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9

    黄琛屈腰,拽住明珰一条胳膊将他提了起来,顺势还替他拍干净衣服上的灰尘。明珰不知道他的意图,别扭地站在一边,硬气道:“我软硬不吃,你要动手就快些!”

    自他决意孤身将陆伯雍引开那一刹,便未想过活着回去,与其在这牢里担惊受怕,还不如一死来个痛快。

    只是爹、娘……孩儿怕是要这般不明不白的死了。明珰脑海里如同走马灯般浮现了半生在金陵城内恣意潇洒的过往,心中难免怆然。

    “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是要去热河,还是南下?”

    忽而耳边响起黄琛的声音,明珰顿时瞪大了双眼,嘴中诧异道:“你……”

    黄琛一副尽在掌握的悠然,斜睨了他一眼:“我怎么知道?我又不似陆伯雍那般愚昧,你那点手段能瞒的过我?”

    这黄琛本是金陵城内一个居无定所的小乞丐,后来在这占山为王,收了一批小弟发展成清风寨,十年基业不倒,自是能力之辈,非陆家小儿可比。

    明珰虽惊讶,但冷静下来后,亦觉在情理之中。

    黄琛将他带离牢狱,沿着山间稍显泥泞的小路,步行约莫五六分钟,来到一处天然洞穴,放眼望去一片漆黑。

    明珰的脚步稍显迟疑,黄琛回头嘲弄道:“怎么?怕我在这杀你灭口?还不快跟上。”

    明珰心中倒真有这顾虑,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眼下他无力反抗,只得乖乖跟着黄琛进去。踩过一滩没过脚踝的积水,再往里走又穿过一个洞口,拐了一个弯,顿时天光大亮。那洞穴之内,上方有个天然的破口,正好让日光照入。

    这洞穴显然被人精心打理过,中间修建了一个半尺高的圆台,上面摆了八把椅子,正前方石座两侧扶手各摆了一头威猛石虎,椅背上铺着一张虎皮。

    黄琛走到那石椅上落座,抬手示意明珰就坐,明珰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态度,也没跟他客气,当即便就近找了把椅子坐下。

    “我不建议你去热河。”黄琛道,“这区区密林简单捕兽的机关都能将你困住,那战场硝烟、刀剑无眼,你焉能有命回来?”

    明珰纳闷,听着黄琛这语气,似是对自己颇为关心,可他一个地痞流氓,跟自己无甚交情,不想这打劫,反倒在这替他筹谋,是否也太过荒诞?

    明珰沉吟片刻,试探性地开口说道:“那个……您若是有这般打算,不若现将我放了?……这去热河还是南下,都好说……好说。”

    黄琛又道:“不行。还是让你留在这清风寨吧,虽说咱们这条件是艰苦了些,可到底性命无虞,你父亲的消息我自会派人给你打听,待着日子平稳些,你再去寻你娘罢。”

    明珰摸不着头脑,这黄琛究竟是几个意思?要保他性命无虞?他琢磨不透黄琛在算计些什么,但笃定此地不宜久留,当即便拒绝道:“那还是不必了,我瞧着……咱清风寨也不大富裕,何苦留我张嘴在这吃白饭呢。”

    黄琛坚持道:“一人饭食,无碍。”

    明珰顿时有些烦闷,黄琛言语里无不为他考量,可这份莫名的关切更像是糖衣炮弹,明珰思忖片刻,犹豫道:“这位大人?……我们之前认识?”

    只有这一种可能了,萍水相逢无缘无故,他一唯利是图的山匪怎会对自己这般关切?明珰揣测着,黄琛概是自己过往一日在赌坊厮混时结识的旧友,可他抬头看了眼黄琛的容貌,这厮两鬓略微发白,实在不像自己这个年纪的同辈。

    黄琛干笑了两声:“小子,我不识得你,你啊,得感谢你爹。”

    黄琛又道:“我年少时闯荡金陵,误打误撞冲突了权贵……若不是你爹好心担保,怕是早已丧命。”

    怪不得,这下明珰便心安理得了起来。未曾想,这黄琛竟是个忠义之人,若干年的恩情挂念至今。

    “我才知明家之事,你爹……唉,吉人自有天相,我已让兄弟前去热河打探,不日便有消息,你且安心在寨里等等。”

    明珰依旧摇摇头,他收敛神色郑重了些,起身对黄琛双手抱拳道:“多谢黄老大此番相救。”

    若不是偶然闯进这密林,那陆伯雍还不知道要怎般追杀他。

    “只是我前往热河,不单单是为了寻找我爹。”

    黄琛有些意外,“哦”了一声扬眉劝阻道:“你爹最为疼爱你,若你有个什么差池,我亦会愧疚不安。”

    明珰垂眸苦笑道:“天底下的儿女谁不是父母的心尖宠。战端一起,民不聊生,无数鲜活的生命便湮没在沙场上。和那些年轻的将士相比,我没什么特殊的,若父亲为国捐躯,我身为他的儿子,定是要承他遗志,为父报仇,为国杀敌!”

