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刺

    三日后,天色未明,一辆马车自玄音门所在的街巷中驶出。

    此时街道上露气湿重,只有些勤劳的摊贩正在生火,支着早食摊子,道上行人寥寥,马车滚过湿漉漉的地面,留下一串长长痕迹,畅通无阻地行至城门,一路向南行去。

    莫约行了两个时辰,便已远离岳州府十几里路,渐渐的,周遭便了无人烟。

    这是一处狭窄官道,道路显然经年未修,铺的不甚平整,时有尘土扬起,两旁皆是密密的林子,方圆几里内都没有村落,道上也不见人影车马。

    四周寂静,唯有车辕滚过的声响,混着几声咕咕鸟鸣。

    忽地刮起一阵风来,马车似乎都被刮得晃动了几下,一时间道上烟尘四起,那驾车的男子便拉停了马儿,向后缩了缩,只待这阵风过去再前行。

    恰在这时,日光一偏,只见银光晃晃,数名蒙面人持着刀,从林中越出,疾步上前,直逼马车,当先一人已是一招快刀向那驾车男子砍去,动作狠戾,这是要取他性命。

    那驾车的男子也很是机警,立刻飞身跃起灵敏闪避,青衣翩然间已落在马车一侧。

    而后他反客为主,一剑向那蒙面人刺出,使的招式正是玄音门的剑法。

    那蒙面人武功也不弱,一时二人交战在一处,兵器叮咣作响,身影衣袂翻动。

    随后另外几个蒙面人也上前来,并不急于加入战局,而是一心要往马车那里去,有人挥刀斩断车辕,马儿受惊奔去,一时间那车厢便半歪在道上。

    这几人便四下团团围住那个车厢,又似忌惮车厢内的人,一时持刃相对,还暂未上前。

    这当下,从马车中又钻出两个身影,皆梳着少女发髻,带着帷帽看不到面容,穿着裙装,“唰唰”两声抽出随身的长剑,跃下马车便要上前相助,动作很是有几分粗犷。

    先前那个驾车的男子眼风扫见,便回头喝道:“莫要远离,去护着师父!”

    那二人脚下一顿,彼此相望一眼,似乎均是一惊,待要回身往车厢处前去,但已经晚了。

    已见有蒙面人持刀在车厢上劈开一个口子,另一人在车轮处击了一掌,把车轮击碎,车厢立刻一歪,有散架趋势,里面一个锦被包裹的人形物什便滚落了出来。

    那群蒙面人一拥而上,对着那锦被好一通乱砍。

    忽然有人发觉了不对,“咦”了一声,却是锦被中不见血液渗出,而是棉絮四下飞扬,而后又察觉到这锦被中裹着数个牛皮袋子,随着被砍破,汁水四溅,他们脸上身上都沾了许多。

    几个蒙面人一时间面面相觑,露出疑惑眼神。

    他们旁边不远处的那两个着裙装的人不约而同掩住口鼻,几步退后,这几个蒙面人方才觉得身体开始发麻,不由都大惊失色。

    那与驾车男子相斗的蒙面人似是他们的头目,见状目呲欲裂,慌乱招架着攻势,口中大喝:“中计了,退后!”

    然而已来不及了,只听得几声兵器掉地的声响,那棉被周遭的几个蒙面人便已先后倒下,软作一滩躺在地上,意识尚在,身上却并无一分力气。

    那蒙面人头目慌乱了不过一刻,他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见情形不好,几个猛招攻过去,便寻了个间隙转身逃脱,转眼间便没入林中。

    那驾车的男子哼笑一声,收了剑,也不去追。

    此时那两个着女装的人便一前一后掀下帷帽,一个拿帷帽扇着风,一个不自在的提着裙裾,却原来这二人虽穿着女装梳着髻,看面貌却是两个年轻的男子,动作豪放,看着很是有一些不伦不类。

    其中一人还有追赶之意,几步过去便想要去追赶,却被那个驾车的男子拉住。

    他只得停下脚步,看着那个蒙面人远去的林子,拊掌惋惜道:“那人轻功不怎么样,马师兄你怎地就放了他走!”

