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势相托

    “你与文清定下婚约已有三年,如今又是为何?”

    宫道上幽幽荡荡,魏霆这句话像是一锭银子砸在了人心坎上,叫人心情无边复杂,说他落井下石,他偏又扔的是金银。

    “既看出便罢了,何必多知多问?”沈雲乜魏霆一眼,反唇相讥,语气无喜无怒,“往日倒瞧不出世子这样健谈兴高,甚至涉猎旁人的儿女私情。”

    魏霆暗道果然:“你定是惹恼了文清,这厢又恼我作甚。”

    “少废话。”

    沈雲似真要恼给他看,声音发冷:“快说,难不成真为了区区一道懿旨寻我入宫?”

    这当中果真有问题,果真文清有本事。

    思至此,魏霆悠悠说道:“如今再看,若非这一道懿旨,怕你也等不来与文清见的这一面。”

    不待沈雲翻脸,他倏而话锋一转:“讨伐秦王世子的将领,瑞王已经择定了人选。”

    沈雲面无表情点头:“看来不是我。”

    “你料得不错。”

    魏霆直视他双眼,一字一句道:“定的是文清。”

    沈雲微微挑眉:“你既出此言,想必早已在瑞王面前举荐过我,却被瑞王拒了?”

    “也算不上推拒,他只是觉得文清更合适。”

    沈雲一改方才兴致缺缺的样子,略一思索起来:“想必是风闻她与召华公主旧日情义,知晓她素来仇视匈奴……”

    在宫中出于警觉,他的声音骤然压低。

    “这样看来,瑞王的用意未免也太……”

    魏霆看了眼沈雲,同样压低了声音:“偏激之人,自然信赖同样偏激之人。”

    沈雲听罢便摇摇头:“他们可不一样。”

    文清有真才实学,不肯被人小觑,是以偏激,为的是世人认可。

    瑞王不一样,所行目的无非仅有一个:震慑他人,立住威严。

    魏霆笑笑,信然前行:“真君子未必好手段。”

    “真君子?”

    沈雲听得发笑,分明是晓知内情的。

    “只怕不然,瑞王德不配位,否则当年也不会是他娶了你家辰瑛阿姊。”

    此话一出,魏霆少见地沉默下来。

    大内帝后,舞阳侯府,包括魏霆在内,这三方人最终齐齐定下河东瑞王,自然各有各的考量,尤其是大内。

    确实如此,瑞王有一副气宇轩昂的好皮囊,恰恰是怀春少女最钟爱的那一类,玉树临风,朗月入怀,又精通六艺,文韬武略,驭下待人无不宽厚,倒是与素喜风雅的楚王很有几分相似。

    只可惜,正当男儿走四方长见识的年纪,却被困在河东青阳郡内坐井观天,远离这皇城喧嚣,权利竞逐。

    说他磊落,偏又软弱,说他无能,却也有才。

    “……他可以。”

    魏霆沉吟了许久,突然断言。

    倘若多给瑞王一些时间,让他慢慢着手试起来,他定会渐渐熟悉京中的行事风格。

    可问题是,留不出这样的时间。

    沈雲似是意外,重重望了魏霆一眼,突然意味深长地道:“这世上有一种人,分明是平平无奇的男子,却娶上了花容月貌的娘子,他并不会让自己变得不再平平无奇,以此去匹配他那花容月貌的娘子,他只会觉得,平平无奇的自己,也能娶上这般美貌的女子。”

    沈雲说得隐晦却犀利,指向性不可谓不强,话中直接影射魏霆与瑞王因迎魏莘入京一事所起的争执。

    魏霆闻言,微微抬眼:“你这是作何意?”

    沈雲却嗤他:“少揣着明白装糊涂。”

    “自你与瑞王掌权,秦王世子一案始终悬而未决,哪里腾出手来收拾皇宫,这宫壁四面透风,早就漏成了筛子,我焉能不知,你此刻得闲,岂非恰恰证明传言非虚?”

    魏霆眸底有似荒境般的漠然,只是平平说道:“漏一漏也好,不刮一阵子风,如何晓得是何处破了大洞?”

    “你心中有数最好。”

    沈雲见此,深知此事上已不必多言了,转而说道:“无需你同我开口,我知你此番用意,我会率亲兵迎瑞王妃入京,早日安定人心。”

    和明白人打交道果然更是省心。

    沈雲不似瑞王,身在京城,混迹官场,自然见识更多,更不会小看妇道人家的用场。

    是以魏霆欣然应允:“事情交给子攸你,我再放心不过。”

    听到魏霆的说法,沈雲若有所思,本张口欲言,考量再三终究还是压下,对于魏霆的客套,面上只是淡淡一笑。

    二人渐行渐远,离了长秋宫,转眼就要走到甘泉宫门前。

    拐过长廊,却见甘泉宫外的甬道乌乌匝匝跪满了人,无一不是伏身跪地。

    沈雲当下错愕:“这是?”

