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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握筹布画(2)

    黔阴李宅,前不久刚刚办了李秉成的丧事,这片幽雅美丽的宅地更加寂寞了。且如今主持李氏家政的李秉先卧病也好久,行动不利索,空担着一个族长的名头,凡事由着李秉昆去操办。

    今天是寒衣节,一应有的祭祀不少,只是人丁单薄,仅有两个李秉先的儿孙和李秉昆的三个子孙参与。

    当李秉昆代替李秉先站在祠堂前祷告时,一个仆人匆匆进来,他非常着急,却不敢上前打搅李秉昆,等一系列仪式做完,他正趴在祠堂外嚎啕大哭。李秉先的死讯来得太突然,作为李氏唯一在世的鸿儒大家,他的死意味了从此以后李氏再也撑不起清儒门第的面子,李氏剩下的只有遍布大江南北的产业,从前那种车马熙攘、文山书海的场面会就此埋入历史风尘。

    对于沦为一介商贾,李秉昆有过惆怅,他不善书本文章,却在骨子里流淌着好儒博学的渴望。这是个滑稽的现象,也许是他生来就体会过作为儒门大户的好处,天下名士争相来拜会李宅,风雅从眼前飘过,似乎天底下的书气都是李氏培育的,那些正在仕途风光得意的来来往往,被人恭维的感觉实在美好,如今只有银钱成为李氏的资本,他真的很不爽。

    这几日,他也不停往大元城跑,说是去见女儿。宫闱局主事提醒他很多次,就算是嫔妃的亲生父亲,也不能天天进宫,哪怕他打着少府监的名头也不行。

    “就你们规矩多?当今陛下,我的女婿还没说半句话呢!”他站在吉旦门前在,指着前来阻止他的宫闱局的主事 和一群侍卫骂道,“我还带来一车新鲜瓜果,要送到司农寺、光禄寺,你们阻拦?现在又有几位流落在民间的皇族回了京,姜大人邀请我管着织染署,忙于织紝组绶、染锦冠帻赠与宗亲,你们也不让我去?”他尽胡说八道,无理取闹常常有,把李氏原有的门第荣耀全部抹杀,纯粹一个身穿儒生服饰的农场主在帝国最高门槛前耀武扬威。

    江秋茂听说了他的行径,不敢得罪他,到御前说辞去少府监臣职务让给李秉昆,被圣上训斥后再也不提辞让。陈询从未召见过李秉昆,曾让忠玉去提醒李惠锦管管她的父亲。

    每次忠玉从未禧宫回到乾嘉殿,向天子讲诉李妃说了什么后,陈询嘴角的轻蔑更甚了。后来他将圆成公主召来,谈起如何安置李氏。

    “姐姐最明事理,如今这事你看,我抬举自己外祖不是,不抬举也不是。李妃居然对忠玉提起华州、灵州、观州的盐铁铜矿可否归李氏主管税收,连本朝的粮仓也惦记上!”

    “李妃对陛下迟迟不封妃很是生气,也对我说未禧宫是历代贵妃居所,陛下既赐给她居住,为何还不颁赐贵妃头衔给她。这般要封赏,确实有些过分了。”

    “不错,未禧宫从前是贵妃们居住的地方,但殷贵妃毁了这座宫殿,朕登基了,那就是一座冷宫,朕让她住在那里是要她晓得,她只能守在那里其他不要想。”

    “陛下,李妃再不堪,她从前的所为也帮陛下除了心患,李家毕竟是太后家的,陛下可以给点宽宥——”

    “不能。姐姐还记得从前的皇甫氏、贺氏和殷氏,他们各自把持本朝的盐铁铜矿和粮库,将先帝至于被动地步,朕就要以后再也没有裙带关系牵制朝纲,李家是朕的外祖家,也正因为是外祖家,朕更要拿李家以儆效尤。”

    陈询指着御案上几本新来的奏章,“朕还没将那些旧案翻清楚,他们这些人就天天上本谈利益,这天下还不太平呢,他们不知轻重,以后这朝廷的班底还要不要清净。”

    圆成公主思忖道:“陛下深谋远虑,但陛下也要为后宫考虑。陛下独自在乾嘉宫待了几个月,李妃那里不去,尉迟妃那里您总要去去。尉迟坚近来收兵、练兵一刻也不懈怠,就等着陛下运筹帷幄打最后一仗,尉迟妃也多次来请陛下到淡鸣宫,其意也是想陛下能分点雨露。”

    “朕却陪她几次,还不够?”陈询嘲讽道,“朕去了又如何,她还要好好养着身体,万一她怀孕了,你说她生还是不生?”圆成公主想还有很多军务需要理顺,陈询现在还不想尉迟眉月大病不起。

    近来,尉迟眉月的心绞病犯得厉害,与几个月前被留在离滨渡口有关。当时就她和李惠锦在那里,皇帝迟迟不让她们回宫,意思分明,不想她们回来打扰皇后,亦或是针对尉迟坚的跋扈和李秉昆的不知轻重,可几个月下来,这两个人的秉性没改,反而变本加厉了。李秉昆想要朝廷给予他署理盐铁铜赋税也罢了,那不过是想贪得钱财,尉迟坚就不行了,他一边说为朝廷招兵、练兵,一边却觊觎观州粮仓这个肥差。

    陈询怎会将观州粮仓给他管,别说那是事关朝廷安危的命脉,就算是为了卢晏陈询也不会让他插手观州的粮道。他被拒绝后,居然暗中派人追杀卢晏,现在卢晏受伤躺在府上不能做事,他又想获得城门郎这个职位,居然要尉迟眉月向陈询举荐他的一个手下参与管理宫门守卫。尉迟眉月想借此来试探陈询对她有没有情意,自作聪明真来举荐。那天陈询没有生气,反而到了淡鸣宫与她一起用晚膳,期间还喝了两壶酒,然后就拉着尉迟眉月就寝。皇帝这番举动让尉迟眉月大惊失色。她希望成为陈询真正的妃子,也想生下孩子,从前有过两次,她将陈询留下来,也行过周公之礼,事后她却日夜辗转反侧睡不着。

    只有远遥懂得她的心,便熬好避子汤让她喝。“不要喝!”她看着碗里浑浊的液体,厌恶地推开。

    ”但姑娘不能生孩子啊!”远遥叹气,“这与您的性命息息相关。”

    尉迟眉月心寒,“从前陛下是一点也不肯碰我,现在回到后宫,既不给名分也不陪伴,偶尔来了居然与我同床共枕,更不提我的身体疾病,他是要我死么?”

