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1

    白泽走后，他坐在了她对面，又看了眼她的伤口。包扎得糟乱，药膏也不知是用的什么药。

    他不放心，抱起她上车，带她去了医院。

    他总爱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伤上疑心，非要去医院做了检查才肯放心。

    孟薇拗不过他，只好配合着拍了片子，又重新开药包扎。

    最后检查结果出来，没有伤到筋骨，只是擦破了皮，人医生还说，包扎的手法很专业，不需要拆掉重包。

    但这人固执，非要医生拆了重包。最后医生没有办法，只得照办。

    出了医院，沈放抱着她从电梯下去，往停车场。

    电梯里不少人，孟薇有点难为情，让他把自己放下来，结果他不肯，人群里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不要乱动！”

    那天孟薇心情并不好，她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所以根本不知道，沈放突如其来变冷的态度是因为什么。

    她只沉浸在这人的固执和霸道这种，她顶不喜欢这样，不论什么关系，出于什么目的，至少，彼此之间都不能以任何姿态去禁锢和打低对方的情绪。更何况，在众目睽睽之下，孟薇觉得自己被他吼了。

    是的，她不该生气。他强制带她来医院检查，强硬地拆掉原本医生说没有妨碍的纱布，强硬地让她不乱动，以免碰到伤口。所做的事情，都是为了她的安全因素着想。

    可偏偏，她心里不舒服。

    从小到大，她极其极其厌恶的一种关系，是不顾对方意愿，强行宣称：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这是她最讨厌的关系与情绪。

    是啊，为了她好，就可以把她远远送走，为了她好，就可以一年都不去看她几次，为了她好，就可以不问她的感受，替她安排一切！

    凭什么要这样？！

    她就要弄得一团乱遭，就要变成问题少女，就要变得和他们期待的样子截然相反！她就要崴了脚，还要承受着刀尖钻心之痛，一瘸一拐走在平坦的大道上！

    他抱她到汽车后座，那里地方宽阔些。一边替她系安全带，一边淡淡地开口说：“以后不要骑马了。”

    漆黑的车厢里，他的气息涌进来，包裹住她。

    忽然就觉得不那么迷人了，有一些窒息，难以透气。

    她抬眼对上他，无理取闹似的，脱口反问：“为什么？！”

    他愣了一下，抬眼与她四目相撞。似乎是感受到她刚刚语气里的冷硬，他脸色有些沉，但却没有开口说什么。

    这是他的缺点，太克制，克制得过了头。

    怪不得周羽第一次见面时，就会对她说这句话。原来，她早就应该了解他这个特点了。

    她情绪上了头，不知怎么的就发起了疯。

    她把沈放变成了她的对立面，似乎不把他打倒，就不能对得起这一腔压抑太久的战役，更不能取得这十八年来的精神胜利！

    她语气坚硬地对上他：“为什么不要骑马？！我就算摔断了腿，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我爱骑马，就算从马上掉下来，摔死了，也心甘情愿！”

    沈放盯着她，双眸忽然变得深黯。

    手掌扶在她后脑勺上，孟薇能感受到他手掌上微用力的劲，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冷了脸的沈放，但修养不允许他做出什么过分的事情来，他只沉声开了口道：“孟薇，你疯了是不是？！”

    她那时候不能冷静，完全要和他对着干。

    “我是疯了，自从爱上你，我早就疯了！你凭什么强制要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你又凭什么凌驾在我的情绪之上！就仗着我爱你是么！只要一瞬，我就可以不爱你！”

    她几乎是疯了，没头没尾地和他说了这一通。

    沈放并不知道她心里的盘算，只以为一切都是骑马惹出来的祸，他不让她骑马，她就能和他发出这么一大通的火来。

    单为了骑马么？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一处亲密无间了几个月，转眼就要为了骑马，说出只要一瞬间，就可以不爱他的话来！

    爱与不爱，他向来没有那么在乎。

    他自认为不在乎，可这一刻，也忽然失去了克制。

    他低头吻上她，手掌按在她的后脑勺上，紧紧抚过来。车厢里空间狭小，然而后座里又相对宽阔许多，他顺势将人压在身底，发狠地吻过去。

    他失去了控制，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做。论口齿，他说不过她，更吵不过她。所以，只本能地想要占有她。

    是的，他承认自己态度有问题。

    因为什么？不过是因为她和那个愣头青骑马，而后又因为骑马，发疯一样和他争吵。他也从没有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吃起醋来。

