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稳

    商止川依旧冷淡严肃地开口,试图制止林识月接下来的话语,但他的耳朵的颜色却展现出他此刻内心并不如他表现得那般平静。

    “林姑娘若是记得,多少也得告诉我一声——你这般......鲁莽冲动,若是......”

    “因为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告诉你,反倒让人白白担心。”林识月认真地看着他。

    商止川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保持冷静:“罢了,说正事吧。先说你吧,你为何去做了仁和教的神女,又为何杀了人?”

    林识月颇为好笑地看着他:“商大人,这些事情,我记得我在洪州时,已经说过一次了。”

    商止川摇头:“不,我要你说清楚,说明白,一个细节也莫要落下。”

    林识月明白他的意思,一时间没有立即开口。

    商止川也不着急,就这么垂眸盯着林识月身前的一块稻草,仿佛是想要和她比一比谁的耐性更强一些似的。

    沉默了半晌,林识月眨了眨有些艰涩的睫毛,缓慢地开口,把原因讲了出来。她适当了省略了系统的存在和自己的能力与身世,除此之外,几乎全部都说了出来。

    包括和景筠的相遇,包括和鸢娘的交易,包括早些时候遇见巧巧的经历......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

    讲完后,她快速扫了一眼商止川,随后眼神快速垂了下来,落到了他紧握的拳上。

    他面上看起来,是颇为平静的。但紧紧捏着的拳,又似乎是愤怒的。

    “林姑娘有勇有谋,让人佩服。”他沉声说。

    林识月细细品了一下,蹙眉品味着其中是否有着些许阴阳怪气的含义。

    然而他说话的语气太平缓,林识月有些难以分明。

    “没别的意思,莫多想,”他看出林识月的想法,补充,“是真心的。”

    “你很厉害,也很聪明,但......”他还是那副眼神,莫名又多了些许温和,“有些时候,或许可以去寻一寻官府的人,能让你不用这般疲累。”

    “若是官府之中,届时商大人这般有能力的父母官,我有什么理由不去寻呢?”林识月回答。

    这句话带着些挑衅的意味。她抬起头看着商止川,虽然是仰视的姿态,却依旧是骄傲的。

    商止川没有大反应,有些无奈地抿了抿嘴:“会的。”

    “我会努力的。”他说。

    林识月不可置否:“那么......这就是我的事情了,接着,商大人是要问问奚姑娘和孙启公子的事情了吧。”

    “是。”

    林识月托腮思考着:“其实这件事,我知道的也不算多,都在殿内说出来了,若是想知道更多的,商大人可以去细细问一问奚姑娘。我只是之前去拜访陈掌院时,撞见了那几个男孩欺侮奚姑娘的场景,故而才知道了这件事情而已。至于其余的......还是去问问奚姑娘吧。”

    ......

    奚知雪很配合,在商止川的引导下,几乎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也因此,商止川知道了林识月对奚知雪说的那几句话。

    “林姑娘对你说,陈掌院深受陛下信任,故而让你不必担忧那三人?”

    “没几日,又告诉你,日后的事情说不定,望你斩草除根?”

    奚知雪咬着唇点点头:“有什么问题吗?”

    商止川皱起了眉毛,细细品味着林识月的这两句话:“倒是没有......只是......”

    只是,林识月似乎别有目的。

    若她第二次去寻找奚知雪,是为了处理孙气松的事情。那么第一次,她为何要诱导奚知雪这般说话呢?

    若是以她忧心奚知雪,同时侠肝义胆为理由,倒也不是说不通,但商止川总觉得,事情不会这般简单。

    林识月的这般说辞,仿佛是......一开始就打算处理掉了那三个人。

    这很奇怪,与林识月的作风......不太一样。

    商止川想了一会儿,囿于缺乏足够的细节,他还是没有能够想明白具体的原因,干脆放下了疑惑,记下奚知雪的证言后,开口道:“奚姑娘的话十分有用,等大理寺的人寻明些痕迹证据,择日便可开始审理。”

