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TE

    或许算是一桩喜事,他们终于找到李莲花了。

    那里离东海不远,约莫二十里路,却因位置偏僻,罕有人至。

    亏得笛飞声那个死脑筋,每月都会去一趟渔村,来往数次,总算有位渔民阿伯谈起前些日子在集市碰到一个年轻人,和画像上的人很像。

    找到李莲花的时候,他正在那座茅草屋外慢吞吞地劈柴。

    每一次动作,弯腰,拾柴,抬手,下落,再把劈成两半的木柴拢到一边,他也不嫌麻烦,一遍一遍重复着缓慢的动作。

    慢是有缘由的,因为他眼前蒙着一条素白发带。

    方多病突然不敢上前,看到李莲花如今好好的,他应该高兴才对,为何会觉得难过。

    笛飞声没有方多病那么多顾虑,正准备向前迈步,目光却注意到左前方两座坟包,挨得不近,旧的那座杂草丛生,许久未打理过,碑上的名字很陌生。

    另一座新坟碑文刻着“爱妻角丽谯”,坟前放了一小堆糖,还有一束五颜六色的野花。花上沾满露水,应当是今晨新摘的。

    “他当初将阿谯带走的时候,我真怕他……”

    会随阿谯一起去了。

    “李相夷不会那么脆弱。”

    谈话间,不远处劈柴的人放下斧子,朝这边“望”过来,面上笑意温和。

    直到他们走近,李莲花才道:“小宝?阿飞?是你们吗?”

    “是……”

    “好久不见啊。”他语调轻快,打完招呼便侧耳去听他们的回应,没听到动静又温温吞吞地说道,“你们想问我这双眼睛吧,没事,好得很,只是没有特别需要看的东西,索性遮起来了。”

    方多病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四时风物、万般鲜妍,皆随那人离去而失了颜色。

    “要进来坐坐吗,没什么好茶招待你们,是山上的野茶,别嫌弃啊。”他顾自唠唠叨叨,“其实还挺香的,我摘了这么点可费了一番功夫呢。”

    他摸索着斟茶,笛飞声看不下去,抢过他手里的茶壶。

    “李相夷,你……”蓦地,笛飞声止住话头,越过粗糙的屏风朝里屋看去,瞳孔紧缩,“你真的疯了。”

    “笛盟主还真是跟以前一样没礼貌。”李莲花悠悠抬步,挡住笛飞声的视线,“姑娘家的卧榻也是你能随便瞧的吗?”

    方多病此时也发觉屋中异样,震惊得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李相夷,李莲花……”笛飞声恨不能给他一掌让他清醒,“角丽谯已经死了。”

    李莲花依旧神色淡然:“你们来的路上看到了吧,我已将她好好安葬,立了碑上了香,要不是缺银子,我都想请人替她做场法事,夜夜入梦来闹我,打不得骂不得,我都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啊。”

    “那屋里那个你怎么解释?”

    他笑容不变,语气却冷下来:“我觉得我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你们若想祭拜,自行前去便可。”

    照笛飞声的脾气,怕是真会在这里和这个疯子打一架,方多病拦住怒气上涌的笛盟主,温言同李莲花道别,说下回再来看他。

    “为何拦我,你知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一月前有人闯入一品坟,金银财物珠宝首饰分文未取,唯有……修罗草。”

    ……

    和死脑筋的笛大盟主理论不清,方多病选择独自去看望李莲花,带点小酒小菜,聊点无关紧要的闲事。

    李莲花每次都很欢迎,他总在那忙着,劈柴打扫做饭浇花,听到方多病过来,放下手里的活,微笑着讲话。

    他偶尔会换一条发带,样式很熟悉,可能曾经在谁的发间见过吧。

    清明将至,路上烟雾蒙蒙下着小雨。方多病怀里揣着糖走上这条山间小路,大部分糖用于祭拜故人,余一小袋留着,李莲花若要便给他。

    巧的是,这日李莲花没有忙忙碌碌,他并排摆了两张椅子在门内,方多病到的时候,恰好见他抱着那悄无声息的女子从里屋出来,稳稳地放在其中一张椅子上。

    方多病连呼吸都放轻了。

    有修罗草保持尸身不腐不化,姑娘除了安静些僵硬些,与从前没什么不同。甚至李莲花给她换了新衣盘了发髻,脸上搽了薄薄的脂粉掩盖住青白。

    就好像她还活生生地坐在那里,只是不会说话了。

    “怎么不过来,下着雨呢。”李莲花转过头来唤道。

    方多病发现他这次蒙眼的发带是淡粉色的,倒是衬得他鲜活了些。

    “我、我带了点松子糖,你想吃吗?”

    “嗯,放桌上吧。”他一边回答,一边调整姿势让姑娘倚靠在自己肩膀上,“小宝,我熬了姜汤,你喝一碗,别着凉了。”

    “好……”嗓音微涩,方多病赶忙接上话掩饰,“我这就去喝!李莲花你穿那么单薄,虽说开春了但这天还没回暖呢!”

