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两次出手,齐家都是报定让冉濯铺永无翻身之日的狠绝。

    自那日明珰提及有人蓄意在冉濯铺染料中下毒,江晚凝便预料到了这一切,所以此刻,她并不诧异,取代气愤的是从头到脚的清醒与冷静。

    她平静道:“牛小二,这几日你就暂且住在冉濯铺。”

    江家需要他去公堂作证,便势必会保他安全,牛小二自知无法逃脱,顺从地点头依照江晚凝的安排。

    衙门里。

    季如兰揣着手走进屋内,看着桌案前严肃专注的男子,小心开口询问道:“明大人……您找我?”

    明皓头也没抬,鼻息间淡淡“嗯”了一声,也没了下文。

    季如兰心里没底,又不敢妄言,只得老老实实地在一旁等候,这么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明皓批完最后一叠公簿,这才抬起头来,仿佛才注意到他一般自然地说道:“哦,季大人来了。”

    听到明皓招呼,季如兰这才神情松动了些,揉了揉发麻的腿脚,脸上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道:“来了一阵子,见大人尚在处理公务,便略做等待。”

    明皓颔首,仍没有让季如兰就坐的意思。他从桌案上翻出一叠卷宗,似闲聊般提及:“江家冉濯铺那个案子,你怎么看?”

    季如兰嘴角一抽,他混迹官场多年,早以磨炼出一副圆滑心性,并未急着回答明皓的问题,而是故作沉思般,实则探看着明皓的神色。

    可明皓素来面上不留表情,世间无事挂怀,亦无忧牵动思绪。

    季如兰找不出破绽,只能顺着话意说道:“江家呈上来的物证足以证明其清白,况那刘大娘已认罪,此案可结。”

    明皓抿了一口茶,沉着气未吭声。

    季如兰小眼睛一转,沉吟片刻又出言试探道:“大人……可是有什么顾虑?”

    明皓直言不讳地点点头:“有。”

    季如兰心一颤,对上明皓掀起眼直直投过来的目光,他不敢偏移分毫,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去。

    明皓撩起下摆,从容起身,顺手拿起那卷案宗,走到季如兰面前,往他胸口一拍。

    季如兰僵硬地抬起手接住。

    明珰掀起眼皮:“看看。”

    季如兰言听计从地打开卷宗,可那黑字小篆宛如蚊虫般,个个飘忽不定,他横扫数行都读不明白。

    明皓紧盯着他的眼,徐徐问道:“季大人,现在可知我的顾虑?”

    季如兰只得一阵讪笑。

    明皓亦弯了弯唇角,可那一双凤眼依然是淬了毒一般寒冷:“想当初我初来上任,还是季兄带我熟悉事务,这衙门人情里外,皆是季兄一手指点。今日,我仗一回官威,亦指点一次季兄。”

    “回头是岸。”

    季如兰冷汗涔涔,闻言更是膝盖一软,跪倒在明皓面前:“明……明大人,下官有罪。”

    明皓蹲下来双手想要将季如兰搀起:“季兄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说。”

    季如兰推开明皓想要搀扶的手,额头磕在屋内的石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他磕得实诚,磕头当即便充了血。

    明皓寒着脸,可抬起了一只手死死拦住了季如兰还要往下磕的头。

    季如兰眼底蓄泪,不知是因为惶恐,还是因为后悔,亦或是做戏?

    “明大人……下官、下官实在是一时鬼迷心窍……家有老母年逾七十,久病不愈,这把岁数总要用药吊着,可这么一拖拉数年,下官半壁家财都投了进去,实在是无力支撑……那齐家上赶着给下官送了笔救命财,为了老母,下官……”

    季如兰老泪纵横,可明皓不为所动,他将季如兰扶起,淡道:“男儿有泪不轻弹,季大人先拭干泪吧。”

    “你忧心家中老母重病难愈,可曾想过,若你帮助齐家作恶,那些无辜的百姓又该如何?商户破财,那一家老小,又该如何生存?”

    明皓连声逼问,并未因季如兰的示弱便心存怜悯,季如兰亦知自己理亏,当下便认罪道:“下官有罪,那齐家送来的银两已如数归还。”

    不知他是因良心有愧而主动拒绝齐家示好,还是因为明皓的提前归来而被迫终止交易……终归他是未踏入那万劫不复之地。

    明皓背过身,垂眼流露出一丝疲惫,他语气依然沉着:“也罢。那些齐家的线人尚在牢里,季大人亲自去审吧……也算是,将功补过。”

    季如兰出乎意料,在他的印象里,明皓素来是一个纪律严明、不近人情之人,此番他贪污徇私,按常理而言,明皓势必会严惩他以儆效尤,可未曾想,他严词责骂后,竟是这般手段轻轻揭过了?

