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季听坐在梳妆台前，手里拿着昨日付故给她画的那张画，季听的眸光在画和镜子之间流转，最终停在了镜子上，镜子里的她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季听不耐烦的皱了皱眉，赶忙拿起梳子梳起了头发。
这些日子季听从未修剪头发，因此之前层次分明的狼尾，如今是毫无章法，有的长到了咯吱窝处，有的才长到肩膀上，刘海更是长到搭在耳朵处，这样一看，活像个流浪汉……
也是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自己了，直到此刻才明白为什么奶奶会说她——双眼无神，那两条好看的卧蚕被黑眼圈遮盖的严严实实，嘴唇没有半点血色，脸犹如用腊浸泡过般，黄澄澄的，苹果肌也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毫无美感的凹陷处……
“砰！啪——”碎裂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
镜子里季听的脸瞬间裂开，右手背上扎进了好几块玻璃碎片。
季听看着镜子跟鬼一样的自己，心里陡然升起一团无名的火，双手将镜子取下来暴躁的扣在桌上，右手狠狠向镜子锤去——一锤、两锤、三锤……。
手上传来阵阵刺痛，季听不以为然，将面目全非的镜子扔到地上，从一堆碎渣里捡起那张画，整个人瘫坐在凳子上，双眼木讷的看着这张画。
面目全非的不是镜子，而是季听……
季听双手抚在画上，指尖在自己的脸上摩挲，脑海中闪过要撕碎这张画的念头——说做就做，季听将这张画一分为二。
“噔——”
季听忽然缓过神来，双眼错愕的看着已经被撕成两半的照片：“怎么了？我这是怎么了？！”季听一边哭一边到处找胶带，可房间里哪有胶带……
季听二话不说往楼下冲，冷风直直灌进手上的伤口里，疼的季听直打颤，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手上的伤，停在楼梯间。
“不行，不能让他们知道，不能……。”季听喃喃自语，又往自己的房间里走去。
幸好，付故大清早就出去了，季听从窗户里看着他和爷爷扛着锄头背着竹篓去了山里，奶奶上了岁数后，就很少往楼上跑，即使要拿药材也是让爷爷取。所以季听大清早的这些事，没有一个人知道。
清醒过来的季听忍着剧痛将手上的碎渣拔了下来，又从柜子里找出了碘酒和绷带处理伤口。
看着一地的狼藉，季听觉得自己是个疯子……
她找来扫帚簸箕，将地上的、桌上的垃圾都清理的一干二净，房间又恢复成了原样，只是少了块镜子而已。
不久后，付故和爷爷回来了，竹篓里放着两根硕大的葛根。
“奶奶，我们回来了！”付故冲着正在扫地的奶奶说道。
奶奶冲着他笑了笑：“辛苦了！快进屋暖和暖和。”。
“不用了奶奶，我现在身上热得慌，一点儿也不冷。”付故边说边把竹篓放了下来：“就是有点渴，我去喝点水。”。
“好好好，你去客厅的桌子上喝，那是我专门泡的菊花茶，喝了对身体好，不准再去喝那冰冷的井水了！”奶奶对付故那是越看越喜欢。
“知道啦！”付故笑着说道。
他们说话的功夫，爷爷已经处理起了葛根：“山里的草药那是越来越少了，这两根找了好久才找见。”。
“这不得夸夸你那个嫂嫂啊？癫里癫气的，喊十几号人上山挖药，全被他们一锅端了。”
“这不也是想赚点钱吗？”
“赚钱？”奶奶白了他一眼：“那她太会赚了，把整个山头的草药都挖干净了，我给你讲，要不是看在你这张大脸的面上，我早去村支书那里告状了！”。
爷爷嘿嘿一笑：“那就多谢娘子给我张老脸面子了。”。
奶奶没再说什么，手里忙不停地干起了活。
……
季听下了楼，一进客厅就冷的打了个哆嗦，立马将热风机打开，打开的瞬间又想到了一件事。
季听起身朝着二老卧室走去——果然！屋子里冷的跟个地窖似的，看来他们根本没用过着热风机！
“奶奶，你们睡觉怎么不开热风机啊？这天多冷啊，保不齐就感冒了！”季听走到厨房，和奶奶说道。
此时，奶奶正在炒菜，爷爷不知去了何处，付故坐在灶边生火。
“哎呀，多盖床被子就能暖和了，浪费那钱干什么。”奶奶看了眼季听说道：“你怎么现在才下来，人家小故都忙活半天了，明天早点起来，和小故出去爬爬山，锻炼锻炼一下身体，你看看你现在，走个路都飘来飘去的，没一点儿力气——”奶奶忽然扫到季听手上缠着的绷带，手指了指她的那只手：“你这手怎么了？”。
