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王府后厨的柴房里，素蓥百无聊赖地数着柴火打发着时间。

    多尔衮离去后素蓥便被嫡福晋小玉儿唤人押到了柴房来关着。好在除了关禁闭倒也没有其他惩罚了。至于诺敏和吉雅两位侧福晋的丫鬟则是被交由她们各自的主子带回自己院中处罚。

    看起来这嫡福晋倒不是一个喜欢刁难人的，处事还算圆滑得当。

    只不过才来两日便身陷是非，遭到囚禁，素蓥也不太敢想象这以后的日子会有多难。天宫那种逍遥自在的神仙日子是暂时回不去了，可哪怕就是初来人间时那官家小姐的日子如今看来也是遥不可及。

    这一切都要怪多尔衮那个大魔头！如果不是他，朝鲜不会遭难，而自己也会以洪素蓥的身份嫁给世子，圆满修好苏媛这一世的缘分，然后静待来生。

    只可惜，这些初始的圆满都被大魔头毫不留情地打破。她还被虏来了王府做人质，做使唤丫头。

    想想就可气！

    突然哐当一声，柴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打断了素蓥的思绪。

    抬头一看，进来的是小玉儿巴特玛和她的贴身丫鬟乌兰。

    鉴于对方身份，素蓥还是礼貌地起身问安。却不想抬起头来竟看见一张笑意盈盈的面庞。小玉儿这一笑，透出几分明朗的少女憨态，跟她在王府后院的女主人身份差异颇大。倒叫素蓥一时看呆了去。

    “今日要不是王爷恼了，我本不想为难你的，莫怪。”

    小玉儿这一顿礼貌发言令素蓥更加惊讶。

    “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回禀嫡福晋，我叫洪素蓥，是朝鲜司宪府掌令洪翼汉的女儿。”

    “原来也是个官家小姐，难怪气质不一般呢。”小玉儿边说边打量着素蓥。

    “也难怪被我们家王爷看上带了回来，以后自然也是这王府里的自家姐妹。只是不知道该叫你姐姐还是妹妹呢？”

    “嫡福晋误会了，”素蓥一听这话吓得赶紧解释：“我是朝鲜世子的良媛，虽还未行礼，但这个身份早已受到朝鲜皇室认可，绝对不可能跟你家王爷有什么瓜葛的。只是之前得罪过王爷，才被扣在府里作为人质。”

    “原来如此。”小玉儿闻言嫣然一笑。

    “至于年纪嘛，也许痴长嫡福晋几岁，倒也不用叫姐姐。”素蓥嘴里虽这么说着，心里想的却是，自己这个身体里住着的红娘本尊可是位800多岁的仙子，要你叩拜叫祖宗都不过分吧。

    “嫡福晋愿意的话，就叫我素蓥吧。”

    “素蓥……倒是个好听的名字”小玉儿笑道，“原以为是王爷带回来做姐妹的人，却是我误会了呀。”

    说罢，小玉儿上前拉起素蓥的手。

    “姐姐且安心在这呆着，夜里过了子时我便叫人来把你放了。毕竟是要给王爷和侧福晋一个交代。以后姐姐只管做好王爷交代的事，其他人的事一概不用理会。我自会帮着姐姐的。”

    说完这些，小玉儿又冲着素蓥眨眼一笑，然后带着丫鬟施施然走了出去。

    这小玉儿真是个这么好相与的人吗？

    素蓥一时有些迷惑。

    按理说，能做一家主母的，尤其是多尔衮的正室嫡福晋，不该是个颇有手腕和心计的女人吗?

    难道是自己经验主义，想错了？

    15.2

    这厢走出柴房后，小玉儿的贴身丫鬟乌兰终于忍不住了。

    “小姐，干嘛要对这个朝鲜当人质的女人这么客气呀？”

    “你懂什么。”小玉儿一声嗤笑，“反正她也不是来争宠的，王爷就算喜欢她也迟早得把她还给朝鲜世子。对我来说，她构不成威胁。”

    “倒是吉雅那个贱人，仗着有王爷几分宠爱，总爱跟我作对。我明里不好整治她，但这个素蓥明显是她不喜欢的，又不那么好对付，我就偏留在王爷身边，好好恶心恶心她！”说完小玉儿忍不住地开心大笑。