    那驾车的男子回头斥他“贪多嚼不烂”,又踱步到那几个倒地的蒙面人身侧,踢了踢其中一个人,笑道:“抓这么多人做什么,一个两个就够。”

    这男子正是玄音门马昭义,他蹲下身去,随手抽了那几人的蒙面巾,左右看了看,发觉这几人皆是面生,此刻他们怒目圆睁,却不能动弹分毫,不由笑言:“阿绯姑娘这药果真灵妙。”

    方才乔装女子的玄音门弟子也走上前来,别扭地拨了拨拖地的裙裾,用剑指着其中一个人蒙面人,横眉道:“你们是何人指使?说出来我们必定既往不咎,放你们一条生路。”

    那几个蒙面人此刻面巾都掉落在地,神情如死灰,皆是不言不语,甚至眼睛都偏开不去看他。

    那弟子又问了几句,均无人理会,他年纪轻,颇为冲动,瞪眼喝了一声:“你们莫要觉得我不会杀人!”

    说罢,便要挥剑上前,准备杀鸡儆猴。

    马昭义却伸臂一拦,对着他微微摇头。

    而后他转身对瘫软在地的几人笑道:“我知你们必定有亲人朋友被拿捏,这才不敢言语,这个不必担忧,你们只需告知我幕后之人是谁,所图为何,我必放你们回去,也不会走漏风声,我们自会做出被反制的模样,你们只说刺杀失败,逃脱出来了便是。”

    那几人眼神有几分犹疑,沉默了片刻,其中一人忽地哑声道:“已经晚了……”

    马昭义等人尚且不解,只见顷刻间,那几人口鼻便流出血来,脸色极快的蜡黄下去,三人大惊,忙上前去探那几人的脉搏,却见那几人只在瞬间便已了无气息。

    却说从岳州府南行,也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此刻密林中,一条溪畔,便有四人加一辆驴车正在修整,这条林间路原是左近村民去岳州府时偶走的路,比之大道绕了些远,但是能采摘些蘑菇野菜的,也不亏。

    那四人皆着粗布麻衣,脸上灰扑扑的,颇有行走许久的风尘之色,可若是去细看,便会发觉这四人,无论身姿还是五官,都不似乡野村夫。

    此刻一个少年蹲在溪畔洗脸,脸上不知沾染的何物便慢慢脱落下去,一张唇红齿白的俊俏模样便露了出来,他便就着水影左右端详自己,颇为自恋。

    他见那溪水着实清澈,忍不住掬起来一捧,喝了一口只觉清甜,又拿出水袋装了个满满当当。

    他一深一浅地走回溪水边,靠坐在一块大石头边,虽穿着粗布麻衣,他竟还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紫檀木山水折扇,极为喜爱地捋了捋扇穗,又对着自己扇了扇,只觉疲惫方才去了几分。

    不是元星予又是谁。

    他举着水袋对驴车旁的段瑶晃了晃,唤她:“阿瑶,过来喝些水解解乏。”见段瑶目带犹豫看着驴车上闭目躺着的骆掌门,便又笑言:“放心,此处安全得很,别这般紧张了。”

    段瑶犹豫一瞬,还是走过来,却没有接水袋,而是看着他白净的脸庞,皱起眉来:“你怎地把易容之物都洗去了?”她这么爱美的人都还忍着,他倒先洗掉了。

    元星予摸了摸自己的脸,一脸无辜:“方才段兄不是说另有一路人去引开追踪的人,我们已经安全了么?”

    段瑶便气鼓鼓叉腰:“但是哥哥并未说能去掉易容,倘若因你泄露了行踪,这不是给我们添乱吗?”她脸上虽灰扑扑又点了些许褐斑,但仍是娇俏可爱。

    元星予便连忙伸出三指从地上一滑,在自己脸上一抹,软言安抚:“好了好了,我再扮起来就是了。”说完,又讨好地将水袋塞给段瑶,笑道:“喝点吧,很是清甜。”

    段瑶见他脸上挂着两坨污泥,又气又笑,便不情不愿地接过水袋。

    恰这时,便见楚绯从溪水上游走来,一手提着两条不大的鱼儿,另一手中提着暑袜,赤足穿着一对鞋子,那鞋子上还有些湿迹。

    元星予眼睛在她的脚和暑袜上来回挪移,失声问道:“你暑袜怎地脱了!”

