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条路？”
林识月扬了扬眉，指尖搭上洁白的手腕，若有所思地嘟囔了一声。
“商大人的意思是......既然无法离开，那便留在京城？”
商止川柔和地看着林识月，点了点头：“林姑娘聪明，自然明白我是什么意思。陛下所惧之事想必林姑娘也清楚，不妨留在这里，赌一把。”
林识月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手上打着圈。
又是一场赌局。
但是林识月不敢说自己一点都没有心动。商止川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这场赌局，倘若选择留在京中，她的胜算并不是太小。
相反，她拥有的筹码，相当之多。
她的能力——从书籍中获得记忆的能力，既是威胁，亦是筹码；她拥有陈定言的支持，他作为皇帝身旁最为亲信之人，对皇帝的决策也定然是有一些影响的；丹轮公主欠她人情；再次一些，便是景筠这个小子，或许也能从他手中借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
除此之外，还有商止川。
林识月深深地思考了一下，抬起眼眼神灼灼地看着他。
商止川对上林识月的眼神，微微一笑，那副自信的神情，仿佛心中已经知晓了林识月的选择一般。
林识月收回视线，垂头喝了一口水，再抬起头时，已然做出了选择。
“那么，世子殿下可愿陪我，一起赌一把？”
商止川端起小几上的另一杯水，似作酒般端起，轻轻碰了碰林识月的杯子，声音坚定温和：“自当奉陪。”
既然协定了要一同经历这一场赌局，林识月也不藏着掖着，坦然地将自己所拥有的筹码都拿了出来。桩桩件件告诉商止川。
两人于马车中商讨许久，终算是初初定下了大致的计划。
“但是......仍有许多不明之处，还需多花几日，好在回京路途漫长，我们还有时间筹谋。”商止川感慨。
他拜别林识月，离开了马车。
林识月坐在马车上，目送他缓缓离开了马车，随即自己在车内一笔一划，继续思忖着方法。
但正如商止川所说，这一局赌的是命，是人心，每一步都需要悉心盘算，才能赢下这一局。故而花费的时间，有些长。
自那天以后，每两日商止川便会来到她的马车内，同她商讨具体的事宜。为了避免被赵坦潮注意到，除了第一日，其余的日子商止川都是挑着夜幕之时才到来。
月光散落满地，二人于马车中密谋，茶盏交换，眸色深沉。
“我觉得，还缺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商止川好奇问道。
“保命符。”
“保命符？”
“让陛下投鼠忌器，不敢轻易下手的东西。不能是权势，毕竟无人权势大的过陛下。”
“那就是一种能够牵制陛下的东西。”
“是什么东西，能让陛下动手时，也需犹豫再三呢？”
商止川和林识月的眼中一同亮起光芒来。
她手中的茶杯不轻不重地落了下来，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
“——是名声！”
两人相视一笑，笑了起来，林识月唇边露着一个小小的梨涡，看见了商止川眼中闪烁的，灿烂的光芒。
将既往的寒意都驱散了开来，只留下些许狡黠和喜悦。
她笑着舒了一口气，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耳朵，慢慢收敛了笑意，从桌案上再取来一张空白的纸，写下了自己的思路。
商止川也收回了笑容，抿了抿唇，有些无措地捏了捏手，随即冷静下来，也顺着林识月的思路，想着要如何布ｔ局，以名声之力换一步活棋。
他们来时匆忙，心中惴惴不安，不知前方有什么来等着他们，故而只能加快速度，再加快速度。但回时的路，却平顺和缓，即使前路艰难，却已经有了明确的目标，哪怕是微小的希望，也能给予些许力量。
回京莫约花了一月时间，这一月，他们已经大致确定了计划，甚至开始实施了些许。
在大部队回到京城的前两天，林识月撩开了垂坠的帘子，看见前方熟悉的景色，心中浮现出些许复杂的情绪。
她很难描述是欣喜、恐惧、还是紧张，抑或是其他情绪。
林识月放下了帘子，喝了一口茶水，抬头看着车厢内埋首于桌案奋笔疾书的商止川，慢慢舒展了眉头。
她的目光如有实质，商止川被她看着，握笔的手有些僵硬了起来。
他忍着灼灼的目光，写完了最后一个字，吹了吹未干的墨迹，抬起头看着林识月：“林姑娘为何这么看我？”
林识月若有所思的捏着手里的茶杯，短促地笑了一下。
“没事，只是突然想到......”她的话顿了一下，突然换了一个坐姿，扬眉冲着商止川的方向，遥遥举起茶杯，露出一个似笑非笑地神情来，“世子殿下当时劝我换一条路走的时候，心里是否有些别的盘算呢？”
商止川快速眨了眨眼睛，看着林识月，并不言语。
林识月也没打算听他讲，只是自顾自的说着：“商大人是否是在诓我留在京城呢？毕竟这几日我有想过，倘若我真的不管不顾于此处逃离，又能如何呢？我不在乎我的父母，不在乎那些把我轻易卖掉的亲人，只要我现在跳下车，此后天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但是你放不下你的书。”
商止川轻声说：“其实，林姑娘，你的心很软。你不仅放不下你的书，你还放不下任何一个对你好的人。譬如你那侍女寸碧，譬如曾经帮过你的陈掌院，再譬如......我。”
他最后一个字念的很轻，几乎听不见了。
林识月托腮看着他，被他此时此刻的认真打动了。她有些怔然，在京城的那些日子仿若昨日，而洛州城的记忆这般清晰，让她都险些忘记了，在京城还有这样一群人，在等着她。
林识月盯着商止川，而他也如变脸一般，从有些空蒙的神情中跳了出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带着些狡黠，也带着些俏皮。
“不过话都说到这里了，”他转了转眼珠，仿佛说着一个秘密，“林姑娘，你愿不愿意......