    “还是小姐聪明。”乌兰也跟着窃笑附和。

    两人说笑中走远。

    15.3

    子时一过，管家便来给素蓥打开了柴房。

    回到怀玉阁，脱下一身沾满灰尘的衣服，稍事洗漱，素蓥便迫不及待地钻进了被里。被关在柴房一天，实在是又饿又累，眼下，唯有温暖的被窝能拯救她。

    睡得迷迷糊糊之际，似乎听到房门有被打开的声响，一向觉浅的素蓥瞬间惊醒。

    “谁？谁在那？”

    素蓥慢慢坐起身，手伸向枕头下，摸出了她白天藏在这里的一把剪刀。自从昨天晚上差点被多尔衮施暴后，素蓥便在白天选了个趁手的利器备在床头，防的就是大魔头再次来犯的时候自己还可以拼死一搏。

    黑暗中，来人并未吭声，但那危险又熟悉的气息——是多尔衮无疑了。

    “王爷，是你吗？”素蓥边小声确认边握紧了剪刀。

    只是还没来得及等她有所反应，剪刀就被来人夺走。

    下一秒她就被按倒在床上。

    多尔衮危险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还真是对抗本王之心不死啊！勇气可嘉，却愚蠢至极！”

    “你放开我！”素蓥仍想挣扎顽抗，却被多尔衮紧紧地锁在怀里，动弹不得。

    “别动。本王只想在你这好好睡一觉。”

    觉察到多尔衮确实没有进一步侵犯的行动，素蓥才渐渐放松了警惕。

    黑暗中，多尔衮沉重的鼻息吹拂在脑后，素蓥也半晌不敢乱动。待到身后鼻息逐渐平缓，素蓥猜测他应该是睡着了，身体才略微放松。

    幽幽叹出一口气，素蓥用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对自己说道：“我也只是不想轻易认命而已……”

    她不知道的是，身后的男人准确捕捉到了这句话，眼睛倏然一睁。

    是啊，她不想认命，可他又何尝想认命？

    他认命过一次，输了一生挚爱。

    这一次，又是皇命。

    他是否还要历史重演，眼睁睁看着身边这个女子被带走？

    不！

    连这个身为人质的弱女子都敢于跟命运抗争，他多尔衮也绝不认命！

    这一次，他一定会留下她！

    15.4

    盛京皇宫，崇政殿内，散朝后的清太宗皇太极留下了跟他一起出征朝鲜归来的多尔衮和豪格。

    这两人一个是他最器重的弟弟，一个是最得力的长子。两人均是十几岁起就跟在他身边一起南征北战，出生入死，军功斐然。都是大清建国的一等功臣。

    “朝鲜始终不派使臣来进贡和接受册封国书，朕已下旨五日后将此次押解入京的人质中，斥和派那几人斩首示众。他们同来盛京的家眷，男子充军，女子卖做贱奴或充为军妓。这其中所牵涉的人员名册尔等需仔细核对，不可错漏一人。”皇太极喝了口茶，细细交代。

    “嗻！儿臣明日便会将名册交与父皇过目。”豪格赶忙跪下接了这道口谕。

    “臣弟亦会加派人手看管好这批囚犯，请皇上放心！”多尔衮亦应下了差事，但心中谋划的却是如何替素蓥脱罪，逃过这一劫。

    出得殿外，多尔衮对豪格说道：“今夜我会去天牢一一核实名册中的人，然后差人将名册送到你府上。”

    “不劳皇叔费心。这本是我份内的差事，我自会亲自去狱中清点核实。”豪格微笑着拒绝。“皇叔只需确保天牢和刑场的守卫安全即可。”

    “如此，甚好……”多尔衮知道与他素来不睦的豪格必不会遂了他的心愿，刚刚也只是试探而已。

    特意说晚上去只是为了给自己争取时间罢了。

    接下来，他须得抓紧时间去天牢会一会那个能决定素蓥命运的人——她的父亲，也是朝鲜斥和派的顽固份子：洪冀汉。

    15.5

    天牢内，多尔衮差人提来了洪翼汉和李什绪二人，说是要密审，无关人等一律退守大门之外。

    “洪大人不必一副拒人千里的姿态，”多尔衮看向一旁一副大义凛然之姿的洪翼汉说道：“本王知你一心赴死，绝不投降。所以今日，不谈国事，只谈家事。”

    说罢，示意身边的李什绪为他翻译。

    这李什绪是朝鲜承政院右副承旨，专门起草政令，国书，两国大战之前大清与朝鲜几番遣使磋商都是这李什绪负责，所以他是精通汉语也略通满语的。

    多尔衮特意留他在此充当译官，更是因为此事与他也有关。

    “我们之间有何家事可谈？”洪翼汉甚是不解。

    “洪大人膝下有一独女，名为素蓥，”多尔衮说到这里略微一顿，果不其然看到洪翼汉身躯一颤。

    “大人可知你的女儿素蓥如今也在盛京为质？你处斩之日也是她被卖为贱奴或充为军妓之时？”

