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竹染再一次带琉夏来到了九天星河这里。

    竹染划着船，琉夏坐于船中，轻抚着流光琴。河水波光粼粼，水面的光反射在两个人脸上，若隐若现，两个人沉浸在一种静谧而美好的氛围之中。

    不知怎么的，竹染听着感觉琉夏今天琴声幽怨绵长，显然心情很是低落，便问其缘由。

    琉夏停止拨弄琴弦，轻轻叹气，她因竹染父母的事情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接着联想到自己也是魔君杀阡陌的妹妹，与竹染师兄的感情注定不会一帆风顺，于是不觉黯然神伤。

    虽然她自己从未参与过七杀派的任何事务，也未曾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且自己修道之前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但是，即便这样，也难以改变世俗的偏见。

    她在长留山呆得越久，越深深明白这样一个道理：在许多正派看来，自己便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妖女。这么长时间的隐瞒，总有一天自己的这一层身份会被他知道。到时候竹染知道后，会怎么想，会怎么做？自己和竹染会不会走向与他父母同样的结局呢？

    这是她一直在逃避，不敢去想的事情。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她和竹染师兄的爱情之路必定会异常坎坷崎岖。

    这次，竹染先打破僵局，充满爱意地看着琉夏，说道：“这次重回九天星河，景色依旧，心境却和之前不太一样了！”

    “是呀！”琉夏冷冷地回了一句，望着江畔尽头的一轮满月，想到自己体内的芷阴之气并未发作，诧异地说道：“今日并非十五，为何这里的月亮这般圆？”

    “月亮一直如此，这里看到的才是月亮本身的样子，我们在长留山看到的月亮被一些物体遮住了光亮而已。”

    “哦……”

    竹染听她这语气，对此似乎不太感兴趣，于是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温柔地问道：“是不是累了？”

    想到这里，她的神情很是忧伤，缓缓地问道：“竹染师兄，你见识广阔，博学多识，可知道我手上这把琴为何唤作‘流光’吗？”

    “你今天问起这个是何故？”竹染皱着眉看着琉夏，瞧着她情绪低落，似乎并不着意于问流光琴之中“流光”二字的由来，更像是有什么心事埋藏在心底，于是关切地问着她。

    “没什么，我总觉得‘流光’这个名字听起来特别悲伤？”琉夏轻轻抚摸着流光琴的琴身，语气近乎哀怨地说道。

    “你为何如此认为呢？”竹染感受到了琉夏今日心情确实不佳，皱着眉头问道。

    “譬如诗句‘志士惜流光，游子念长道。流光如奔霆，长路漫浩浩’，又如‘禁酤限十日，忘何能几何。流光徒荏苒，老眼自挼莎。’又譬如‘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这些诗句有‘流光’二字，的确更加富有意境，可这和你刚刚说的流光琴又有什么关系呢？”竹染问道。

    “初读这些诗句，我只觉得诗句用词极好，因着有‘流光’二字，使得诗句意境更加空灵优美。再读，却感觉其蕴藏的感情十分忧伤。这些诗句中，都有‘流光’一词，和流光琴的名字一样。”

    “琉夏……”竹染不知道琉夏为何如此感伤，即使安慰她也无从下手，只能皱着眉头，唤着她的名字，希望她无论如何感伤，也不要忘记他还陪伴在她身边。

    琉夏继续解释道：“‘流光’，如同这星河上闪耀的光亮，流光溢彩，绚丽夺目，令人神往。但这种光亮转瞬即逝，再次出现的已经不是上次的光亮了。这些光亮终究会随着天亮而远去，就像有些时光虽然美好，却终究会随着流水般逝去的时光而消失不见……”

    “你是最近遇到什么事情了，为何如此感伤？”竹染手里撑着船桨，望着她，急切地问着她说道。

    “没什么，我只是最近忽然想起柔娘和郑炎的事情。郑炎对柔娘始乱终弃，可是柔娘最后还是原谅了郑炎，我猜想是因为柔娘始终放不下他们之前确实曾经有过的海誓山盟，和他们曾经共同有过的那段难以忘怀的时光。可这又怎么样呢，爱情虽然美好，但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消逝，留深情的那一方，徒增伤悲……”