    也不怪他奇怪,楚绯自观荷节那日崴了脚后,这几日一直没有好利落,每日都敷一层厚厚的草药,又用暑袜和束带紧紧捆起来。

    楚绯不在意地转了转脚腕:“我的脚已经好了,这天气捂着草药很热的,我方才抓完鱼好生洗了洗脚,这才舒服了。”而后又宽言安慰:“想不到你这般担心我的脚,放心,没事的。”

    元星予哪里是关心她的脚,他颤抖着手摸上自己的嘴,只觉胃里有些不适。

    “你、你方才在上游……洗脚?”

    “是呀,”楚绯先是一脸莫名,而后她好像才注意到元星予的脸,忍不住憋笑道:“你在下游洗脸啊?实在对不住了。”

    岂止洗脸,还喝了好几口,“很是香甜”呢!

    一旁的段瑶神情诡异,默默又将手中的水袋递还给元星予。

    偏偏这时,段琢抱着一些碎枝枯叶回来,想来也听到了这番对话,淡淡道:“元公子这般爱戴师父,用师父的洗脚水洗洗脸,也不为过。”

    元星予欲哭无泪,一想到自己堂堂英国公府世子,打扮成乡野模样,又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间喝着别人的洗脚水,他便觉得自己非要跟着他们来绝对是来历劫的。

    他一人吃瘪,另外三人却均忍不住笑起来。

    因这趣事,四人原先一直警惕担忧,此时便放松了许多。

    段瑶又控诉元星予洗掉了易容,段琢只说不必再乔装了,段瑶便和元星予又去溪水畔洗去易容之物,楚绯和段琢则在一处先支起木柴,准备烤鱼吃。

    楚绯见段琢手中放下柴木后,还持着一个寸许的小木筒,她知是信鸽传讯的物什,便眉目一亮,问道:“可是马师兄那边传来了什么消息?”

    段琢微微颔首:“他们遇上刺杀的人了,逃了一人,其余四人皆中了迷药。”

    楚绯眸中便带了些期待,忙追问:“那几人可透露了幕后指使之人?”

    “没有,他们还没有说什么,就死了。”

    楚绯大惊之下,又有点隐忧,只因这用迷药抓人的法子是她提的。

    段琢得到了灵境子的下落,虽这消息得来的很隐蔽,但他一贯谨慎,言明必定会有人暗中窥视,只要骆掌门尚存一息,那幕后之人便会想办法阻拦他们,他这才安排了马昭义带着一路明线出行,他们则是走一条暗线出城。

    楚绯想到他一直想抓活口,问出幕后之人,便贡献了自己在苍梧派盗出来的蒙汗药,将蒙汗药倒入水中,又装满水袋,那些人目标是骆掌门,必定会身上沾上许多,到时自会瘫软无力。

    这下听闻那几人死了,她不免担忧起来,是不是蒙汗药的用量没有掌握好。

    “是我那个蒙汉药有什么问题吗……”

    “你的药很灵,方法也很好,只是这些人本就是死士,我也料到不会问出什么来。”段琢似是看出她的不安,对她淡淡一笑,顿了顿又道:“你可还记得在苍梧山谷那个黑衣人?”

    “记得。”楚绯恍然大悟:“他们听命于同一人?”

    段琢颔首:“你当时问过我他是怎么死的,我当时便有一些猜测。”又道:“我听闻苗疆有一种蛊虫,需时时驱动特殊功法远离心脉,否则它便会游走至心脉,这些死士若是被抓了,往往先被控住武功,那蛊虫只需片刻便会令他们七窍流血而死,他们便是抛开亲人朋友不顾,想说点什么也没有机会。”

    “这手段……着实狠辣……”

    眼风一扫,瞥到元星予和段瑶正往这边走来,楚绯不由噤声,回头看了看驴车上的骆掌门,心中愈发好奇起来,到底是何人害了他,竟能调动这批死士,还有这秘而不传的蛊虫术。

    忽地又想到,蝶飞衣便是苗疆那边的门派出身,她一贯善于用毒,想来她或许知道一些线索,日后遇到流锦怕是要想办法套一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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