    季如兰一时心情有些复杂,他既侥幸此番得以逃脱严惩,又意外明皓对他网开一面,心中对明皓又敬又畏、感激又愧疚……

    “下官定不辱使命。”

    万般言语化作一声沉重的承诺,季如兰深深一叩,旋即退了出去。

    正午时分,季如兰便带着那已签字画押的认罪书回见明皓。

    明皓将那一状认罪书一目十行扫过,颔首道:“季大人办事,果然高效。”

    季如兰仍如早晨那般揣着手,脸上没了往日那些圆滑算计,恭敬谦卑道:“下官幸不辱命。”

    明皓下令道:“即刻捉拿罪犯齐景明!”

    明皓断案无数,早就一眼参透了这案中的玄机,早已派衙役在齐府周围看守,那齐家在金陵的家业亦不算小,自不似牛小二这般单薄的一个人好溜走。在城隍庙一事发生之时,齐家家主齐景明便察觉到了不妙,着手整理家业,准备潜逃。

    然而明皓出手更快,仅仅一天的时间便将让牢中之人认罪伏法。

    对证公堂之时,江晚凝带着牛小二前来指认,齐景明本是死活不认,可牛小二道出当年齐家贿赂的那笔钱,人证物证俱在,齐家百口莫辩,齐景明神色恹恹,瘫坐在地上。

    “杀人者偿命,本案主谋齐景明、从犯牛小二于本月十三问斩!”明皓一拍惊堂木,此案盖棺定论。

    齐家未涉案者并无牢狱之灾,只是家业上缴,抄家之后如何存活,就各凭本事了。

    齐景明面如死灰,一切早已在意料之中。

    可那牛小二不可置信地嚷嚷道:“问斩?!”他偏头求救般的目光看向江晚凝:“大小姐?你说过保我不死的?你不能言而无信!大小姐,看在我们多年情分上,你要为我求情啊!”

    江晚凝则是冷眼旁观,质问道:“牛小二,当年我父亲对你救命之恩,你迫害他时可曾顾念半分恩情?”

    “若不骗你保全性命,你怎愿出堂作证?你我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休想我为你求情!”

    牛小二自诩算计人心,未曾想自己有一日也跌在这算计里,比起齐景明的心如死灰,他情绪骤然激动,当即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破口大骂,从冉濯铺骂到彩裳铺,从江老爷骂到齐景明……就连坐在堂上的明皓亦未逃过他的口诛。

    明皓蹙眉嫌弃地挥挥手,当即便有衙役拿破布堵住了牛小二的口,将他脱了下去。

    江晚凝三叩,谢过明皓公正裁决,冉濯铺得以沉冤昭雪。

    出了衙门,屋檐外,白莹莹的雪絮轻柔地落在江晚凝的肩上,似是故去之人捎来的安慰,江晚凝伸手,接过一片天际飘来的雪花,五指收拢,掌心一片冰凉。

    她忽的有些想流泪。

    朦胧间,漫天小雪间,似有旧人款款而来。

    明珰肆意明艳的笑,消释在雪地的柔和里,他道:“下雪了,江晚凝,今年第一场雪。”

    似乎过去所有的遗憾都葬在了这场雪里,待初霁,便并行至天光。

    江晚凝视线从纷纷扬扬的细雪里转回眼前人身上,她看着明珰一侧上扬的不羁唇角,忽而也跟着扬了唇,“或许,你可以抱一下我。”

    明珰桃花眼略微瞪大了些,一愣,手脚都有些无措,望着江晚凝缓缓垂下去的眼,他好像能明白她的情绪,于是乎,缓缓上前一步,一手虚揽住她的肩。

    江晚凝头枕在他的左肩,明珰听见她有些发嗡的声音:“谢谢你,明珰。”

    谢谢你,帮我渡过难关。

    谢谢你,告诉我真相。

    ……

    谢谢你,此时此刻此地相拥。

    她总是谨遵礼法,疏离而客气地唤他“明公子”或是“明二公子”,唯有一时气急,才会咬牙切齿地喊出“明珰”。

    明珰轻笑一声,从胸腔里溢出一丝真心实意的愉悦。

    江晚凝缓缓阖上眼,初雪风拂来的寒意,被那人的怀抱遮得严严实实,此情此景,是戏文里长写的情到深处、浪漫至极。

    可她为何不想抽离,心甘情愿沉溺戏中?

    江晚凝蓦地生出一丝惶恐与忧虑,她素来冷静自持,唯独这番觉得心意难捱。

    即便缓缓疏离开明珰的怀抱,对上那灿若星辰的灼灼双眸,胸腔里升腾起一抹不可控的冲动,江晚凝觉察着自己隐下去的泪,再次渐渐泛滥在眼底。

    错落开目光的一瞬间,她幻想了无数个场景——若她也任性一回,反手回握住明珰在雪色里奔行于朱雀长街上;若她坦诚无畏,将深藏心事悉数倾吐,并肩与他细细道来……哪怕只是,轻轻抬起手,拂却那落于他冠宇、墨发上的雪……

    江晚凝似是在执意与自己搅动不安的心绪做对,最终,她一泻千里,缴械投降,承认在这一瞬间对明珰的心意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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