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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后

    彼时正当日升,青空荡荡,中宫大门敞开,照壁迎宾,南山松翠,极尽地主之谊。

    上遭来时,余玉昏得不省人事,可眼下余玉却冥冥中自有一种直觉。

    这一次迈进去,兴许就永远也迈不出去了……

    “沈二。”

    前方,魏霆与落后半肩的文清双双止步,奇怪的是,却只听见魏霆的声音。

    余玉垂首低眉,但略略撩眼去看,目光擦过文清魏霆二人身间空隙,她掠到一片象牙白衣角。

    “世子安好。”

    沈雲这厢微微颔首,既看过了魏霆,复而扫向二人身后,见了一正作低顺柔态的身影,目光定了一定,竖过手中一轴明黄手谕,平声作问:“林氏女安在?”

    中宫主殿前,年轻的将军身着象牙白长衣,面南迎阳而立,天光耀亮身上银甲,浑如一柄出鞘的宝剑驻守前方,身后红松殿门紧闭,其上纹理繁复,鸣凤舞天,威压天成。

    文清面无表情,侧身一让,余玉从善如流上前福身,朗声应答:“妾在此。”

    沈雲睨余玉一眼,慢道:“上前听旨。”

    余玉挽裙便跪,面北垂首做聆听状,双目却落到地上。

    皇宫是天下第一精细讲究的地方,一砖一瓦皆有文章,区区石板铺地,古朴华美亦然,比之民间黄泥地,自是平整,少些丘壑洼槽起伏不定,却又带给双膝极致的阴寒。

    余玉脊背俯低,那副屈服顺从,甘为人下的姿态被投射在石板上,身后南阳冉冉,影子被放大了数倍,目之所及,一览无余。

    见阖宫众人包括魏霆文清二人在内,皆相继跪地,沈雲方才长臂一展,开始宣读懿旨:

    “皇太后制曰——”

    皇太后?

    此言一出,除却沈雲与魏霆了然于心,文清一知半解,在场之人无一不是心中大骇。

    丧龙钟未鸣,新帝未登基,当先却已称太后……

    这只能说明,王皇后已然做出了抉择——成全瑞王大业。

    “林氏幺娘,发自广陵大姓,书香之家,年二十有一,幼而罹祸,然幸其深晓大义,本性不灭,予悯其孤弱,寡势无依,即日起以为义女,嘉尔入宫,常侍左右,进退恭俭,审慎自处。”

    宣罢,沈雲迈步下阶,居高临下,俯视的目光却并无倨傲之意,他双手奉旨,走近时稍稍躬身。

    “臣女林施接旨,叩谢皇太后恩典。”

    余玉深深叩拜罢,犹自屈从在地,两手却高举,甚于发顶,直至手上一沉,余玉双眸微闭,合拢掌心,缓缓收紧。

    沈雲负手退开,颔首低声道了一声:“恭喜林娘子。”

    “恭喜林娘子。”

    有他此言,庭中一应宫婢侍者亦纷纷俯首贺道。

    余玉将那道懿旨奉在心口处,缓缓站起身来,徒然木讷无所应。

    这些人又在恭祝什么呢?

    是恭祝她的俯首称臣,还是恭祝她的画地为牢?

    忽然,肩上轻轻被人一拍,余玉回头,对上文清的双眼,似要纯粹得容不下一丝阴私。

    “日后你便是太后义女了,阿玉,恭喜。”

    余玉慢慢读懂了她的目光,回以一笑:“谢过文将军。”

    正在这时,原本紧闭的两扇红松殿门款款大开,门面上的鸣凤啼凰仿佛愈发鲜活,振翅欲舞,直上九天。

    自殿内徐徐走出一位女官,因着适才沈雲已转开寻至魏霆身畔,是以便恰好见了余玉立在当头,面上笑容顿起,观之可亲。

    “林娘子毋恙,娘娘有请。”

    往日颔首致意的殷容,今日却对余玉福身见礼。

    余玉抬眸见笑,微微颔首:“许久不见,有劳女官了。”

    “不敢。”

    殷容俯身伸出手去搀正步上石阶来的余玉,二人转身之际,殷容却突然回首望向文清,眼底意味深长。

    “文将军不妨同来?”

    文清与她对视一眼,似已有预料,随即坦然点点头,上前一步道:“好。”

    殷容在前,余玉文清二人在后,眼见三人一同入殿,魏霆与沈雲不约而同看向对方,后者却转瞬移开目光。

    魏霆倒罢了,只是沈雲的反应有些许古怪,惹得连魏霆都来了兴致,此刻对上沈雲目光,却见对方目中的淡定逐丝逐丝消弭,他不自觉心生戏谑,眉梢微挑。

    ……

    却说此刻长秋殿中静谧幽幽,分明砌玉堆宝焕若金屋,琳琅珍玩束之高阁,中宫宝座高高居上,却空空无人。

    二人方生不解,身前的殷容便在此时转身。

    她但笑:“容奴婢前去回禀娘娘,二位稍候,须臾便好。”

    即便如此,余玉文清全无不耐,双双颔首。

    目送殷容的身影消失在帘幕后,余玉觑着文清,刻意压了声息:“小沈将军何时同魏辰安走得这样近了?”

