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星相对阿瑞斯来说不算偏远，但发生变故后人会下意识寻求安全感，即便强大如路法也一样。

    彩虹星被他庇护过很多年，他的许多亲信都在彩虹星做过驻军，最出名的就是差点在那定居的宿城。

    路法当初收集能晶时，第一个奉上能晶的就是彩虹星，两边关系一直很好，与路法称兄道弟的就有彩虹星的首领。

    他虽然急着早点脱离皮尔掌控的范围，但身体暂时不允许，就想着短暂在附近的星球休整一二。

    路法刚被背叛了两次，一时不免疑神疑鬼，只是在彩虹星偏僻处藏了起来，阿法斯号自动隐身，灰冥和紫冥则各派出一名队员去打探消息。

    他们也终于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们成了叛逃者，皮尔王以银河系王的身份为他们判下“贪、嗔、痴”三极罪。

    路法越来越差的脾气似乎也最先应证了嗔这个罪名，他明白皮尔想干什么，战士最重要的就是清醒的头脑、稳定的情绪以及果决的判断，皮尔要将他全都毁了。

    路法心头最后一丝顾虑也彻底消失了，这样具有针对性的罪名，皮尔怕是早就想收拾他了。

    侦察兵回来时，路法便下令现在启程，他的伤可以在飞船上养，但这罪名不能拖，银河系王的权柄不是摆着好看的，时间久了他们的心智都会被罪名侵蚀。

    幽冥军团的大多数战士都是下意识选择站在路法那边，但他们在阿瑞斯也不是没有亲人，唯一能指望的就是阿瑞斯没有牵连的传统，皮尔要装仁慈就最好装到底。

    怀着满心忧虑，飞船解除隐身，加速前进离开彩虹星，刚走出彩虹星管辖范围，后方突然有星舰追上来，上面印着彩虹星的标志。

    对方语气熟稔：“原来是路法总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是彩虹星首领的声音。

    路法紧张了一瞬又稍微放松下来，彩虹星是阿瑞斯附属星球，连王位都没资格设立，阿法斯号代表阿瑞斯的最高科技，首领重视也很正常。

    对方很热情，丝毫没有一星首领的架子，他似乎没有收到阿瑞斯的消息，还以为路法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总长，拘谨又亲近，招呼路法去他那里喝几杯茶。

    路法晃了晃神，正要说自己有急事要离开，突然听到驾驶室有人道：“将军，不对劲。”

    乔奢费心细，打量了一番立刻注意到问题在哪，向路法传话：“将军，他们在包围我们！”

    安迷修也注意到了，“是求援信号，他们在向阿瑞斯求助！”

    路法的脸色立刻沉了下去，仅有的片刻晃神瞬间转为了滔天的怒火：“立刻突围！”

    他忘了，依附于别人的菟丝子，也可能在攀附的大树倒下后绞尽它最后的营养。

    银河系王的分量，比一个阿瑞斯叛变的将领重得多，那点兄弟情谊也只是当年不平等的讨好，算不得真。

    路法险些在彩虹星这里翻车，安迷修、乔奢费、库忿斯三人留下垫后，被团团包围，颇有几分走投无路的感觉。

    乔奢费跨前一步，目光扫过面前十几个战士，手腕一转，将武器抵在胸前，高傲道：“来吧。”

    他出生入死的时候，这些小孩子还不知道在哪玩呢。

    带队的是个陌生的青年，他却只看着安迷修，笑了起来：“您就是阿瑞斯的安迷修队长？”

    安迷修冷淡道：“已经不算是了，你要挑战我？”

    “不敢，”他一笑：“也终于能和您攀亲戚了，当年我应该还是与安队长一起被贼将阿格斯绑走的呢。”

    安迷修一怔，那青年后退半步，露出供一人通行的路：“王命难违，各位见谅。”

    三人面面相觑，仍有些警惕，青年想了想，扔掉武器，道：“不要担心，我们的首领虽然贪图利益，但我们这些小人物也只求一条命。路法上将当年救了我们一命，如今两清。”

    他带来的几个战士纷纷卸下头盔，都是陌生的面容，却俯身行了一个熟悉的礼，是阿瑞斯的军礼：“各位前辈，走好。”

    安迷修沉默许久，最先跨出一步，走到他们的面前。

    他与那青年对视，又移开视线，静静从那条道路中间走过。

    乔奢费和库忿斯愣了愣，也沉默着跟上去。他们三个就这样走过那条狭窄的路，无数被他们拯救过的生命为他们让行，安迷修走到出口，一瞬间竟然有些畏惧。

    乔奢费在他身后，问：“怎么了？”

    安迷修缓过神来，摇头：“快跟上将军吧。”

    路法等他们回了星舰才挥挥手：“准备完毕就动手。”

    安迷修下意识看向在路法身边的沙宾，对方目光复杂，轻轻摇了摇头。

    他立刻明白过来，道：“将军，求援信号已经发出去，我们不能再耽搁了。”

    路法道：“一道激光炮，废不了多少时间。”

    安迷修脸色苍白，急急请求道：“彩虹星和阿瑞斯一直都有建交，突然灭亡一定会打草惊蛇的！”

    路法道：“你以为不灭了他们就不会打草惊蛇吗！”

    安迷修无可奈何，又恳求道：“将军，那里也有您救过的战士，您还记得吗？刚才那些人放了我们一条生路，他、他是您当年从阿格斯手下救出来的平民……您还记得吗？”