    远遥不知道怎么回答。皇帝的意思就是这样的。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尉迟眉月孜孜以求的不就是能当后宫的妃嫔,再生下孩子为日后做打算。从前和现在她要的不就是让尉迟家荣光再现、自己安享富贵吗?皇帝似乎给了她想要的,想生孩子不与君王同眠哪来的孩子。

    想到这里,她悲愤亦无可奈何,“姑娘!”她不再喊她”娘娘”,而是像在尉迟府和东宫那样称呼她,“姑娘说的不错,陛下是在惩罚你。让你怀孕要么生,要么堕胎,无论怎样,你都不能做,甚至因此毙命。”

    心绞痛是尉迟眉月先天的病痛,如果是一般人不会想到成婚生子,何况她自幼就病歪歪的。她偏偏有着心比天高的志向。当初进东宫,她知道自己的弊病,也无法违逆先皇选东宫侧妃的旨意。现在想来,当初先皇为陈询选的侧妃,哪一个不是可以用来牵制东宫的。礼部不会不知道她身体有重疾,让她嫁给太子,是要测算尉迟氏对朝廷的用心。她的父亲没有考虑她的安危,居然觉得是先皇恩待尉迟氏,在外人看来进入东宫为太子侧妃是多么荣尚的一件事。她晓得这是提前送她性命的决定,但她还是进了东宫,也对陈询暗许芳心,甚至开始嫉恨其他妃子。可这种爱真的美好吗?不是,她不能爱、不能有自己的孩子,除非她想死。那就为尉迟家挣得一份门楣吧,可是到今天她也不能对陈询怎样。尉迟坚看似在黔州、陇州一带叱咤风云,似乎将朝廷驻守京畿的边军握在手中,其实呢,皇帝派出的将领已经在去陇州的路上,而这个人是高堂杰。

    “呵呵!陛下好手段啊,用高家来对付尉迟家。”她失笑,感叹,“高家,现在如日中天的高家!”

    有一天,她去了元坤宫,看到快要生产的章青砚,她羡慕道:“皇后娘娘好福气!”

    章青砚笑着说:“尉迟妃也有福气啊,陛下已经在考虑封你为你贵妃呢。”

    “贵妃。”她暗想,她不要做贵妃,她想当皇后。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却见章青砚吩咐荃葙取来一个药包,“这是安宫暖体的求子药,送给尉迟妃,日后好为陛下绵延子嗣。”

    多么讽刺啊!她也只能接过去,也看到了皇后性情的变化。不过,从前在东宫,皇后有时对她就是绵里藏针。“

    陛下说,本宫身体单薄,这一胎已经不容易怀了,等生下后不管男女也不想让本宫再生了,所以陛下的子嗣还要尉迟妃、李妃你们多努力努力。”

    这又多么讽刺啊!皇帝对她和李惠锦如何,皇后难道不知道吗?皇帝肯与她同床共枕,一是知道她不能生怀孕,二是用来气李惠锦。皇帝在沙场上就善于运用离间计让叛军自相残杀,在后宫不也是同样的手段。

    听说好几回了,自从新君登基、皇后回宫,圣上好几次与皇后一起到京郊别苑居住,一住就是半月一月的,好多宫人说帝后情深,已经发誓只有他们才能长相厮守,其他人不在眼里。现在皇后偏偏对她说,要她帮助皇帝绵延子嗣。最可恶的,皇后送给她的求子药,被李惠锦知道了,从未禧宫冲入淡鸣宫与她唇枪舌战。她们之间相互伤害惯了,要不是都有把柄在各自心里,这纠纷早就分出高低了。

    更讽刺的是,皇后居然对她们各自提议,可考虑将细氏生的皇长子过继到名下。细氏终不得天日,皇后的意思不如给皇长子一个好的出路。细氏为何再也不得天日,尉迟眉月只知道她是殷贵妃多年前送给皇帝的侍妾,皇帝要从她那里得到早年华州还有多少产业被殷氏隐藏在华州、也知道留下细氏与韦太后也有关,至于这个皇长子她不知道不是皇帝亲生。于是她动了要把陈荣过继给自己的念头。谁知皇后也对李惠锦这样说了。

    好在李惠锦身心健全,又仗着自己是皇帝外祖家的人,总想着要为皇帝生子。可她听到的是,皇帝从未和李惠锦有过一次肌肤之亲。

    “这还不明白吗?”她在淡鸣宫里对远遥说,“总之不会给我和李妃一点好处,我要想得到皇长子,也只有通过军功来换。”

    她从回宫后陈询和章青砚的态度上,已经看清楚自己的未来。狠绝似乎不是皇帝的本性,但暗中折磨不喜欢的人,皇帝的方法可谓里外不漏、切中要害。

    她转弯抹角想心思,终于想到一点,“楚王到贡州打仗,皇后可有什么说词?”

    “未曾。”远遥知道她又动心思了,“这件事,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圣上格外看护皇后的身体、格外看重皇后腹中的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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