    似乎瞧出身边人的好兴味,文清瞥她一眼,语气平平解释道:“他们是同窗,都曾入读太学,照面不多,也总归是个交谊。”

    “将军适才见了小沈将军,为何那副样子?”

    “……”

    文清言简意赅道:“王不见王。”

    到底是文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其色,明喜明怒皆是深讳,偏偏余玉却笑意愈深,欣然点头,不再多问。

    果然不过须臾,殷容便回,虽然面朝余玉而来,眼风却是当先扫向文清。

    她福身请道:”请林娘子先往偏殿沐浴更衣。”

    余玉一怔,随即望见殷容身后不知何时跟来了两名宫婢,手中皆奉衣装,她迟疑着点头,便随着二人步入偏殿。

    文清顿了顿,恐余玉初来生怵,方欲跟去作陪,不想殷容突然单独叫住了她:“文将军。”

    文清脚下一滞,回首正对上殷容含笑的眼。

    “还请先随奴婢来。”

    殷容并没有留给她太多思虑的时间,便扭身快步离去,示意留在原地的文清跟来。

    于文清而言,既入了长秋宫,也无需她费心揣度太多,是以她一丝犹豫也无,果断跟去。

    其实在某些程度上,王皇后的心思,并不难猜。

    果不其然,文清一入内寝,隐在帘幕之后的王皇后劈头盖脸便要兴师问罪。

    “汝宁,你知错否?”

    文清二话不说,当即撩袍一跪,神情坦坦荡荡,恭敬回道:“微臣谨遵臣子本分,不知何错之有。”

    端的是问心无愧四字。

    此言自然激得王皇后愤愤捶榻,呵斥道:“真是好一个臣子本分,好一个何错之有!”

    王皇后面前,文清声色虽刻意褪去了素日傲气,却实在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偏这一股子执拗劲,顶得帘后之人心窝里头七分堵,三分疼。

    “我且问你,为何不带那妖妇先来见过本宫!”

    文清垂下眼帘,低声道:“是微臣擅作主张,娘娘息怒。”

    “汝宁啊汝宁,你行事岂可如此不计后果?”

    这一招当真是见效,王皇后见此叹息一声,声音登时放软了许多,转而苦口婆心起来。

    “你这般先斩后奏,分明是陷自己于不义,且听听这宫内宫外,处处无不传你专断无道,暴虐嗜杀,那是多少年苦苦鏖战,才堪堪积攒下的声名威望,而今一朝散尽,这是何苦?”

    文清闻言,立时俯身叩首谢罪,此刻虽是发自肺腑去臣服,依旧一副不卑不亢的姿态。

    “天下人有目无珠,汝宁也不希图索其信服,要来有何用?”

    “可娘娘乃殿下亲母,更贵为一国之后,汝宁知道,殿下饮恨自尽,您心中的哀痛比我这个外人只多不少,定然更恨不得将那老媪碎尸万段,可区区小事,岂能脏了娘娘的手?”

    “汝宁身为臣子,理应遵行臣子之道,如何能眼睁睁看着娘娘背负骂名,既这老媪非死不可,何不由臣代为诛之?”

    汹涌的怒与恨,极力敛化作无波的平静,那自双唇间吐出的一字一句,却似天底下最尖最劲的刀锋,潜藏在逐字逐句间,轻而易举就挑开了为人母者的心房,狠狠扎透淋漓破碎的几两血肉。

    这一席话听下来,王皇后浑身发寒,凉血蔓延至四肢百骸,肆意流淌,逼得她一时禁受不住,右手颤抖不止,不自觉按在宝座扶手上,痛苦地伏低了身子,竭力抑制住喉咙里即将破堤溢溃的哀嚎。

    “你……为了召华,已造下过多杀孽,倘若再不收手,日后必要承受债果。”

    上座的声音再度幽幽传来,天成雍容仍在,只是再难闻往日如清凉碧透之翠玉、雨滴落瓦似的温醇嗓音,无端暗哑低沉,终究不敌沧桑侵袭,佳声不再。

    文清抬头,只见帘后之人犹自端正自如,却不知南阳正炽,不偏不倚照进殿来,将王皇后发颤发抖的身影映射到了皇后宝座后西侧的雉尾扇上,让文清不由闭了闭眼,深深叩首。

    “那汝宁就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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