    路法顿了一下，不知道在想什么。他受着伤被判了罪，畸变比安迷修他们还严重，脸上长满了灰、红、紫的罪纹，那以后他就几乎不卸甲了，别人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眼神。

    只是听他一甩衣袖，怒道：“你们三个要是能被那种乌合之众打败，就干脆死在那里别回来了！”

    路法接着转身走出主仓，冷声道：“保留实力，全速前进。”

    这是流亡的那一千年里，安迷修第一次劝动路法，也是最后一次。

    仅有一次的打草惊蛇引来了皮尔的警觉，他们不得不先逃亡了不知道多少年，才在一个偏僻的星球停下。

    那颗星球还没来得及生出智慧生命，安迷修去取能晶的时候，还有几只说不上种类的小动物好奇地探头探脑，睁着亮晶晶的眸子在他身侧转来转去，他伸出手，摸到了湿湿的鼻头。

    灼热的气喷洒在他指尖，正如后来路法对准那颗星球开出的第一炮，他刚才还见过的生命，变成了这样灼热的火花。

    宇宙时刻都会有星球自然诞生或毁灭，星球的消亡不会引起那位高高在上的王的注意，唯有将取走能晶的星球毁灭，才不会有泄露风声的可能。

    安迷修的心一天天沉了下去。

    他有时会收到热情的智慧生物往他身上挂的礼物，有时也会看见新生的生命在他面前撒娇打滚，生命各色各样，璀璨如星，但很快就会被火光吞没，无一例外。

    安迷修一天一天消沉下去，手中攥着不知道哪个星球的生命塞给他的甜果，果子的水分也渐渐流失，在他眼前枯败。

    他大病一场，自此以后就干脆消极抵抗，派下去的任务十件有九件做不好，军团中议论纷纷，路法骂了他不知道多少次也毫无用处，干脆让沙宾暂代队长职务，将安迷修带到身边看管。

    下一个星球是哈戈恩星，是一颗历史悠久的老星球，上面的生物从进化到灭绝了几百轮，能晶不易搜寻，路法分了灰冥一整个队出去，安迷修正要离开，路法道：“你留下。”

    沙宾一副早预料到的表情，转身带队离开，安迷修神色怔怔，几百年来他第一次和路法单独相处，却是在这样的情境下。

    乔奢费和库忿斯几天前就带队去别的星球了，只有安迷修一直留着，原因是什么他们都心知肚明。

    安迷修有些苦涩，轻声道：“将军，属下知错。”

    路法道：“知错？你知道什么错了？你还记得你是什么身份吗？”

    安迷修抬眼看他，道：“我知道……父亲，对不起。”

    路法道：“不要叫我父亲，你看看你现在做的事，你还当我是你的父亲吗！”

    安迷修微微一顿，附身道：将军。”

    路法气的一梗，阴沉道：“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这次的哈戈恩星你亲自处理，否则就别再叫我父亲！”

    安迷修沉默片刻，道：“将军，属下让您蒙羞了。您说的对，属下不配做您的儿子。”

    他微微低头，恭敬道：“将军息怒，属下甘愿受罚。”

    ”好、好……”路法气极反笑：“滚吧，出了这个门，从今以后，我们就只是主从关系！”

    安迷修顿时僵住，良久，他回头看了一眼路法，转身推门离去。

    *

    他们在沉默中对彼此服软，路法不再提让安迷修亲自去毁灭星球的事，安迷修也会在明面上做一个忠心听话的下属，只在私下偷偷放走渴望活命的人，哪怕他知道在浩瀚宇宙中想要活命是一件多艰难的事。

    但是他总会想，万一呢？万一对方找到了一片可以生存的净土，不就能活下来了吗？

    他抱着这样微弱的希望在漫长的岁月中勉强保持清醒，直到他在最后一个星球上，看见久违了的鲜红铠甲。

    那一瞬间，巨大的迷茫和痛苦席卷了他的理智，他意识到自己一直是靠痛意清醒着睡去，直到他醒来了，就只剩痛苦。

    他最终在这片土地上停留，不知归路。

    ………

    安迷修时常会想起过往。

    想起库拉在那么多人中挑出了和他极其投缘的1521，那青年沉默，恭顺，却又长着一根宁折不弯的傲骨。

    1521很敬佩路法，安迷修就笑着说，等将来战事平定，他就和将军举荐他，也许有空还能得到路法亲自教导；

    想起勤恳认真的2712，路法回国前的有天夜里，那少年红着一张青涩漂亮的脸说自己有了心上人，有兄弟起哄、打听，他都认真听了，然后不好意思地说到时候前辈一定要来看他的爱人；

    想起那少年骄傲又好强，嘴上嫌弃队友只想着吃，却还会为了朋友问他们某个星球的特产美食，无奈又亲昵；

    想起他们每个战士在从军前都会对着圣物起誓，永远忠于国家、忠于信仰、忠于王，为守护阿瑞斯战斗，银河系的安定战斗，为此他们随时可以付出生命。

    他起誓时路法也在一旁，别扭又沉默的父亲第一次对他露出笑容，对他说：“记住你今天的话，

    为国牺牲是至高无上的荣耀，银河系的万物生灵重于一切，包括我们的生命。

    不要忘记你今天所承诺的一切，若背离了你的初衷，与死亡无异。”

    他在那一刻走上了一座只进不退的独木桥，在迷雾中惶惶然不知前路，那时他经常会想起过去。

    而今，大梦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