    是啊，她说自己凌驾了她的情绪。

    或许吧，因为吃醋了，所以心情不好，对她不免就有些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冷意。就如同此刻他强制地亲吻她。

    他第一次这样带着怒意吻她，到底是高高大大的男人，孟薇吓坏了，腿上缠着纱布，限制了她的动作。他穿着西装裤的膝盖抵过来，正抵在她难堪的位置上，扶在腰间的手掌也忽然用力起来，她被掐得生疼。

    眼泪不受控制地迷蒙上来，身体也本能地颤抖着。

    再故作老练，毫不在乎的姿态又怎么样，她不过十八，又没有经过事，嘴上再说得天花乱坠，到底害怕。

    一个宽厚高大的身躯拢过来，要通透地劈开她整个人，她如果不害怕，简直才会有问题。

    沈放触到她湿润的眼泪，一瞬明白过来自己失了控。

    他的确是失了控，回想起来，简直不觉得刚刚那个人是他。

    他替她擦眼泪，整理衣摆。和她道歉：“对不起，是我态度有问题。我不该去限制你骑马，你喜欢骑，我们下次再去，你想和谁骑，都没有关系，我不干涉你。”

    发疯之后，反倒冷静了下来。

    孟薇缩瑟着不敢看他，只是眼泪生理性地往下淌。

    她没想哭，只是有些发懵。

    他没送她回家。

    乱七八糟的情绪，腿上又有伤，不应该回家。

    他照旧送她去酒店套房。他们之前去的那一家，靠近学校，依旧还是那一间。他像是那儿的常住客，屋里都是他的衣服和东西，连位置都没有变过。

    他抱她上楼，刷卡进门。

    一上床，她就扯过被子，将自己裹得蚕蛹一样。

    背对着他，不肯看他。

    沈放睨着她的背影，有些好笑。他弯身替她脱鞋，声音轻柔平淡：“我什么也不做，待会就走。你别裹得透不过气。”

    脱掉鞋，整齐地放在床底下。

    “之前不还是慷慨就义似的，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他声音从背后传来。

    有一种故意要她退缩的意思。似乎在说，看吧，我早说过了，是你不信，现在终于相信了吧。一种绝情般的恶毒。

    孟薇抿着唇，牙齿咬着下唇里侧的软肉，咬得有些皱起来。她依旧是沉默，一半是恐惧之后的发懵，一半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又独自嘱咐了几句，说明早来送她去学校，有事情就给他打电话。孟薇全都没有应，只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最后是关上门的磕托一声。

    房间里恢复了寂静。

    这一层安静得很，蹦迪唱K外面都听不见。她脑子里嗡嗡地，像住了只蜻蜓，翅膀振动着，然后歇落在她的心上，针针麻麻的。

    暖气太热，她终于挣脱开身上蚕蛹一样的被子。

    她坐起来，房间里漆黑没有光亮，她就那么坐在那儿，发着愣。

    这间卧室里有音影设备，电源大约没有彻底关闭，红外线的小灯眼睛一样一直亮着，她记得，那底下的抽屉里有一大堆的片子。

    她鬼使神差地开了房间的灯，走到那抽屉，将里面所有的片子全都拿了出来，一件一件翻过去，全都是看起来正常的片子。一大半都是封膜都没有撕开的新片子。

    没有找到什么露骨亦或是不太正经的封皮。

    她就不相信，他能正经到天上去。

    她在房间里的所有抽屉都翻了遍，就连床头底下，床头柜底下都没有漏掉，然而依旧是没有什么收获。

    或许，他并不常住在这里。

    她给自己找理由，就是不愿意相信，他对此不老道。

    忐忑迷漾，然后又是好奇。

    她只看过小说。偶尔读到某段的时候，她总感觉后腰往下的一截痒痒麻麻的，下意识会快速翻过去那一段。

    她隐约觉得自己明白，又隐约觉得根本不懂。

    她在他面前放肆过几回，多半也是笃定，他不会对她多过分。水到渠成的事情，谁都要经历，没有什么可怕和害羞。

    可想法毕竟是想法，直到今晚，她才恍惚觉得，自己根本不明白。

    她愿意豁出去是一回事，事实的经验又是另一回事。

    完全不同，又并不冲突。

    她有些好奇。

    胡乱找了一个来看。不敢投到设备上，只埋着头躲在被窝里看，花里胡哨的广告跳出来，还没等电影开始，她就赶紧退了出去。

    心跳砰砰地，她觉得自己太胆小。

    又没有人，又不会有人知道。

    她又再次找了一个，点进去。等到电影开始。都是有剧情的，和她想得还没有那么遭，然而刚看了十多分钟，一下子就开始切入正题。

    “你爱我么？”

