走了一步,作势向她的脸上伸手,道:“在下不介意助姑娘一臂之力。”

    楚绯忙后退一步,心道躲不过去了,便伸手一揭面具,露出惊喜神情来。

    “段琢前辈,怎会是你!”

    段琢原本神情淡淡的,见她摘了面具,表情一滞,显然他先前并未认出她来。

    他目光从她脸上向上移动,停在她的发髻处,忽地问道:“你的发簪呢?”

    楚绯不由伸手摸了摸发髻,木木道:“呃……想是没有插牢,掉在哪里了……”心中却讶异,他竟还记得她今日出行别了个簪子,这簪子被流锦拿走,倒因缘巧合让他没有认出她来。

    楚绯心中百转,正盘算着若是他问起她为何出现在这偏僻之处,应当怎么回答。

    段琢却目光下垂,看着她的脚踝处:“脚伤可还要紧?”

    楚绯一怔,不由活动了一下脚腕,笑出一个梨涡:“方才得你相助,并无大碍了。”

    段琢微微颔首,沉默片刻,忽地问道:“你方才是不是认出来是我了?”他轻咳一声,补充:“我是说带着面具的时候。”

    楚绯不置可否,不知道他问这个何意。

    段琢却垂首从他的披风上解下来祈福红带,递给她:“你不是想知道我的笺语吗。”

    子夜的月亮尤其大,若是楚绯去细看,必定能发现段琢的耳朵泛起了可疑的红色,在那张少年老成的脸上出现了一些少年才有的羞赧。

    可惜楚绯此时只怕他问起她为何出现在这里,又拦他的路,并未注意到他的神情。

    接过那条祈福红带,她眯着眼对着月色去看,口中喃喃去念:“得成比目何什么死,什么不羡仙……”实在是有些字不识,平时倒不觉有什么,此时对着段琢,莫名还有点不好意思。

    她越念越是杏目瞠大,于是忙把自己的祈福红带也解下来,另一手持着比对起来。

    段琢在旁低声道:“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

    那两条红带上,笺语一模一样。

    这些红带上都写这些吉祥诗句,听他念出来,楚绯大概也明白这诗句的意思,思及“天定良缘”的说法,她粉面一热,干笑:“好巧……”

    想着借此转移话题,便又回头看着远处主街那侧的方向:“也不知道此时阿瑶身边是谁?”

    段琢好似真的忘记了自己要去干什么,并不追问她为何在此,随她的目光去看,应和着“去找阿瑶吧”,便转身背对着楚绯站定,微微侧颜:“这处巷子无人,我先背你到巷口。”

    楚绯怀疑自己听错了,她指尖对着自己:“你要背我?”

    段琢微微颔首:“你的脚有伤。”

    楚绯站在原地没动,怎么想都觉得有点怪异,段琢看着实在不像是会弓腰背人的人。

    她刚欲拒绝,却听他解释:“我方才只是用内力让你感觉不到疼痛,此处距离主街还有段距离,若是走的多了怕会留下遗疾,不利于习武。”

    楚绯的话马上被堵在喉间,只“哦”了一声,果然他对她关心什么了如指掌。

    她踱着步乖乖靠近他后背,他身量很高,她犯了难,一时不知怎么爬上去。

    段琢好似发现了她的障碍,屈了一膝,背对着她蹲下身来,虽是屈身的姿势,他的后背却仍如傲竹一般。

    楚绯却不知为何,只觉脸红心热,难得出现了一些矜持,两根手指绞了绞披风的衣带,嗫嚅道:“要不……还是算了……”

    段琢便回头看她:“还愣着做什么,你不是要去找阿瑶吗?”突然了然一顿,眼中透出些笑意:“莫不是……你害羞了?”

    楚绯面红耳赤,多亏夜色遮挡了些许,马上梗着脖子强道:“怎、怎么会!我是害怕你背不动我!”