    明珰这番话让黄琛诧异的同时,又有些动容。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番雄心壮志,慷慨豪言,可一切的志向在踏入金陵城初遇权贵之时,便被那股奢靡之风瞬间击碎。

    黄琛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感慨道:“你倒是与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明珰无惧,迎上他的目光从容一笑道:“黄老大您不也一样么?传闻中清风寨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可这当家人今日观之,似是重情重义。”

    明珰挺直了身子,望向黄琛的目光里带了些审视的意味:“我不信你会做传闻中的那些事,不然清风寨也不会穷得连粮食都置办不下去。”

    黄琛笑着摇了摇头,这个年轻人头脑倒是机灵,他手撑着腿,颔首道:“一半一半。我黄琛平素最厌恶仗势欺人的官宦,若有这等欺压百姓的地皮蛇,来一个我宰一个!”

    倒是存粮一事……这的确让黄琛犯了难,他素来不会将矛头对准无辜百姓,可单靠打劫路过的贪官污吏,这种机会可遇不可求。清风寨恶霸的名号传了出去,便更无权贵敢行这条路了,这“生意”便愈发艰难。

    明珰微微蹙眉思忖,片刻后提议道:“清风寨固然所行正义,但到底背负着不大好听的名头。大丈夫若想闯翻事业,那便要无私为民……眼下北境战事一溃千里,圣上调集八方人马驰援,这亦是清风寨的机会。若一朝闻名,何愁没有粮食军饷?”

    若比起那正规守军,黄琛的人马显然不足,但清风寨平素在这山间闯荡,若是以计取胜,巧设陷阱,那战斗力亦不容小觑。

    明珰这番话倒是让黄琛动了心念,可那北夷人来势汹汹,热河已破,皇城危矣,竟无人能与之为敌,清风寨一旦涉入战局,只怕十年基业荡然无存。

    明珰看出了黄琛的顾虑,宽慰道:“人皆有私心,黄老大不必因此自责。”

    黄琛的手沉重地按在石虎上,他眉心因思虑而拧成一个“川”字,半响才沉声道:“你言之有理,但此事我还需跟兄弟们商量。你既铁了心要从军,我也不强硬留你,但为还你父亲的恩情,你需在清风寨学些保命功夫才能上路。若是……”

    黄琛长叹一声:“我等谋定奔赴热河,你便同我一起动身罢。”

    明珰未再拒绝这般好意,当即颔首谢过。

    若说那忠君爱国、心怀苍生之大义,早在金陵城内被权贵折辱之时,黄琛便磨灭了个干净。但留在这山头,除了下山洗劫村落,清风寨无力营生。似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让他去拾回自己的初心……黄琛揉了揉太阳穴,脸上露出挣扎的神情,吩咐手下道:“去召集兄弟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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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凝儿!凝儿!”

    池令颐焦急地声音自门外传来,江晚凝听后赶忙提裙朝外跑去,一面问道:“姐姐,我在这,怎么了?”

    池令颐喘着气,概是从池家一路奔来未曾歇息,顺了好久才有力气,抓住江晚凝的手道:“你这还有没有厚实的布匹?有多少?我全都要!”

    江晚凝一愣,先是吩咐着刘春德去库房清点,随后扭头询问道:“姐姐,这是怎么回事,怎么需要这么多布匹?”

    池令颐一挥手,脸上神色悲戚又忿恨:“苏杭吴家乃是皇商,前几日来了诏令,说是急需五千匹冬布,给北境将士们裁衣。他们搜遍了库房也只能拿出三千匹,实在没办法了四处托人脉借布。”

    江晚凝震惊道:“眼下都快入春,将士们还未有冬衣?”

    池令颐垂眼苦笑道:“你可知北境战事为何一败再败?便是连这做冬衣的银两,都被昏官贪污了去,将士心冷,又有谁愿意卖命?”

    江晚凝听后亦是一阵心寒,国难当头,也顾不上小家利益,她当即便让刘春德将厚实的冬布都翻了出来,让池令颐给吴家送去。

    北境的硝烟暂时波及不到江南,每日大街小巷烟火依旧,可自江晚凝知晓冬布之事后,心中始终惴惴不安。

    “刘叔,这家铺子存于苏杭,日后好生经营,你们同禹儿日后吃穿用度不愁。”江晚凝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我想……将现存的银两捐国,分发给北境将士为军饷,以尽本朝子民之责,壮将士杀敌报国之心……吴家近日便要启程前往北境运送布匹,如若可以,我想和他们一同前往……”

    她始终低垂双眸,作为江家家主,她亦不知自己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于国,她无愧;而于家,捐出私银,日后染铺若遇艰难怕是无转圜余地。让一大家子因她的决定而承担后果,江晚凝良心有愧……

    可刘春德竟是安抚道:“小姐,你实无需自责。这般大义之事,世上能有几人如您这般心系苍生?若能为国出一份力,我想每个江家人都是心甘情愿的。”

    江晚凝叹了口气,目光悠悠,望向庭院里尚在忙碌的众人:“我是怕……染铺日后若是遇见什么难处……”

    未等她说完,刘春德便打断道:“您要对您、我们和冉濯铺有信心,我们已经熬过了那最艰难的日头,未来只会越来越好。再说,若一日国破,北夷践踏,家又何在?您只管放心去做,染铺有我们,一切都好!”

    他微微含笑,眉目流露着慈爱。江晚凝抿唇,万千感激化作一个拥抱,她轻轻拢住刘春德的肩,附在他耳畔感念道:“谢谢你,刘叔。”

    这些年相处,刘春德早已将她示为自己的女儿,父女之间,无需谈及感谢,他拍了拍江晚凝的背以示安慰,轻声道:“小姐,只要平安回来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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