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阿姐……阿姐……”

    江时禹趁着连翘一个不留神,溜上江晚凝的床榻,趴在被褥上,凑近江晚凝的耳畔奶声奶气地喊。

    从韩府出来那一场大雨将江晚凝浑身淋透,纵然连翘替她备好抗风寒的姜汤,整个人还是恹恹病下,一连数日不曾离榻。但她的意识不曾模糊,每日依旧强打精神整理府内铺上的大小事宜。

    江时禹有数日未见江晚凝,小孩子缺乏安全感,今日怎么哄都哄不住,非得来见江晚凝,小小手贴在江晚凝的额头上:“阿姐,你还在生病嘛?”

    热已经退了,只是还有些咳嗽,江晚凝微笑摇头:“禹儿别担心,阿姐已经好了。”

    见她嗓音还有些沙哑,江时禹也是懂事得出奇,乖乖在她身旁躺下自己盖好被子:“阿姐,我今天想和你睡。”

    连翘一惊,赶忙上前想要将江时禹带下来:“少爷,这不合规矩!”

    江晚凝摆摆手,示意连翘退下。

    五岁稚童尚不懂何为生离死别,便接连失去了大半亲人,他害怕万一有一天院子里阿姐也不见了……都说长姐如母,江晚凝身上总有一种可靠的熟悉感让他依恋。

    “阿姐……”缩在被窝里的江时禹探出个小脑袋,语气嗡嗡的:“我知道你是心里难受,以前我不开心的时候,你就一直陪在我身边,我也想待在你身边让你高兴。”

    听到这番话的江晚凝不知是何滋味,对上江时禹那双布满担忧的纯真眼睛,她又感动又心疼:“你这小小人,怎么懂这么多。”

    江时禹的眼皮耷拉下来:“我知道你去韩府发生了什么……”

    若是为日后江时禹的前程考量,她不应该得罪韩景兰的,即便退婚挂着兄妹之名,韩家对他们有所亏欠,必可帮扶于江时禹的仕途。可她不堪此辱,宁折不弯,江晚凝叹了口气:“禹儿抱歉……这件事阿姐自私了。”

    江时禹瞪大了眼睛,赶忙摇头:“不、不是这个意思。”

    江晚凝侧过身认真地听他说。

    “阿姐,你是这世上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不在乎别人说什么,不在乎是非对错,我只在乎你,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禹儿会好好读书,日后参加科考入仕,有了俸禄就不会让阿姐因为银子受委屈了。”

    家道中落,仅剩他们两姐弟相扶相依,这一路坎坷心酸与孰人言说。江晚凝平生难得失语,阿弟早在她未察觉时便已懂事,只是这成长的代价过于残忍。

    “好啦好啦。”她强忍语气里的哽咽,“阿姐知道了,禹儿现在睡觉好嘛?”

    江时禹乖乖点头,甚至替她掖了掖被角,这才闭眼躺下。

    -

    几日阴雨,难得放晴。

    一大清早江晚凝便起床,清晨的空气透着露水的清醒,却无法让她的沉重的心情得到舒缓。

    “小姐。”

    刘春德也是正起床,如往常般去铺子里打点,看见江晚凝眉眼舒展开来,微微一笑。

    “今日官府的人便要来了吧?”

    被江晚凝这么一问,刘春德的脸色变了变,也就霎时的躁郁与疲惫,旋即他又展开笑颜:“小姐莫不是睡糊涂了?……还有几日才来呢。”

    江晚凝拾阶而行,“不必瞒我了刘叔,你若不认,待会他们闹到后院,你也未必拦得住。”

    刘春德不再声响,默默跟在江晚凝身后,二人的心情皆是沉重,没有人知道官府该如何处理,冉濯铺前路未卜。

    原本寄希望于韩府出手相助,那日韩景兰悔婚一并送来的银子,刘春德第二日连同休书一起送到了江宁韩家。人活一世,断不能失了尊严,更何况韩家侮辱的是现在江家的家主。

    可这样一来,无疑断送了他们最后的希望。

    “我已让人去抵押了部分绸缎,只是一时半会当铺没那么多银两,今日且先跟官府的人谈谈,是否能缓和几日。”半响,江晚凝才徐徐开口。

    “小姐。”

    “嗯?”

    刘春德欲言又止,其实没什么刨根到底的必要。这绸缎除了嫁妆里克扣,还能从哪里来呢?眼下除了这旧法子,又能做些什么呢?

