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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生来

    要入宫吗?

    还是离开京城?

    细细的木条輮成高高的木轮,代替脚下的履袜,碾过泥洼不平的市道,闹市一路颠簸,沸声如潮升潮落,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她们经过粮行:

    “年秋刚从南乡新收的粳米,精细着呢!”

    她们经过糕饼店:

    “粔籹!刚出锅的粔籹!今儿的糖蜜调得又稠又香!”

    她们经过胭脂铺:

    “凡是用了我家胭脂,小娘子个个面赛桃花,还能笼不住什么好郎婿?”

    叫卖方才仿佛就响在耳畔,转瞬间已遥遥落后,驾车的马夫行得不疾不缓,徐徐驶离,将一间又一间铺子甩在身后。

    十间铺子,料也不过几瞬呼吸。

    文清给她考虑的时间相当短暂,让人无法深思熟虑,着目将来。

    可若是对一个决心已定的人而言,这点功夫又相当充裕,足够她斩钉截铁给文清一个答案。

    蜜枣甜饵的香气浓了又淡,余玉淡然地笑。

    “将军……这是在迫我作做出选择吗?”

    文清听见她的话却乍然睁眼,一反常态,目光炯炯注视着她,坚毅之色愈显:“总要做个选择的。”

    果然,要她选择是假,试她决心为真。

    “将军,不必数了。”

    余玉低低地笑出一声来。

    “我做林施,再不是余玉。”

    文清定定看着余玉,忽然道了一声好,她别开车帘,扬声吩咐车夫:“我们进宫去。”

    余玉听见外头驾车的车夫称喏,笑容渐渐寡淡下来。

    “我的选择,可有令将军失望吗?”

    文清撤回打帘的手,闻言扭头反问道:“有什么可失望的?”

    余玉望她一眼,欲言又止,不过后者却相当领会。

    文清唇角轻薄扬起,似是嘲人,又似自嘲,道:“或许魏霆说的也对。”

    “……什么?”

    经久未闻的名讳乍然入耳,余玉微震,随即不解。

    “我等这些承续世族门楣之人,立足于世间,为己者甚少,固然可以任性,实则,何可为,何不可为,没人会比自己心里更清楚,”文清身子俯低上前,双目锁紧余玉,那向来淡漠含讥的眉眼间,此刻却衔满郑重之色,“既享富贵云烟,大任与生俱来。”

    “簪缨世家儿女,生就高人一等,天下四海,任尔恣意逍遥,唯独就是没有资格向家族要自由。”

    一刹那,余玉心头大悸。

    这种话,居然会是文清说的?

    居然是从一个早年便与家中不睦,脱离家族庇护,在沙场上踩着敌人的累累白骨,死命往上攀爬之人口中说出?

    世人道文清叛经离道,弃置家族不顾,有负生养恩义,确实不曾冤枉了她,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能说出自己没有资格向家族讨要自由的话来?

    看出余玉的惊讶,文清容色淡淡,继续接下去:“没有世家子女能彻彻底底地摆脱家族。”

    “这一身皮肉是家族给的,一身才干是家族教的,一身荣华更是家族赋予的,”文清说着说着,眼中忽而透出一丝冰冷的玩味,“倘若真有这般人,多半也不是什么正经骨血。”

    “……可若举族之人只求我活下去呢?”余玉闻言微怔,不待深思便脱口而出,“难道这也是弃家族于不顾吗?”

    “自然。“

    眼前的文清冷漠至极,语气坚决:”那就是现世一辈的族人自私!”

    一个人,乃至一辈人,都不足以去做整个家族的主,所谓世家,便是世世代代延续门庭荣耀,这就是责任。

    说罢,文清又声色缓和下来,平静如初道:“而今你愿意延续林氏满门荣耀,同为世族子女,我只会欣慰欣赏,又为何要失望?”

    “……倒也不见得是为了责任。”

    余玉喉头滞涩,一再忍耐,方能出口:“将军应该从未知道我的所经所历,倘若早早知晓,此刻必然会……”

    文清微微扬眉:“谁说我不知道?”

    余玉狠狠一怔,平素巧捷的头脑在此时彻底迟钝下来。

    难道是……魏霆告诉了她?

    “金笼囚雀,荆藤困兽,不是人人都愿做前者,但是人人一定都不愿做后者。”

    文清一句话就将余玉的思绪拽回。

    “商君有言,法不诛心,圣人不来比你,你何苦去比圣人?”

