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深秋，将近冬日，天气越发的冷了起来。
因为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事情，皇帝见林识月还住着客栈，便干脆利落地大手一挥，给她拨了一间小宅子住着。这宅子不比高门大院，是真的很小，一进一落，只有两个房间。但林识月已经十分满足了。她得到宅子的那一天，便将其中一个房间分给了寸碧，并对另一个自己的小房间作了个简单的改造，将期间的一半划成了工作区，用于她平时来修补书，看看书。
图书馆这些日子经营得很不错，随之而来的是越来越多的人找上门来，求她修补书籍。
林识月也不是铁打的，这么多的书，只有她一个人，是怎么忙也忙不过来的，她也不是逞能的人，干脆就去找了商止川，与他一起面见了皇帝，求得应允，在图书馆内开了个小型的“培训班”。
培训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教人修补术。
报名的人太多，即使商止川帮忙筛掉了一部分看热闹的人，但剩下的人还是远远超出了图书馆的容量。故而林识月又找来了陈定言，将培训的地点定在了乾明书院内。
每月三次，每次一个时辰。能学会多少，便是看不同人的领会能力了。林识月尽心尽力地教，自然也有人尽心尽力地学。
但这一举动的另一个副作用，便是林识月这一段时间，变得极其忙碌。她既要看顾图书馆，整理书籍，又要抽出时间修补书籍，还要准备去为那些人授课，几乎分身乏术，日日回到房间里便是倒头就睡。
即使商止川为了减轻些林识月的压力，送了几个书童到图书馆中帮她一同干活，但作用依旧不大。
昨日她修补书籍补到了关键时刻，不好停下，几乎熬了一宿。
外头的太阳慢慢升了起来，窗户未关，清晨的风便透过窗，吹到了林识月的身上。
林识月正趴在桌案上，桌案的一角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修补书籍的工具。一本已经修补好的书端正地摊开放在另一角，边角被镇纸压住，使得它不至于被风吹乱。
林识月被风吹得有些冷，迷迷糊糊地从桌案上爬了起来。随着她身子慢慢坐正，披在她身上的一件黑色大氅也随之滑落——这是昨夜寸碧给她披上的。
她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脊背，感受到腰背的酸痛，没忍住“嘶”了一声，僵硬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打算去关上窗户。
“姑娘，商大人来了。”门外是寸碧的声音。
她轻轻地叩了叩门。
商止川来了啊......
林识月在心里轻轻念了一句，先下意识朝外喊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随后简单拾掇了一下，看着自己身上这一身皱皱巴巴的衣裳，没忍住皱起了眉头，还是打算去换了这一件。
毕竟，今日便是她去书院授课的日子。
自从她在乾明书院开班授课后，商止川听闻了这个消息，便会在她授课的这一日来她的宅院里接她，说是要防着路上的危险。
但林识月猜测，他的真实目的，或许是因为他自己也想要学习修补术。
她打了个哈欠，从一旁找出件简单的襦裙穿上，看着外面的天气，思索了片刻，还是拿起了落在地上的那件大氅披在了自己身上。
林识月打开门，走到院子里，在石凳上坐了下来，示意寸碧帮她理一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边抬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商止川，笑了一下。
“商大人来得好早。”她说。
商止川没有立刻回话，而是皱起眉毛细细观察着她的脸色：“林姑娘没休息好？”
“啊，这么明显吗？”林识月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昨天花了些时间补书，没怎么休息——既然这么明显，我得上些脂粉盖一盖。”
“......没事。”商止川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不太明显，但你今晚得好好休息了。”
“再这么下去，我怕你身体吃不消。”
林识月托腮，没心没肺地笑着：“没关系，我也不是日日都这般的。”
商止川抿了抿唇，看着林识月身后的寸碧一双巧手，已经给林识月盘了一个精巧的圆髻。
“走吧。”
他们走出院子，寸碧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关上了门，一直守在门口的汀舟也顺势跟了上来。走到马车前时，林识月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寸碧。
“寸碧，我记得昨日，似乎有人要来图书馆里取书？”
寸碧歪头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说是今日上午辰时准时来拿。”
“这可糟了。”林识月扶额，“昨天太忙了，差点忘了，再过一会儿便是辰时了。”
她转头看着面前的路，皱起眉想了想。
“这里去乾明书院和图书馆，也是两条路，若我都去，怕是两头都赶不上，不如你替我去一趟图书馆——喏，这是补好的书，我与商大人前去书院就好。”
她伸手，把抱在怀中的几本书递到了寸碧的手上。
“图书馆离这里也需要些距离，你又抱着书，干脆便坐马车过去吧。”她抬头点了点马车，“不知道汀舟可愿陪着寸碧去？”
汀舟看了商止川一眼，看到他微微点了点头，便同意了：“好，林姑娘放心，我定然将寸碧姑娘安安全全地送到图书馆。”