    荒唐!她一个习武之人,怎么会跟“娇羞”这个词联系在一起,想到都忍不住打个寒战。

    说完她便大步走近,手搭在他肩上一俯身,段琢便顺带着背着她起身,还托着她掂了掂,实在不像他平日里的作风,声音中还带了点笑意。

    “不轻不重,刚刚好。”

    段琢的几根发丝拂过楚绯的鼻端,痒痒的,楚绯只觉心跳如擂,却强自镇定,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只觉鼻子里嗅到他身上极淡而清的香,仿佛冷月孤花散出的幽幽香味。

    这一段路,楚绯实在是难受到极点,主要因她虽口头强硬,但此刻在段琢背上,却绷着身体,形成一个十分不适的姿势,既害怕前胸贴到他后背,又害怕双手攀在他肩上太过亲密。

    “阿绯,”忽而段琢停下脚步喊她的名字,楚绯愣怔“啊?”了一声,却听段琢语气中颇有几分无奈:“你可知,你这般较着劲,背你的人很累。”

    “啊……对不住对不住。”楚绯连忙蠕动着调整了下姿势,方才动了两下又觉不妥,更是别扭起来。

    “你放松一些,自然趴着就好,”段琢被她弄的也耳朵通红,他微微侧脸,她能瞧见他浓密纤长的羽睫,只听他带着些笑意:“你放心,我不会让阿绯对我负责的。”

    楚绯马上明白,他这是在打趣,当时脱离秘境时,她误会他是要让她对他负责。

    不禁暗自懊恼起来,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原先二人在那处秘境,也有过肌肤相亲之时,她虽时时惊叹于他的外貌,但那是纯粹的欣赏,并无半分羞怯的感觉。

    而后又想着,必定她是跟流锦有些秘密,害怕被他洞察,才让她变得这般谨小慎微!

    这时候更要自然才是啊!想着便伸手环上他的脖子,身体软软俯在他背上,倒是令段琢一怔,而后二人便一路无语向着巷口走去。

    快到主街之时,段琢便放下楚绯,二人都颇有些不自在。

    此时虽已过子时,但过节气氛仍在,主街上人流穿梭,街道两旁还有摊位未散,灯火皆亮,许多男男女女两两一对亲密行走,段琢与楚绯站在人群中,竟也如同一对刚刚寻到“天赐良缘”的璧人。

    待回到那颗巨树下,远远便看到段瑶已归还了面具和披风,站在那里焦急探头四看。

    待见到他们回来,她喜上眉梢,快步小跑过来,撅着小嘴抱怨:“你们怎么才来,我等了好久!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呢。”

    她目光一转,眼尖看到楚绯手中还攥着两条祈福红带,便抽了过去,楚绯连忙去抓,却被她躲开,只听段瑶念了上面的诗句,杏眼圆睁:“一模一样哎!”

    段琢并不理会她的一惊一乍,楚绯一把抽回两个红带塞入怀中,干笑:“是啊……太巧了。”而后转移话题:“你的笺语是什么,找到一样的人了吗?”

    段瑶听闻,脸上正挂着的坏笑突然僵住,浮上了可疑的红晕。

    恰这时,便见一个锦衣玉带的公子向着段瑶走来,脸上挂着倜傥笑意,口中道:“阿瑶姑娘,某已将咱们的红带系上去了,必能求得好运……”

    他面如冠玉,唇红齿白,摇着一把山水画折扇,见到楚段二人,面上倏的一怔,随后眼中发亮,肃身笑嘻嘻长长一揖。

    “阿绯……哦不,师父,好久不见!”

    “元……元公子?”

    元星予微笑颔首,道:“你原先都直呼我名字,如今怎么还生分了。”又上下打量她一眼,面带满意转头对段琢拱手见礼,道:“段掌门将阿绯养的很好,当时走的时候虚弱成那样,如今我看着都胖了些许。”

    “谁胖了……”楚绯气结。

    却见段琢还拱了拱手,一本正经看了看她,回话:“不敢居功,是她自己能吃。”

    她一时间更是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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