    “什么？你们把素蓥也抓来了？”洪翼汉大惊失色。

    很好，看到洪翼汉的反应多尔衮放心不少。至少这说明他是在乎女儿的，那自己也就有了谈判的筹码。

    “洪大人培养了一个好女儿啊，在朝鲜时便为了保护百姓挺身而出，本王甚是钦佩。但王命不可违，所有这次入京的王公大臣的家眷也必须同来。但即使为质，本王也是以礼相待，没有把她关在狱中，而是在我王府中暂避。”

    多尔衮接着又说道：“本想待贵国来交了岁贡，接受了册封国书之后便释放回国的。不曾想你们的大王倒也是个倔脾气，迟迟不肯履行降书条款。此事绝无可能就此拖延下去，我大清皇帝陛下如此声势浩大的东征一场，回来也总要给万千臣民一个交代。”

    “我知道洪大人不怕死，陛下要斩你无非是给朝鲜一个威吓。但祸不及妻儿，陛下处置家眷的方式本王并不认可，但圣旨已下，再无转圜余地。”

    说完这些，多尔衮仔细观察着洪翼汉的反应。

    “王爷此时找我，到底想说什么？”

    “很简单。我想给素蓥一条活路，但需要洪大人的同意。”

    “王爷有办法救她？”

    “本王要你写封家书，与素蓥断绝父女关系，同时将她过继给李大人。”多尔衮看向为他俩做译的李什绪道：“本王查过了，李大人无儿无女，过继领养十分合理。李大人不是斥和派，待两国国事一了，李大人和家眷归国也在情理之中。”

    “不知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洪翼汉与李什绪本就是知交，二人听完多尔衮的话也互相对视，陷入沉思。

    这确实是一条可以让素蓥活命的偷天换日之道。

    “洪兄，素蓥是你唯一的骨肉，我也是看着她长大的。你若愿意将她托付于我，我必护她归国，保她余生安稳。”

    洪翼汉仰头忍住一行热泪。

    国难当头，为国赴死，他从未怕过。但素蓥确实是他放不下的心头肉，他又怎忍心让自己培养多年，才华横溢，乖巧美丽，本可以成为朝鲜王妃的女儿，因为自己而为奴为妓地过着屈辱的一生呢？以她的个性，绝不可能就范，到时怕是也只会随自己共同赴死。

    如今为保女儿周全，这个大清王爷的计策倒不失为一条可行之路。

    “明日一早，要处置的囚犯名册就会送到陛下手上，素蓥的名字必然会在上面。若有二位大人的书信为证，且落款时间在此次战争之前，我就能证明洪大人为国之大义早就撇断了亲情，而李大人也确实早就收养了素蓥。那如今在我府里的就是李素蓥而不是洪素蓥了。”多尔衮继续晓以利害。

    “要不要保她一命，就在大人一念之间。而且时间所剩不多。”

    “罢了，我写。还请王爷稍后片刻。”洪翼汉长叹一口气。不知道女儿看到他这封断绝父女关系的书信，会有多伤心难过，又能否体谅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番苦心。

    多尔衮差人拿来笔墨纸砚，便去一旁等着。

    不久，洪翼汉的断绝父女关系书和李什绪的认养书就都交到了他手上，并盖上了二人的手印，落款日期是去年两国还在和谈之时。

    收好这两封书信，多尔衮一颗悬着的心也终于落地。转身要走之时，身后的洪翼汉叫住了他。

    “王爷，不知你为何要帮我家素蓥？”

    多尔衮停下脚步却并未转身。

    “因为，她像极了我的一位故人……”

    轻声说完，多尔衮便迈开大步离去。

    15.6

    离开天牢，多尔衮一刻不停地去到刑部，找到负责此次朝鲜待处置人质造册的刑部侍郎李率泰，将这两封书信交予他，让他划掉了洪素蓥的名字。

    但只做到这里，仍不保险。

    区区一个刑部侍郎是不敢不听他多尔衮的，但豪格可不一样，难保他不会从中作梗。还得有更万全的应对之策才行。

    思及此，多尔衮匆匆回了王府。到了府中便立刻吩咐管家去雇一台喜轿和送亲队伍，务必酉时之前到达王府别院。另外给他和素蓥准备两身合适的喜服，马上就要，越快越好。

    随后，多尔衮来到小玉儿院中。

    见到王爷回府后直奔自己院中而来，小玉儿别提多高兴了，立马笑面如花地迎了出去。

    “王爷今天怎么回的这么早？我叫乌兰去小厨房准备些点心过来。”