    他口中的“择日”,便是在审理完了林识月、奚知雪与孙启等人的第三天。

    大理寺的人来信,说在湖中,的确捞到了一具尸体。

    样貌、衣着均与奚知雪描述的相似。请仵作作了检验,她身上的几处抓痕,也的的确确与孙启提供的描述相符合。

    奚知雪的证词、奚知雪提供的扣子、湖中发现的尸体、以及孙启的口供,都为这出案子提供了极大的证据。

    孙启等人的审理,结果已经定了。

    “孙启、秦见机、赵密三人,欺侮民女、以权压人、戕害人命、蔑视书籍,罪大恶极,秋后问斩。”

    他在堂前宣读了最后的决定,本就跪在堂前的三人更是顷刻瘫软下来,被士兵算是拖着拉回了牢中。

    商止川冷眼看着几人消失的影子,眼神向门外一瞥,不经意间,捕捉到了红色官袍的一角。

    是谁......已经非常清晰了。

    他垂下眼,不再朝那个方向看去。

    翌日,林识月案件的审理开始。

    听着堂前人清朗而冷淡的宣读判决书的声音,林识月不由自主的发起了呆。

    她想起这一路走来,遇到的点点滴滴,仿佛都如同一场浩大的话本故事。

    直到被人从地上拽了起来,挣扎着被带出了大理寺后,被迎面扑来的寸碧的哭声惊醒,她才清醒了过来,意识到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姑娘——你可吓死我了——”

    “姑娘为何次次做事情,都不与我交代一声——”

    “若是......若是姑娘真的出事了,我该如何同主子交代——”

    寸碧扑在林识月的身前,泪水洇湿了她的衣裳。

    她下意识弯起唇,柔和地拍了拍寸碧的背,安抚道:“别伤心了,你瞧,我不是还好端端地站在你面前吗?”

    “走吧,先回去。”

    寸碧用力地点了点头。

    回到客栈后,看着房间内的摆设,分明只在禁所内呆了三四日,再次回到这里时,却仿佛是很久没见了。

    房间内的陈设,熟悉而陌生。

    一旁的寸碧揉了揉眼睛,去楼下打了一盆热水,拿了块布来,上前给林识月细细擦拭起来。

    温暖的毛巾在脸上散发着热气,一身的污垢也随着暖融融的温度被带走了许多。林识月闭上眼,问寸碧:“这些日子,铺子还好吗?”

    寸碧点头,又很快意识到林识月现在正闭着眼:“还算好。听姑娘的吩咐,我一早便把钥匙给了商大人,也贴了告示,原本有些人想来找麻烦,但看到告示,也收敛了一点。”

    林识月嗯了一声:“所以他们还做了什么?”

    寸碧的声音低了下去:“......就是,泼了些脏水。”

    林识月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还好,我还以为孙家的人会找人烧了这铺子呢,果真事先作了准备,还是有些用处的。只要你没受伤便好。”

    寸碧用力地点了点头。

    两人都已经累了好几日了。林识月在禁所中自然休息得不算好,而这几日寸碧在外头,也算是胆战心惊,日日难得安眠。现在骤然放松,闭上眼睛躺在松软的床榻上,几乎用不了多久,便陷入了沉沉的睡眠之中。

    *

    两人醒来后,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门外传来敲门声。

    客栈的小二小心翼翼地敲着门:“客官......楼下有个大人寻你。”

    林识月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慢吞吞地起身穿着衣服。寸碧动作麻利地收拾了一下房间,先走到门边对那小二应了一声:“好,我们片刻便下去。”

    接着她又快步走到了林识月的旁边,帮她一起穿着衣服。

    “会是谁啊?”

    林识月倦怠地抬着沉重的眼皮:“......商止川吧。”

    “啊?”寸碧快速眨了眨眼,“姑娘怎么知道?”

    “猜的。”

    事实证明,林识月猜的很准。

    当她们收拾好后,走下楼梯时,恰好便看见了一身官袍风尘仆仆的商止川。他似乎刚刚处理好了案子和礼部的事务,眼底还带着淡淡的疲惫。

    “商大人。”林识月走到他的面前,对他行了一礼。

    商止川垂眼看着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休息得不错?”