    文清深深望着她,口吻诚挚,少见的温和且有力量,如同一股不容拒绝的柔软春风沐来,余玉的一颗心似也乘风扬起,飘飘忽忽无所依。

    “文将军……”

    余玉犹自骇然难言,说话间,身后喧嚣不知不觉消弭殆尽,她们已然转上肃穆沉寂的章台长街。

    文清目光掠过余玉神情,掌心下一刻便带着安抚的力道轻轻落在余玉肩头:“你且安心留下就是,我既敢让你选,岂会令你失望。”

    兴许这正是文清身为将领的独到魅力,有言必行,冷静的头脑与了得的魄力,可惜余玉此刻并无心思如何钦佩,只因为文清眼下这套熟悉的说辞,大大引去了她的全部注意。

    “将军又要走了?”

    突兀一句,惹得文清稍顿,她收回手来,似已预料般,信然点头。

    “可是为秦王世子?”

    “是秦七娘子说与你的?”

    余玉犹自低头,闷闷道:“日后既搅不开这潭子浑水,若不探听知事,又当如何自处?”

    “你有心思固然是好事,”文清自然明白她的心思,了然笑笑,“其实倒也不必担心旁的,即使你一问三不知,长秋宫也会是你日后最大的庇佑。”

    “长秋宫?”

    “待你进到宫中,便知晓了。”

    马车缓缓驶至宫门前,这已是余玉第二次入宫,只是上一次她随魏霆左右,没有资格堂堂正正迈入,而这一次,有文清携她跟在身边,马车直接行驶进宫门,竟也无人来拦,堂堂宫闱重地,如入无人之境。

    细轮戛然而止,便如尘埃落定有声,停在内宫前,

    文清素来不用车凳,趁着马夫去取的空挡当先下车,她一侧脸,只见遥遥长秋宫大门前,宫道上正站了一人。

    她淡淡收回目光,抬手去扶余玉一把,只待余玉站定,文清定目一瞧,果见后者面色唰地一变,瞠目朝自己望来。

    文清不由扶额,哭笑不得:“我再三叮嘱你安心,怎生见了魏霆还是这副样子?”

    “林氏幺娘肯留下,他魏霆第一个同意。”

    “他同不同意有甚用,分明是我不愿意……”

    文清站住脚,立即问道:“那送你走?”

    余玉哑然,讷讷摇头。

    “如今都已入了宫门了……”

    “傻丫头。”

    文清倏然叹口气,停下脚步回过身来望她。

    “一道宫门算得了什么,懿旨一刻不下,我保你来去自由。”

    余玉感到惊疑:“懿旨?”

    文清复背过身去,将不远处等待那人的不耐纳入眼底,她心下无奈,淡声吩咐道:“若真想好了,便随我来吧。”

    说罢,文清已然举步走向长秋宫,她横心不顾身后,不想身后很快便有轻细的足音果断跟来,这让文清心中不由宽慰。

    却说魏霆静静注视着逐步走至近前的二人,文清目光平视,与他交汇一处时,后者略略点头致意,只是后者再后,虽腰身笔直,矫首收颌,步伐款款,双眼却始终胶着在前,被文清身形挡得严实。

    魏霆看得生惑又实觉有趣。

    不着痕迹扫过一眼余玉,魏霆当先客气起来,道:“文将军,别来无恙。”

    文清一揖:“世子同安。”

    余玉无声作哑,便随着文清一道回礼。

    双方一番往来,做足礼数,文清微笑道:“怎的是世子前来,不见瑞王殿下?”

    魏霆同样难得面上带笑,只是那神情越看越觉别有意味。

    “稍后安顿好林氏女,还请文将军往宣室走一趟,瑞王殿下有要事寻将军商议。”

    文清目光微闪,淡然应下声来。

    至于商议什么要事,在场三人谁不是心知肚明。

    三人间的沉默正无端发酵起来,魏霆却似想起什么的,复又同文清道:“正巧,今日沈二也来,你二人若碰到一处,也好有个商议。”

    余玉听闻沈雲也在,下意识望向文清,却见文清听到魏霆提及其未婚夫婿,竟几不可见的一皱眉。

    余玉本就善于察言观色,对文清也算熟悉,在她的神情里,似乎并没有厌恶,或是排斥,倒更像是……不带任何情绪,仅仅单纯的皱眉。

    仿佛她遇到了棘手的难题一样。

    余玉大为吃惊,这在文清身上甚是少有。

    魏霆同样捕捉到了文清的异样,心下称奇之余,也没有错过余玉面上一番变化。

    “时候不早了,长秋宫娘娘也该等久了。”

    魏霆说罢,便转身迈入宫门,文清微微颔首,举步跟上。

    余玉随着文清同行,垂眼望着庭下的方青菱纹石板,思忆起方才魏霆言语间对王皇后的尊称,似是在避讳什么。

    也对,此时尚是长秋宫娘娘,称皇后已未免不妥。

    只是要不了多久,就该称太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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