听到这话，一直坐在一旁笑着看二人讲话的付故，立马起身走到季听身旁。
“没怎么，不小心碰倒了镜子，捡玻璃渣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我涂药了，过两天就好了。”季听轻描淡写的说道。
本来奶奶有点不信的，但看着季听一脸的无所谓，便也没再追问下去：“笨手笨脚的，电视柜里还有一面镜子，你拿去用吧。”。
“嗯嗯”
季听转头看向付故，付故正盯着她的右手看。
“你快去生火吧，我奶做饭可对火候有要求的，到时候要是做出来的菜不好吃，可就取消你的烧火资格了。”季听看着他说道，将右手藏在自己的背后，面对他还是有点心虚。
不过季听这番话倒也是没有半点说谎，往日她才是那个烧火丫鬟，出了两次差错后，就被永远的打发了出去。
付故看着季听，嘴角勉强扯出一点弧度：“那我可不能被取消资格了。”，说罢又坐回了原处，只是脸上毫无笑意。
季听眼角无意瞥见角落的葛根，面露难色：“请问，这个是给谁吃啊？”，季听指着那三根粗大的葛根说道。
“你呗”奶奶立马回道。
季听的脸色更难看了：“为什么？我好好的吃这个干什么？”季听实在难以忍受葛根的口感，感觉是在吃加了水的沙子，实在难以下咽。
“这还只是开始，过两天就是大集了，我要下去给你买几副中药，把你的身子调理好。”
这个消息比葛根还让人难以接受！
“也不知道你这几个月是怎么照顾自己的，给自己弄成这样，现在你既然回来了，就不准再闹出去旅游什么的了，就好好待在我们身边，把身体养好才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奶奶最大的恐怖之处就是这张嘴了，家里面没有人能说过她，季听足足坐在灶边听了奶奶说了一早上的话。
干完事回来的爷爷，季听本以为是救星，谁知道他听了奶奶的话，也加入了这场突如其来的批判会……
真是如坐针毡、如芒刺背——幸好边上还坐着付故，他还能壮着胆子反驳二老几句，季听完全是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只能耷拉着脑袋安静的听着。
开饭了！终于开饭了！这场批判会终于捱到了尽头！
吃过饭后，季听赶忙拉着付故换了身衣服，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直到坐上车，季听才敢松一口气：“天呐，这一个早上过的，比有的人一辈子还要精彩。”季听生无可恋的靠在椅子上。
付故噗嗤一笑：“我还没见过奶奶说这么多话呢，不过有些话我觉得很有道理。”。
季听连连摆手：“我暂且不想听到任何一句和她有关的话了。”。
付故笑了笑：“好吧，那我们出发去虔仙山？”。
季听点了点头。
今天季听特意穿了身好看的衣服，让奶奶给她扎了个高马尾，前面过长的刘海也扎了上去，只留下几根碎刘海，这样一打扮，季听好看了不少，完全不像流浪汉。
说到流浪汉，也不知道三百块如今到底在何处，告示贴了这么久也没消息，莫非已经离开了A市？
季听掏出手机，把那张寻人启事发到了各大网站上，希望能通过网络找到他。
付故没有直接去虔仙山，而是去了当地的卫生院。
季听看着付故问道：“来这做什么？”。
“处理你手上的伤口。”
“我已经处理好了。”
“竟然是小伤，又何必把整个手缠起来只剩个手指？就连头发都需要奶奶帮你扎？”
“我冷啊，我让我奶帮我扎头发只是想撒个娇，你别小题大做。”
付故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直接下车打开了副驾驶室的门，对季听说道：“下车，我们去看看，好吗？”。
季听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本来打算去完虔仙山，偷偷去山底下的医院看一下，但现在她要提前妥协了，不止是因为付故执拗，而是因为手上的疼痛实在难以忍受。
“这件事不准和我爷奶说。”季听小声说道。
付故心里有好多话想说，但看着季听这副模样却又不舍说出来，只是回了句：“好”。
医生慢慢撕下季听手上的纱布，纱布下的伤口触目惊心——整个手背上好几条大大小小的划痕，骨节处密密麻麻的小伤口多到数不过来，有的地方都没了皮，最吓人的是能清晰看到第三节指骨……
看到这些伤口的瞬间，付故瞪大了双眼，头皮发麻，不敢置信的看向季听——这些伤到底是怎么弄的？？
“我的天老爷，你这手再来晚点，可以不要了！”医生赶忙对一旁的护士说道：“你快去把李彤喊来。”。