    “多亏了商大人。”林识月微笑,心中腹诽着其他的话。

    他似乎看出了林识月的意思,呵笑了一声,也没有再扯些别的话,而是干脆利索地摊开手,露出了手中一把铜质钥匙。

    “还给你。”他说。

    林识月有些讶然地接过钥匙——钥匙似乎被他握了很久,上面还带着他的体温,有些温热。

    这是图书馆的钥匙。

    当初她想到此行或许会出意外,便特意嘱托寸碧将钥匙给商止川,将店铺在名义上转入商家。

    这几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一方面证明了皇帝长久以来对孙家隐隐的不满,另一方面,也证明了皇帝对林识月所开设的图书馆的赞赏与喜爱。

    在这时候,若是商家继续拿着这枚钥匙,或许会对他在朝中有更大的帮助。

    虽然林识月猜测,商止川不是这般的人,但她也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快的交还了钥匙。

    想到这里,林识月又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今日在大理寺,他冷脸宣读的判词。

    洪州林氏,身负命案,又为虎作伥,与□□共谋,本该施以重刑,以正朝纲,然事出有因,不可不思量。其杀者恶盈满贯,其入仁和教,为匡正教义,其救公主有功,其设图书馆有益社稷。故功过相抵,当罚银千两,责令五月内上缴,不得有误。

    “我会秉公处理的,相信我。”他念着判词的声音,与他当初的承诺之声重合在了一起。

    “多谢。”林识月抬起头来,看着面前面带疲色的商止川,轻声道。

    商止川垂下眼,点了点头。

    “好了,没旁的事,我便先走了。”他说。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京城总算是回归了风平浪静的阶段。

    林识月的图书馆生意很不错,从一开始寥寥几人,到现在也有许多人上店内看书了。而她也凭借着一手补书的手艺,慢慢取得了印书局的信任。

    她后来才知道,为何补书的手艺会引发那么大的轰动。

    其实原因也很简单。物以稀为贵,京城中书本昂贵,一本新书的价格更是不得了,再加上孙家等世家的推波助澜,平民百姓根本买不起书,就算买上了,也只敢一代一代这么流传下去。

    而书这东西,是需尽心养护的,否则不过几十年,就会泛黄老化,纸张发脆。然后尘归尘,土归土,就这么湮没在了世间。但会修补书的人却能挽回这一态势,延长书籍的寿命。

    然而在京城中,会修补书籍之人寥寥无几,唯有三四人,且其中还有两人只为皇室服务,求这几人修补一书,难于登天。

    所以,当林识月说出自己会修补书,且还是低价修补时,自然会引起这般轰动了。更何况,她的修补技术,相当不错。

    至于孙启的案子......最终,他还是捡回了一条命。

    林识月记得那日,孙气松来到她的铺子里,苦苦哀求自己在皇帝面前美言几句,已经全然抛下了身为礼部尚书的面子,身上似乎只背负着父亲的这一个身份而已。

    他承诺,自己永远不会再次为难林识月的图书馆。

    “还不够。”当时,林识月听见自己冷硬如铁的声音,“我还想从孙尚书这里,要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无论什么要求。”她弯唇看他,“不会伤害到你们性命的事情,如何?”

    她提出这个要求,主要目的,是想起了隐没在这一桩案子中的第四个人——那日出现在乾明书院的林正。

    这个要求是趁火打劫,但孙气松不得不答应。

    “好。”林识月看着他,点了点头,“我会在陛下面前说上几句,至少......不会再趁火打劫。”

    孙气松老泪纵横地离开了铺子。

    听说,他后来还去请求了奚知雪、商止川,乃至皇帝。至于说了什么,林识月懒得打听。

    只知道最后的结果的确是变了。孙启由秋后立斩,改为了杖四十,罚千金,剩下的那两个人则没有这么好运了,依旧是斩立决。

    她知道这个消息时,默然了片刻。垂下眼看着那片湖水的方向,阖上了眼。

    唯有双手还搭在书上,感受着书本传递给她的温柔力量。

    “姑娘——”

    是寸碧的声音。

    “姑娘,门外是檀香书铺的陈老板,带了几本书,说是求您修补。”

    “好。”林识月睁开眼,应了一声,放下手中的书,朝外走去。

    一切都在走向正轨。

    *

    两个月后。

    一辆朴素低调的马车缓缓驶入了京城。

    一双苍白的手掀起了车帘,露出里面坐着的人病弱的面容。

    (第二卷展卷明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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