    他慢条斯理地应着,话音虚无缥缈:“冷一点好……只有我暖了,没用啊……”

    方多病闷闷地灌下一碗姜汤,辣到飙泪,真就只放了姜没放糖啊。

    眼泪汪汪地搬了张矮凳坐到李莲花身边,他听到微弱的抽泣,笑了笑:“你哭什么?”

    方多病抹了把泪:“你自己喝一碗再问我这个问题吧。”

    他不说话,方多病也不说话,除了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唯余指腹在发丝上摩挲的声响。

    方多病吸了吸鼻子,随口找了个话题:“李莲花,你总是蒙着眼睛,不会不方便吗?”

    他摇摇头道:“我带着阿谯在这附近走了一遍又一遍,我对这里很熟悉。去外头会有点麻烦,但瞎了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不着急,慢慢来嘛,权当打发时间了。”

    又是一阵沉默。

    许是李莲花觉得太安静了,他捏捏掌心僵硬的指节,拖着尾音,用近乎叹息的语调念着:“满眼游丝兼落絮,红杏开时,一霎清明雨。浓睡觉来慵不语,惊残好梦无寻处?”①

    “小宝——”

    “怎么了?”

    他缓缓地道:“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别难过,别为我难过,那时的我一定做了我最想做的事情。”

    方多病逃避似的扯开话题:“我昨日和老笛比武,他说我武功大有进步,你想看……听听声也是好的。”

    李莲花勾了勾唇:“他也会夸人?”

    “……我的夜雨沾青衫精进不少,正好应景,给你舞一段,别人可没这待遇啊。”

    不等他答应,方多病抽剑冲出门外。

    细密的雨点砸在脸上,遮挡视线,方多病脑中思绪纷乱,只凭肌肉记忆舞出一招一式。

    剑风呼啸,划破雨帘。

    良久,归于沉寂。

    方多病仓皇回头,隔着雨幕,李莲花朝他笑着,温和如常,发带被他摘下,轻轻拢在掌中。

    随着方多病走近,能看清他眼周伤痕累累,胡乱堆叠,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弄伤的。

    眼睛倒是有神,忽略血丝遍布的话,对上视线,还亲切地眯了眯。

    “再去喝碗姜汤吧。”他关切道。

    方多病接过他递来的毛巾,随意擦了几下:“哎李莲花,你那姜汤不会专门等着我来喝的吧?”

    “那倒不是。”雨大了些,他又把姑娘抱进里屋,隔着屏风,他的声音有些模糊,“你不来,我可能会想出去淋一场雨,提前备着吧。”

    方多病愁眉苦脸地喝着姜汤:“好端端干嘛出去淋雨?”

    他隔了一会儿才出来,面上笑容不知为何添了几分欣然:“我有点想生病,又有点不想,我也说不清楚。我有几日没梦到阿谯了,不过每回我做些伤害自己的事情,她都不肯理我,但她会出现,会出现就好了。我想见她。”他呢喃着,路过桌边看到那一大包糖豆,音色从含糊变得清晰起来,“方小宝,你怎么买这么多糖?”

    方多病快速平复好气息,道:“下着雨,我怕淋坏了,先拿进来,可不是都给你的啊!”

    “啊,我知道,我本也不吃的。”油纸包里不止一种糖豆,李莲花拿出来按照某种顺序一一分好,“今日便吃这个吧。小宝,你说我用这些糖去哄她,她会愿意多与我说几句话吗?”

    方多病背过身用力擦了擦通红的双眼,再回头时,李莲花已然不在屋内。

    那座小小的坟包前,李莲花不顾脏污,跪在湿泥中,怀里的糖豆却是干干净净不染尘埃。他用了两只碗将糖豆罩在里头,仔仔细细放好,先前堆在那里的糖重新收起。

    他剥开一颗,送入口中。

    那颗糖会甜吗,沾着雨水尘土,糖纸都被雨打烂了,谁知道有没有蚂蚁爬过呢。

    他剥开第二颗、第三颗……

    一小堆糖拢共也没有几颗,他吃完后检查了下倒扣着的碗,确认没问题才起身回屋。

    满身潮湿在他踏进屋后便用内力烘干,他倒了杯冷茶饮尽,又去厨房水缸舀了水,兑成温热的,端盆绕过站在屋中央的方多病。

    “小宝,你饿了的话可以自己去做饭,但我这里没什么好吃的,我就不招待你了。”

    里屋亮起油灯,方多病望着屏风上虚虚实实的人影,哑声问:“李莲花,我下回还能来看你吗?”

    “小宝想来便来,记得带点糖,直接放在那就好。”

    “……那我下回带狐狸精一起来。”

    早前便想带的,但李莲花说他在这里很自在,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狐狸精啊,算啦,小家伙肯定接受不了的。

    李莲花低沉温柔的嗓音响起,他说——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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