季听此刻看到这些伤口才后知后觉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
付故看向医生，眼里带着恳求：“医生，拜托您了，请您用最贵最好的药，只求好的快一点。”。
医生点了点头：“其他都是小伤，打个破伤风，回去擦擦药，一个礼拜就能好，主要是这指骨的裂口，需要缝合，到时候会有点疼，你得忍忍。”。
缝合！天呐！这不得疼死？！
季听的头唰的就抬了起来，和医生大眼瞪小眼。
医生明显看出她的顾虑，忙说道：“放心，会打麻醉，不会很疼。肯定比你弄出这些伤要舒服点。”。
季听害怕的看向付故：“我……我怕。”。
付故俯下身子，和季听四目相对，温柔的说道：“没事的，我在，我会一直在，你不要害怕，我们忍一忍就过去了。”。
季听点了点头，心里直打鼓。
“我去拿药了，你们稍微等一下，李医生技术很好的，不会让你吃很多苦。”医生走到一旁忙了起来。
不一会儿，一位女医生推门走了进来，看起来有四十来岁。她认真看了看季听的手，微微皱了皱眉：“在家闲着没事干，拿手砸玻璃玩啊？”。
听到这番话，付故错愕良久，强压心中的怒火。
女医生话音刚落，就从一边的工具车里拿出一把镊子，看着季听说道：“忍着点，这里有块极小的玻璃渣，埋的有点深，我得给你挖出来。”。
季听咬紧牙关，视死如归的重重点了点头。
这短短的几十秒，过的格外漫长，就像是一个人拿着针往她的手指上疯狂扎，这种刺痛感格外清醒。
“好了，先去拍个片吧，免得还有别的残渣。”女医生说道。
此刻，季听已经开始祈祷了……
付故一言不发的一直扶着她的手，深怕有半点差错。
季听不敢说话，也不敢看付故，她能感觉到付故心底强压了一股怒火，这股怒火能晚点喷发就晚点吧。
临近拍片室时，付故在季听耳边轻声说道：“出了医院你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弄的。”，这语气和往日完全不对，季听完全被震慑住，越来越心虚。
“嗯…”季听依旧低着头。
所幸，片子没有任何问题，只需要缝合就好，这让季听吃了一壶，那医生安慰她的话根本就是屁话，即使打了麻醉还是能感觉到疼痛，药效过了更是疼的要命。
出了医院，付故双手托着季听的手，往停车场走，边走边说道：“我们先回家吧，改天再去虔仙山。”。
“不行”季听坚定的说道：“今天是我特意挑的好日子，你要是不送我去，我就自己打车去。”。
“季听！你怎么这么爱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付故几乎是吼出来的，路过的人都对着二人投来了目光。
季听愣在原地，还是第一次见他发这么大火，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那些解释的话卡在嗓子眼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沉默了一分钟左右。
最终，季听败下阵来，两眼一闭，两行清泪从眼里滑落下来，她没有半刻迟疑，转身就走。
她实在不知道该和他说些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早上莫名其妙的火气，仿佛身上附了一只恶魔，不管不顾的发泄心底的怒火。当清醒过来时，季听心里那是万般后悔，可世间哪有回头路，所以她将这件事埋在心底，想要慢慢消化，不想任何人来打扰她的节奏。
不过不得不承认，当付故追问时，她很想和盘托出，与他共享自己深藏的内心。
你怎么这么爱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付故脱口而出的这句话，让季听尝试性伸出的手又缩了回去——他没法共情。
难过，一个人就够了。
季听走的飞快，顺手拦下了迎面而来的出租车，她的动作出奇的麻利，追上来的付故硬是没抓到她。
“师傅，虔仙山。”
“好的嘞！坐稳咯！”
出租车瞬间消失在付故的视野里，付故飞奔到停车场，以他对季听的了解，断定她去了虔仙山，他极力克制自己因为紧张而发抖的双手，点开了导航，朝着虔仙山驶去。
他很后悔跟季听大吼大叫，他明明知道季听的情况，明明知道她很在意自己的生命，而他却对她说出那句话，季听转身离去时的眼泪，还有她的眼神……是失望，季听对他失望了……
季听离开的情景在付故脑海里挥之不去，而他心底的防线也彻底断裂，眼泪夺眶而出，车速越发快，而前方始终没有那辆出租车的身影。