和这个诓骗你留到京城的‘坏人’一个机会，让他将你拐走？”
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风恰好吹起了他身后的布帘，露出行驶着的马车的漫天星光，灼灼地落到他的身上、脸上，吹起他鬓边的碎发，让他看起来仿佛是一个毫无烦恼的少年郎，正意气风发的邀请着心爱的姑娘。
林识月张了张嘴，伸手朝着窗外的月光抚去。
她收拢掌心，将捉到的星光紧紧抱住，向下落时，便撞到了另一双温暖的大手中。她抬眼，便撞进了商止川的眼神里。
如同另一片星空。
真好看啊......她没忍住，在心里感慨道。
仿若是被这一刻的星光和月光蛊惑了，她最终点了点头，做出了这个近乎疯狂的决定。
商止川唇边的笑意更加显眼了，他收拢掌心，将落在他手心的那只手抓住，随后撩开车帘，趁着无人注意，直接拉着林识月从车窗中跃了出去。
“啊！”林识月没忍住，惊呼一声，随即很快控制了音量，避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她被商止川半揽于怀中，在满天星辰下奔跑。
而那只长长的队伍被他们俩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林识月暗暗攥紧了手中的星辰。
＊
她不知道商止川要带她去哪里，或许正如他所说，他是来拐走她的。
吹拂在她脸上的风终于停了下来。林识月慢慢睁开眼，望见了面前一片澄澈的湖泊。
这片湖如同镶嵌在整片大地中的一块宝石，晶莹剔透，纤尘不染。但这一路行来飞沙走石，竟有这么一处地界，彷佛被什么结界护住了一般，不被污染。
商止川慢慢放开了林识月，含笑看着林识月向前走去，看她的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奔跑起来。
她的手碰到了湖水。很凉。
林识月垂首看着湖中自己的影子，唇边泛起一抹浅淡笑意。在微微泛起波澜的湖面中，笑容也随之荡开。
她手一动，抚上了水中的自己。
“很漂亮，对吧。”商止川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轻声说道。
林识月直起身子，擦干了手上的水珠，转头直直地盯着商止川：“很漂亮。”
她又补充了一句：“多谢。”
商止川随手鞠了一捧水，感受水流在指尖的流动，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觉得你总喜欢闷在屋中，看那些书。我知晓你对书有着十分的喜爱，热爱书中描绘的美好图景，也明白你能通过书......看到很多的事情。”
他的话带着异常的认真。
“但或许亲眼看，和在书中看，是不一样的。林姑娘，即使我卑劣的祈求你留在京城，但我亦不希望你之后的一生，被围困在京城。若林姑娘不弃，我会想办法，让林姑娘你能够亲眼看见你在书中看见的那些风景。”
“我见过的风景不算多，但也曾见过千里孤烟、黄沙大漠、澄澈湖水和巍峨山巅，日后若有幸能和林姑娘一同看更多的风景，便是止川的荣幸了。”
“不知......林姑娘可愿允？”
他最后带着些许小心翼翼。
这是什么呢？
林识月有些恍惚，她盯着商止川的侧脸，思绪万千。她早便知晓商止川的心思，但是此时此刻，听到这些话时，还是有些怔愣。
心脏在砰砰砰的乱跳。
呼吸是......是乱了吗？她不清楚，她已经没心思管自己的呼吸了。
“倘若......倘若你找不到办法呢？”林识月觉得自己似乎在为难他。
商止川果然因为林识月的这句话，怔愣了一下。脸上的神情罕见地有些空白：“我不敢保证我一定会带着林姑娘你踏遍天下胜景，但我商珣在此立誓，定然会竭尽全力，若有违逆，定叫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林识月一直不相信誓言，但是此时此刻商止川眼中的郑重让她觉得，他说的话似乎真的很认真。
他见林识月不说话，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随即故作坦然的模样：“林姑娘你放心，既然我能来洛州，那这千万胜景，我又怎么不能陪你一同去呢？”
他转过头，看着林识月。
眼色深深，仿佛万千胜景，就在面前林识月漆黑的眼眸之中。
林识月眨了眨眼，垂下长睫。
“好，那我便允你。”
她向前伸手，而这一回，她的手没有收回，而是被人紧紧地握在了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