    “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还记得？”竹染很是诧异，不知道她为何会提起柔娘和郑炎的事情，于是问道。

    “我自然是记得的，就是从那件事开始，我才认清了自己对你的真心……”琉夏说完，眼睛深情地望着竹染，眼中居然闪烁着泪光，如同这小舟之下的水波一般，令人神思荡漾。

    竹染吃了一惊，没想到搞了半天，琉夏居然还在为许久之前遇到的事情劳思伤神。他心想，这小丫头平日之中个性张扬，行事大大咧咧，没想到心思如此细腻敏感。

    于是，他用手轻轻刮了一下琉夏的鼻子，笑着说“小傻瓜，我知道你是看重你我的感情，可我不是郑炎，你也不是柔娘，你担心什么呢？”

    琉夏却不以为然，转头说道：“竹染师兄，你记得我们上次来这里的情形吗？我们去过月老的姻缘府里，也到过三生石旁，其间找寻了半天，都没有找到过你我二人的名字，你说，这是不是说明你我二人之间真的情深缘浅呢？”

    “琉夏……”竹染感受到了琉夏的担忧，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有的人一生都在追求那如烟花般一刹那的绚丽，即使转瞬即逝，那片刻的极致欢愉也令人无比神往。有的人就追求平平淡淡、简简单单、长长久久。我就属于后者。但无论想法如何，每个女人都有一种心底有脱离凡尘的幼稚，那就是希望自己心仪之人能永远待自己如初。可世事变幻无常，很多事情并不是都能如自己所愿的那样。所谓‘兰因絮果’很多事情都是初时美好，后面结局令人唏嘘不已。”

    竹染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看着琉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

    琉夏叹了口气，又说道：“竹染师兄，据说神族创造万物，可以主宰世间万千生灵的命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其寿与天齐，其力量更是已非其他族群可以与之比拟。可妖神出世后，神族日渐式微。经历过一场亘古大战后，众神族更是走向灭亡。神族拥有如此力量，最后却合族覆灭，你说这个世间存在永恒的东西吗？”

    竹染皱着眉头，很严肃地想了想这个问题，问道：“琉夏，你今日说这些，难道你想退却了吗？”

    琉夏含着泪看着他，说道：“当然不是……”

    竹染不觉笑了一下，任凭琉夏平日之中是怎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终究是一个未经历过多少世事的小女孩，不过，她这个样子，让竹染更加怜爱。

    于是，竹染极是认真地说道：“那么就对了，只要你我心意相通，又有什么好害怕的呢？我不知道前路有什么困难在等着我们，我们之间的爱情是否能如日月星辰一般长久，但我们时时珍惜当下每一刻的美好，把它深深刻在心里，刹那便是永恒。你说对吗，琉夏？”

    “竹染师兄……”琉夏呆呆地看着他的清俊的脸庞，心中的烦恼依旧难以消散。

    竹染放下手中船桨，任他们乘坐的小舟漂浮在九天星河之上，他双手轻轻搭在琉夏的肩膀上，说道：“愿无岁月可回头，且以深情共白首。琉夏，我不知道时间的尽头在哪里，世间到底有没有永恒之事，但是只要你我珍爱彼此的信念足够坚定，定能寻找到我们的未来！”

    琉夏听他提到什么“白首”、“未来”什么的，脑子一时蒙了，顿时脸红了，心想，竹染师兄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说这些话。

    竹染顿了顿，神情极是郑重，他的手从琉夏的肩膀上落下来，轻轻地握着琉夏的双手，说道：“琉夏，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那便是我的心情时常会随着你心情而变化，你喜我亦喜，你忧我亦忧，已经不由我自己控制了。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相处，我慢慢发觉，你我之间的关系，远远同之前无法比拟……”