付故颤抖的拿起手机，提心吊胆的给季听打去电话，心里一直祈祷：接电话，季听，求你接电话……
出租车上，季听看着手机上的来电信息，迟迟未点下去。
司机师傅透过后视镜看了她几眼，欲言又止。
季听率先开口：“您是有什么话想说吗？”。
“嗯嗯嗯，对”师傅缓缓问道：“这电话是刚刚那个小伙子打来的吧？”。
季听没回他。
“哎，要我说你还是接吧，世事无常，这种事我是过来人，当初我和我老婆置气，不接她电话，结果……”。
季听抬头看向司机，这才发现此人才四十几岁就满头白发。
师傅察觉到季听的目光，没有接着说下去：“你也别嫌叔叔多嘴，觉得我讨人嫌，我只是想给你一点建议。”
“哟？这车别我，开路虎了不起啊？！”司机猛踩油门：“等着，我让你看看本车神的厉害！”。
路虎？？
“别！师傅不要和他比，这可能是那个小伙子。”季听连忙说道。
此时司机已经一脚油门将小伙子甩到了屁股后面，季听趴在后玻璃上往后一看——果然！就是付故！
司机听她这句话，放慢了车速：“那这小伙子车技挺厉害啊，我都开这么快了，还能跟上来。”。
季听立马给付故打去电话：“喂？”。
“季听，对不起，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付故说的飞快，生怕季听挂断电话：“季听，你在前面停车好不好，我们一起去虔仙山，好吗？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不该说那句话，你来打我吧，来打我出出气，不要一个人……”
“好，你慢点开，前面过了红绿灯就靠边停。”季听说完这句话就挂断了电话。
司机也笑了笑：“对嘛，这样才对嘛。”。
“谢谢”
付故听到季听这句话，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奈何到他这刚好亮起了红灯，付故忐忑的看着前方行驶的出租车，嘴里喃喃道：“停…快停车……”。
那辆出租车果然在路边停了下来，季听从车里缓缓走了出来，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
付故笑了起来，趁着等红灯的十几秒功夫，拿出湿巾擦了把脸。
……
车刚停稳，付故立马解了安全带就下车，往前一看，没人——
季听拉开车门就坐了进去，往左边一看，没人——
？？？？？
下了车的付故没找见季听：人呢？刚刚不还站在路边吗？
上了车的季听没看到付故：人呢？无人驾驶？
季听望向窗外，恰巧看见付故充满疑惑的背影，这才想明白怎么回事——这事已经离谱到说出去没人信。
季听按下窗户，冲着付故喊道：“你站那干什么？”。
付故转过身，季听正坐在车里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嘿！你怎么坐车里了？”
季听没有回他，关上了车窗。
付故坐上车，两人谁也没说话，直到两人偷看对方被抓了个现行，眼神对上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这也太巧了，你下车干什么？”季听一边笑一边问道。
付故边笑边回：“我不是要和你道歉吗，那我总得拿出点诚意啊，我本来是想……”付故顿了一下，换了句话：“谁知道你动作这么麻利，我都没察觉到你坐车上了。”。
季听看他的神情，那未说出口的话可能会有点“大逆不道”，季听没有追问下去，看着他发红的双眼，一本正经的问道：“你哭了？”。
付故止住了笑，双眼看着季听，微微点了点头：“对不起，那句话说出来之后我立马就后悔，我不该那样说你，谁都没有资格跟你说那句话。”。
季听嘴角微微向上扯了扯：“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像突然着魔了一样，冷静下来后自己都害怕自己，或许……”季听鼻头一酸，双眼含泪：“我以后会经常出现的状况，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无法让自己时刻保持理智，这样的季听，是你想陪着的吗？”。
在出租车上，看到付故的车时，季听的心重重跳了一下，接踵而至的是欣喜，从未有一个人是义无反顾跟着她的，从未！
直到此刻，季听真正放任了起来——不管了，我要付故！
付故将季听揽入怀中，在她耳边低声细语：“我要永远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