    “既然爱，和那个小白脸眉来眼去干什么？”

    “你吃醋。”

    “谁他妈吃醋！！”

    画面忽然变了，孟薇心一惊。才又看了半分钟，就吓得关掉了手机。连软件都被她按了删除。

    这男演员太丑，简直不忍直视。

    她怕自己再看下去，以后和沈放的时候一定会有阴影。

    心跳砰砰地，越来越快。脑子里也不自觉地浮起乱七八糟的画面。

    她将手机从床上扔到地毯上，才将将慢慢平复下来。

    她睡得迷迷糊糊，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隐约觉得自己昨夜失眠。

    耳边有声音唤她：“孟薇，孟薇……”

    睁开眼睛，是沈放的脸庞，她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你干什么？！”

    她上学早，沈放特意赶早来送她。等了半天也不见人醒，眼见着要迟到，连忙叫醒她。却被她睁开眼后，惊愣的神情吓了一下。

    沈放笑：“还在生气？六点钟了，再不起来就要迟到了。”

    她恍惚了好半晌，才迷迷糊糊清醒过来。

    睡了一夜，做了一晚上的梦，浑身累得有点发瘫。她竟然梦到那个电影里，丑陋的男演员，变成了沈放的脸，吓得一时精神都有些错乱。

    他替她拿衣服，问她要穿哪一件。床旁边的壁橱拉开来，里面竟然挂了一排的女式衣服，她愣了一下，坐在床上问他：“这是谁的衣服？”

    他穿着黑西装，肩宽腰窄地站在壁橱前，认真地挑选着里面的款式，一边说：“给你买的，上回去连城，匆匆忙忙衣服都没有准备。正好这里离你学校挺近，以后中午吃过饭，你可以到这来睡个午觉，要用的东西，我尽量都给你添了一份，有什么缺的少的，你再和我说。”

    孟薇坐在床边，愣愣地，觉得不可思议。

    他竟然在这里准备了她日常起居要用的东西，甚至还买了一整个壁橱的衣服。她看着那壁橱，四季的衣服都有，就连袜子内衣都整齐地摆在里面，简直疯狂至极！

    她光着脚下床，他顺势拿出一件黄色针织衫，回头伸过去对着她比了比，说：“就这件吧。挺适合你。”

    孟薇低头看了一眼，这感觉就像是在逛商场衣服店。她狐疑地问他：“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尺寸？”

    他将那针织衫扯下来，放进臂弯里，又转过身去找搭配的裤子，回她说：“我让秘书去的。她和你差不多高，身材也差不多。”

    “你秘书不是男的么？”她记得上回跟着他的是一个男的。

    他说：“不止一个。也有女的。”

    她眨巴了下眼睛，哦了一声没有说话。她望着那背过身去的背影，猛然想起来自己昨晚做的梦，自己把自己给吓了一大跳。沈放比那个男演员帅多了！身材也甩那男明星八条街！她怎么能将这两人放在一起比较！

    沈放转过身来，见她发呆，问：“怎么了？真的还在生气？”

    孟薇蓦地回过神来，有些慌乱地说：“没，没有。”

    沈放不知道她在胡乱想些什么，只看出来她有些恍惚，以为是还在意昨天晚上的事情。

    他替她找出了一身搭配。明黄针织衫配水洗蓝牛仔裤，很青春的颜色。比她平时穿的，还要鲜亮。

    他端睨着她的眉眼，问：“没睡好么？眼圈重重的。”

    她心跳了一下，敷衍道：“有点择床。”

    他记得之前在东京的时候，她说她从来不认床。

    只要想睡，哪儿都能睡着。

    她洗漱完，换好衣服。和他一起出门。

    来不及吃早饭了，他提前给她准备了三明治。车到校门口，问她：“晚上几点下课？”

    她一直心不在焉，听见他的话愣了一下，抬头对上他，说：“五点半。晚自习可以不上。怎么了？”

    他道：“没什么，我来接你，去吃晚饭。”

    她哦了一声，答应道：“好。”

    拉开车门要下车，人还迈出去，扶住车门她回头看他，说：“对了，昨天对不起，我有点神经，吓到你了。”

    说完，不等沈放开口，她就径直下了车，砰一声关上车门，走远了。

    沈放怔怔地，反应过来她刚刚的确在和他道歉，忽地抿起唇角笑了一下。一个略有自尊心，带着三分不经意的道歉。

    倒也算诚意满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