    琉夏听着他的话，从他话语之中嗅出一丝丝不寻常的味道。

    只见竹染忽然单膝跪地，琉夏急忙要把他扶起来，“这是干什么？”

    竹染没有起来，而是接着说道：“和我在一起，你注定没办法没办法享受安稳的生活，但我已经离不开你了。神器既出，六界已乱，一场风波无法避免。如果这场浩劫能安然渡过，我就会找机会向师父说情你我之间的事情。不过，我还是想问一下你的意思：琉夏，你愿意……”

    琉夏看着竹染脸红红的，说话也吞吞吐吐的，便问道：“愿意什么？”

    竹染顿了顿，郑重地问道：“时间为媒，余生为聘礼。始于初见，止于终老。琉夏你愿意做我的妻子，陪我一直走下去吗？”

    “你说什么呢？”琉夏被他的这番发言所震惊到了，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于是再三确定地问道：“和我？你的意思是‘成亲’？”

    “不然呢？这是你我确定彼此心意之时，我一直想做的事情！”

    琉夏没想到竹染居然在他们定情的时候，就想到了今天。忽然，她想到竹染在跪着，便让他先起来。

    “你难道有其他想法吗？”竹染想到她当时拒绝秦元朗的心意，心下开始慌乱起来。他坚持不起来，等着她的答案。

    琉夏听到竹染这番话，心中阴云顿时散尽，她本想微微笑着说道：“你说呢？”

    竹染犹豫了几许，直到从她眼神之中得到肯定的答案，高兴地跳起来，“真的？你真的愿意做我的妻子？”

    琉夏害羞地低着头，然后红着脸，微笑着点点头。竹染再次确认之后，欣喜若狂，按捺住激动地心情，温柔地把琉夏拥入怀中。

    月色皎洁，星光灿烂，一轮圆月中，留下他们拥吻的影子……

    ……

    过了一会儿，两人慢慢松开，但是映照在彼此的瞳孔里，都是对方的影子。此时置身星河，两人眼中的柔情蜜意，着实让灿烂星河都失了颜色。

    此时，星河之中又有一个流星高高跃起，转眼穿过星河，划向人间。这一美景引起了两人的注意。

    “人间有一个说法：流星下许的愿望有极大概率能实现。我们如今距离流星这般近，愿望极有可能被它听到。竹染师兄，你有什么心愿吗？”琉夏拉着竹染的胳膊，眼巴巴地望着他。

    竹染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心之所愿有三：一愿天下太平，六界生灵皆能免受离乱之苦；二愿长留山各位师尊身体康泰、诸事顺遂；三愿……”

    琉夏见竹染叹了口气，着急地说道：“快说呀，你的第三个愿望是什么？”

    竹染慢慢说道：“三愿我那素未谋面的父母，福寿安康，喜乐绵长……”

    琉夏叉着腰，叹了口气，嗔怪道：“果然天下男子都一样，心爱的女子到手了，便不再珍惜了……”

    竹染也看出她假意生气，搂着她的腰，哄着她：“别生气了，余生我的所有美好的愿望都与你有关，嗯？”

    琉夏也懂得见好就收，说道：“这还差不多，那我不生气了！”

    竹染见她脾气可爱，一手将她揽入怀中，如同一个珍宝一般紧紧地抱着她。

    琉夏也察觉出他情绪中突然而来的低落，说道：“竹染师兄，你可是又想你的亲生父母了？”

    “我自幼由桃翁和师父带大，从未见过我的亲生父母，又何来挂念一说！”

    琉夏听后，知道竹染在嘴硬，离开他的怀抱，用手指着他。

    竹染见瞒不住琉夏，干脆就坦白了：“不错！我就是有些想我的亲生父母了。不管他们出身是不是卑微，当年丢弃我的原因是什么，如今还在不在这个世上，我都想知道他们是谁。我不是想去歇斯底里地控诉他们的无情，我在长留山也有疼爱我的长辈，这里有我的一切。我只是想带着我心爱的女子，当着他们的面磕个头，报答一下他们的生养之恩，如此而已……”

    “竹染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