    “不用了，”多尔衮来到房中径直坐下，喝了口茶道：“我来只是交代嫡福晋一件事。”

    “王爷何事？很着急吗？”小玉儿有些诧异。

    “今夜我要纳妾，就是从朝鲜带回来的那个。”多尔衮说得轻描淡写，听在小玉儿耳朵里却如同惊雷。

    “迎亲事宜我已安排管家去弄，一切从简。你也不必操心其他，明早我自会叫她来给你奉茶行礼。”

    “可她不是已与朝鲜世子订亲了吗？”昨儿还想着她构不成威胁，怎么今天就要嫁了进来。小玉儿对这个朝鲜女子开始有了些莫名的不安。

    “你知道的倒不少。”多尔衮一声冷哼。“但从今天起，她就是我府上的妾室，谁也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行了，我就是来知会你一声。毕竟，你是嫡福晋。”多尔衮说罢头也不回地起身往屋外走去。

    屋内只剩气白了脸的小玉儿，恨恨地撕扯着手中的帕子。

    15.7

    转眼，多尔衮便来到怀玉阁中。

    素蓥正在教青花和玉兰绣双生花的图样，见他到来，赶紧起身行礼。

    “你们二人赶紧给她梳洗打扮，妆容要隆重些，一会儿我会差人把要换的衣服送来。”说罢将手中一个木盒放在桌上。

    “需要些什么，你们只管从里面拿。”

    交代完这些，多尔衮深深看了素蓥一眼方才离去。

    素蓥三人来到桌前。多尔衮留下的盒子分为上下两层。打开一看，上层都是上好的胭脂水粉，下层皆为名贵不已的朱钗首饰。

    “哇，好漂亮啊！”青花，玉兰忍不住惊叹。“我们待会儿给姑娘画个眼下京城最流行最美的落霞妆！然后再配上这些首饰……到时候姑娘一定美得不得了。”

    接下来素蓥便不由分说地被两人按住，一顿梳洗上妆，换上了被人送来的一套大红的满人旗装。发髻被高高盘起，再配以鎏金步摇，仙鹤呈祥的黄金项圈。虽说在素蓥看来有些俗气了，但的确是趁得她越发明媚动人。

    看着镜中的自己，素蓥疑惑着多尔衮要自己如此隆重着装，究竟所为何事？

    酉时刚过，管家便差人来请素蓥。

    素蓥不明所以地被人带着在王府里七弯八绕的，最后从后院一个小门出了王府。然后又被送进了王府旁边的另一间院府——其实就是多尔衮的别院了，只是素蓥并不知道。

    进得院里等了不多会儿，便听到外面锣鼓喧天，唢呐齐鸣，似是有人迎亲。

    不明就里的素蓥还想跟着下人跑去门口看热闹，却在半路遇到青花捧着凤冠霞帔一路朝她小跑过来，口中喊着：“姑娘稍等，先把这个披戴上。”

    素蓥朝大门外望去，那喜轿可不就停在门口等着。一个一身红的媒婆子拿着喜帕也正朝她走来，口中念道：“新娘子来啦！”

    等等，什么情况？新娘竟是她自己？

    怎么就要嫁了？

    多尔衮这是要把她嫁给谁？

    她可是朝鲜世子的未婚良媛。即便来这人间一世，素蓥的命中良配不是世子，那也得慢慢分辨慢慢去寻啊。怎么能就这样随随便便地嫁了。

    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青花已来到跟前，手忙脚乱地把管家刚刚才送到的凤冠霞帔给素蓥穿戴上。

    媒婆也走到了眼前，递了喜帕过来，要扶她去上轿。

    “你们干什么？我不嫁人！”

    “姑娘说笑了，这喜轿都到门口了，哪能说不嫁就不嫁呢。”媒婆边说边和青花一左一右地架住素蓥往轿子走去。

    “姑娘，你就别难为我了。”青花也在一边劝说。

    不行，不行，决不能这么稀里糊涂被安排了。

    想到这里，素蓥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突然就挣脱了媒婆和青花的手，甩开身后的几个下人，发足狂奔起来。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但去哪里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先甩开眼下这个困境，逃离多尔衮这个大魔头的摆布。

    可是没跑多远，素蓥突然后颈一痛，顿时失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