    “太医说,圣上就是这几日了,瑞王办事妥帖,自是早早预备下了。”

    魏霆远远驻足不前,冷眼观望着。

    而沈雲听罢,微皱的眉方才有所舒展。

    难怪,毕竟丧龙钟未鸣,亦不见缟素,不闻哭悲。

    思索间,魏霆已举步走过去,宫殿外的守卫似是他的亲信,见了他便自发退身让出一条道以供行走,沈雲抬眼见他径自往甘泉宫中行去,忽而箭步上前抓住魏霆右臂衣袖。

    “魏三。”

    察觉到沈雲语气有异,魏霆稍稍侧目:“嗯?”

    “逼迫圣上退位,保举瑞王登基,你就当真有这个把握?”即使沈雲的声音近乎低不可闻,却足以让魏霆听得清楚,“瑞王治国,当真就能比当今圣上更为公正明理?”

    闻言,魏霆脚步骤停,并无言语,却先摆手屏退左右,连同周遭人一并退下。

    “你我有同窗之谊,便是当年的你,我尚且不曾凌弱,何况你盛势当头,我更没有理由加害,可是……可若要说圣上所作所为皆是谬误,却并非全然如此。”

    “……我知道。”

    其实这些,魏霆心底一直再清楚不过。

    正因为皇帝这些年打压簪缨世族,世家子弟入仕者鲜少,朝中后备人才不足,陈兵旧将不是年衰,就是战死,偏生近年有战事,才成就了一次女子为将的机遇。

    文清一战哗世成名,凭借的不仅是墨池一役的伐心与狠毅,更有时势相托。

    世间任何匪夷所思的人事物,无一不是时势造就的产物。

    文汝宁固有一身将才,然未被埋没,这委实是个偶然。

    除却文清自身刻苦,自掘镀金,更关乎着上位者对于时势的考究衡量,纵有千古明君,也未必容得下文清一介女流。

    时势可遇不可求,倘若时势不遂,然女子为将已开先例,究竟可不可行,也说不准,大概只能看后来居上者自身的本事。

    终究这是当今圣上所创,比起历代圣君,已是知人善任许多了。

    可惜他的初心无私,最终被杀戮麻痹了头脑。

    杀欲纵横,这是每一个上位者无可避免的弊病,只因要人性命太过简单,便视人命如草芥。

    仅凭杀人就能做到的事,便无需再费力地迂回曲折,一击即中,斩草除根,不用苦心相劝,不必得不偿失。

    魏霆缓缓闭眼:“可他错了,就是错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圣上是错了,就该受到惩罚,如今堂堂天子沦落至此,你心中可有半分快意?”

    魏霆霍然睁眼:“你到底想说什么?”

    “辰安,把该报的仇报了,便放过自己吧。”

    魏霆渐渐陷入沉寂,却猛然挣开沈雲松懈的手,目中迸射出极度冷厉的光。

    “可我永远也没有资格去代旁人宽恕了他。”

    说罢,不顾沈雲会作何想,魏霆拂袖而去。

    沈雲犹自眉头紧锁,久久望着那道背影怒气冲冲拾阶而上,正叹息欲还,未及转身,先闻身后有声。

    “小沈将军,我家将军有请。”

    沈雲回头一看,只觉来人眼熟,一时有些认不出。

    来人见他迟疑不语,颇解人意地抱了抱拳,向他自报家门:“末将宋真,是我家将军留守在京的亲卫。”

    既这样说,想必假不了。

    沈雲此刻倒宁愿是假的。

    思索不过一瞬,他随即淡淡点头:“有劳你带路。”

    “小沈将军请。”

    ……

    铜若秋水,映出深影重重,烛火惺忪,晕开一镜暖意,非是华宫雅室阴黯无光,而赖宫绸帐幔织得扎密厚重,似乎唯有如此,方能遮蔽某些举世避人的明珠流光。

    一捧软云似的轻绸附于肌容纹理,倒比女子皮肉还要娇上三分,人衣相拥,勾出腰如弱柳,身如曲流。

    银红底衬愈见肤白,翠黛描出蛾眉青青,化作两相遥望的沧沧小山,自有山川孤高之意铺排开在这张清水面容上。

    镜中人华衣加身,却无论如何装扮不出养尊处优里滋生出的贵气天成。

    不是配不起一身荣华,只是别有一番烟雨间走出的气度,生生压下了这满身贵重。

    贵重贵重,贵而不重,她身心俱存,绫罗金银早已缚她不住,放她心驰如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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