“劳烦了。”
或许是想到林识月身边还有商止川护着，又或许是觉得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寸碧也没有提出什么意见，便抱着一摞书上了马车，汀舟坐在马车前，对着林识月和商止川两人一行礼，驾着马缓缓离开了。
林识月两人站在原地，看着马车慢慢消失，才收回了眼神。她抬头对着一旁的商止川微微一笑：“商大人，我们也走吧。”
她说话时，因为天气较冷，说出的话还带着微微的雾气。
商止川看她一眼，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微微一动，但最终还是没有别的动作，只是轻轻说了一句：“系带开了。”
他眼神落在了林识月颈间松开的绸缎带子。
林识月垂头看了一眼，有些惊讶地应了一声，原是她身上披着的那件大氅的系带松脱了些。她忙伸手系上。
“这件大氅......哪来的来着？”
她嘟囔了一句，没多想，甩了甩头，将这个问题丢出去，抬头朝着前面，再次说了一句：“走吧。”
也因此错过了商止川听见她那句小声的嘟囔时，晦暗不明的眼神。
两人朝着书院的方向行去。
书院距离这里不算太远，脚程快些，也就是二十来分钟的事情。两人一边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对了，商大人，关于孙启的事情......”她突然想起来，问了一句。
“已经行刑了。”他言简意赅的回答。
“什么时候的事情？”林识月有些懵。
“就前几日，”商止川看出了林识月的疑惑，回答道，“他们本是世家子弟，陛下也给了几分脸面。孙启昨日在内廷禁卫司被杖，剩余两人也是在禁所内行的刑。”
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昨日亦在内廷禁卫司盯着。”
林识月听出他话中未尽之意，扑哧一笑：“那他如何了？”
“形状凄惨。怕是好几月都起不了榻。”商止川说。
“我说的吧，我信商大人自然不会徇私枉法。”林识月笑道，有些俏皮地冲着商止川眨了眨眼。
商止川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在林识月转过身去后，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们穿过了面前的街区，拐到巷子里，只要再穿过这条巷子，不过五分钟便可到达乾明书院了。
这是走熟了的路，两人偶尔从乾明书院回来时，商止川也会送林识月走这一条路回去。
所以林识月与商止川边走边聊，聊得兴起之时，丝毫没有料想到冲面而来的剑刃。
商止川眼疾手快，将林识月朝右边一推，自己向后仰去，险险地避开了这一剑。
随后他迅速跑到林识月的身旁，手搭在腰侧的剑柄上，警惕地看着眼下的局势：“没事吧。”
“没事。”林识月缓了一口气，同样，警惕心已然拉到了最高的地步，“这些是什么人？”
窄小的小巷子里，站着莫约五六名灰衣打扮的人。他们浑身上下都用灰色布条紧紧缠绕在一起，只露出脸上的一双眼睛。手上武器各样，为首的一人手中便拿着一把长剑——赫然就是那把迎面而来的剑。
他们站在林识月与商止川的对面，蓄势待发，几双眼睛死死盯着两人的动作，抓捕着他们的漏洞。
“......死士。”商止川的脸色沉肃凝重，一手拦在林识月的身前，“你不会武，多加小心。”
“孙家？”林识月手心微动，眨眼间，手心便多了一包粉末，“冲着我来的？”
“还不清楚......但毋庸置疑，他们盯上我们很久了。”商止川语速很快地说完这一句话，下一句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便立刻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挡住了一人的长刀。
咔擦——
兵刃相交，发出清脆的声音。
“小心身后！”商止川与面前这人对战着，余光瞥见了一人正往林识月的身后去。
林识月想也没想，立刻抬起了右手，将手中的粉末全部朝后撒了出去，随机矮身一蹲。下一刻，一枚短刃便穿过了她的上空，直直扎入了身后那人的脖颈。
林识月听见了锐器入肉的声音。
同样的，还有头顶上洒落的温热的红色鲜血。她摸了摸脸，感受到面上粘腻的触感。
来不及作出情绪上的反应，她下意识朝着一旁翻身，躲过了一排细碎小刀的攻击。眼前空气中都还存着她撒出去的大量迷药，导致视野不清，还有些雾蒙蒙的。
另一个蒙着面的人朝她慢慢走了过来——但幸运的是，他的步伐有些不稳，应当是受到了迷药的影响。
然而不幸的是，他蒙着面，吸入的量不多，故而或许还能再撑一会儿——至少，能撑到解决林识月的那一刻。
林识月隐约看见了他手中的一排刀片。
他抬手，刀片便掠了过来，林识月受到了自己的迷药影响，动作迟缓了许多，故而还是有将近一半的刀片扎入了她的右半边手肘。
等等......手肘......？
或许是疼痛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起来，她身子疼得发抖，却捕捉到了些许异样。
下一刻，她抬眼看去，一柄长剑穿过蒙面人的胸膛，随即带着他的身子朝前落了下来。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灰色布料。
露出站在他身后的商止川。
此刻他半边衣服已经全然沾满了血迹，本就冰冷的眼神在面上鲜血的衬托下，更显森冷，仿若修罗。
他弯腰，拔出长剑，走到林识月的面前，对她伸出了手。
“起来。”
“解决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