    此处是金陵城内较为热闹的街坊,路上不少往来人,但却无一在冉濯铺门口驻足,有人习惯往这边偏头看一眼,旋即便被同伴拉扯着袖子,一阵窃窃私语。

    江晚凝只觉得眼里一阵刺痛,她默不作声地将位置挪到了铺子里的屏风后……昨日江时禹同她说起韩府的事,她便已知晓当下是何情景。

    府中人怕惹她伤怀,对此事都是绝口不提,江时禹无可能知晓,除非是外头流言传得如火如荼,越过这一墙之隔落在他耳中。

    世人规束女子“温良恭俭让”,她却是提剑闯府、割袍断义、怒而休夫,这几重罪便可将她钉在那女德柱上反复鞭笞。外头的名声传得再难听,江晚凝都不在乎,反正被韩景兰这么一悔婚,她已然被媒婆视为瘟神般的弃妇,此生姻缘已了……唯独放心不下冉濯铺。

    原本枯木回春的生意,是因为受她的名声影响,故而生意凋敝。

    “小姐。”

    刘春德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他在这家中年事最高,又看着江晚凝从小长大,二人除了主仆之谊,他对江晚凝还有几分长辈的疼惜。

    “即便那日你不去韩府,我们府中剩下的这几个人也会去替你讨个公道。你无须顾忌市井流言,过些时日便又换了新的谈资。但是我们,永远不会错怪你!”

    得此忠仆,夫复何求。

    江晚凝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感念至深,话到嘴边唯剩二字:“……多谢。”

    外头一阵喧哗分外刺耳,官靴踏在青石地砖上发出极有节律的清脆响声,该来的,逃不过。

    江晚凝早已收拾好仪容,不疾不徐地出门迎接,双手交叠胸前,微微屈膝行礼:“民女江晚凝,见过二位官爷。”

    为首之人抬头看了眼她,也没打算让她起来,径直走向柜台处的刘春德:“管事的,你们家账簿拿出来给我瞧瞧。”

    刘春德将账簿呈上,担忧地看向江晚凝,然而江晚凝只做不知为难,面色如常走到一侧。

    两位户部官差对着账簿不知在自己的卷宗上记了些什么,后者拿起珠盘算了算,对刘春德说道:“你们店本月要交三十两银子,是直接给银票还是现银?”

    三十数字虽不大,但却不是笔小钱。就以韩家举例,本朝江宁县丞的月俸不过才三十两。

    眼见二人沉默,官差冷笑一声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他哗啦啦将账簿一番,将那账面摊开拍在刘春德面前:“本月你们冉濯铺可是做了笔大买卖,按理说,不缺钱才是啊?怎么,想赖账?”

    官差所指的那笔大买卖,正是给明家做的那单秋衣。那净利若不用去采购布料,支付这税收绰绰有余,可偏生,他们做错了决定。

    江晚凝上前挡在刘春德面前,低敛眉目十分恭敬道:“两位官爷,我们实在是事出有因。”

    “我管你什么事出有因!”

    还没等她说完,立马被官差打断道:“若是人人都有这个那个不得已的理由,这税还交不交!”

    江晚凝沉默,语气又退一步,轻声安抚道:“不是不交……实在是银两周转不过来了,只需两天,两天后我亲自将银两送去您官府可好?”

    说完她使了个颜色,刘春德见状立马从铺子里取出两块布料,虽说不是什么丝绸贵物,但对于这些小官差来说也是不徨多得的,刘春德赔笑道:“一点心意不成敬意,还望您通融两天。”

    谁知这二人根本不吃这套,那料子还没递过来就被打在地上。

    官差冷哼一声:“我们秉公办事,既是没有钱,那就休怪我们无理!”话音刚落,门外进来两位佩刀官兵。

    “你们要干什么!”刘春福被官兵一把逼到角落,奋力挣扎也无济于事。

    “你就是冉濯铺的主人?”官差垂眸瞥了眼江晚凝,略带轻蔑道:“怎么是个女人。”

    “带走!”

    身后官兵立马上前将江晚凝的手反扣住,刘春德又急又怕,这可怎么是好!眼下这些人只怕是要将小姐带去官府牢狱,这样浩浩荡荡游街回去,小姐还不知要受多少人指摘!即便日后补税将她从牢中救回,这也名声破败再无转圜余地!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挡你小爷我的路!”

    只听得门外一声稍许暴躁的呵斥,江晚凝被官兵压着踏出店门,正看见底下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和守在阶前的几位官兵推推搡搡。

    长眉入鬓,浓色如黛,眼尾上挑,状似桃花。眉目间并无真切的怒意,却自成一股张扬做派。其五官当真如玉琢般精美,可周身又是那般浪荡而散漫的气场。

    这样的人,在这金陵城内可不多见,唯得其一而已。

    前一秒还在店内趾高气扬的官差,下一秒看清来者,顿时魂魄丢了大半,脚步抹了油般飞奔下阶,扯开那三四个混小子,颤颤巍巍谄媚笑道:“明二公子,今儿个是什么风让您大驾光临此处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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