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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眠夜

    铜镜里的人,怔忡失神,正是今非昔比的余玉。

    又或者说,分明是荣戴从龙之功的皇太后义女,广陵林氏幺娘,林施。

    身畔跪坐的宫婢白衫褚裙,正用细细的羽笔挑了口脂,为她唇瓣描摹涂抹一弯绚丽,罢了搁笔,轻轻道一声:“娘子好气度。”

    余玉望着镜中,闻言只是微微抿唇,似是一笑。

    这样的妆容云鬓,这样的珠宝华服,谁人扮上没有三分贵气呢?

    “请林娘子移步正殿。”

    余玉缓缓起身,只觉裙裾蜿蜒,牵绊她动作,便相当自然地递出一只手,搭入宫婢温软的掌心中,不必忧而心烦,自有一应侍从为她万事照应,扫清诸般障碍。

    长秋殿大门一侧,是一众等待迎候的宫婢,为首者面上端一派心平气和,正是亲自前来的女官殷容。

    此时再见了余玉,殷容头也无需再抬,来人尚且遥遥,不及近前,她便蹲身一福:“林娘子安。”

    余玉连忙上前虚扶一把,低唤一声:“殷女官。”

    殷容顺势便起,仍是低眉垂眼,恭敬中不失亲近:“娘娘已等候多时了。”

    这皇宫中的人惯会见风使舵,余玉心知这是殷容在作姿态,既以她为首,尚且拿出如此态度,日后也无人会轻慢待她。

    殿门大开,主殿中宫婢侍候排列两侧,阵仗极大,余玉抬头,当先的赤金梧桐锦屏便撞入眼底。

    曲裾长裙如轻风拂槛而过,下一刻,余玉已处在殿中,此刻她周身环佩叮当,下着软履,行似踏云,这是她曾在无数个凄凄寒夜,面对凉凉残月,苦苦追忆半生的流烟浮华。

    颠沛流离经年已久,她要的早已不是泛泛富贵,而是隐于富贵之下的安逸人生,她要安逸,即使违心。

    余玉停在那一扇锦屏后,恭恭敬敬跪地叩首,声色极端温驯:“臣女林施,恭请皇太后娘娘圣安。”

    “起来吧。”

    余玉盈盈伏身再拜:“谢皇太后。”

    “可有取过小字,亦或旧日里你父母常唤你作什么?”

    王皇后的声色如旧,温醇绵柔,像是一壶惹人吃醉的凉酒,虽尊位更上一层,却并不见威严俱增,只是这壶凉酒似乎无端浊了些许。

    余玉恭敬回话:“回娘娘,臣女未及及笄取字……因着是阖家中独一诞下的孙辈。族中上下都唤一声幺娘。

    王皇后轻轻道:“好。”

    话语落下,殿中突兀静了一静,一道屏风之隔,余玉犹可听到王皇后深深的吸气声,似乎在下什么决心,余玉只是温顺的等待着,即使殿中久久的沉默,依然丝毫不燥。

    终于,王皇后微沉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是我的义女,我也不予你什么虚衔名分,却可保你出入自由,来去自如,无人敢辱,无人敢欺。”

    “愧无正仪礼统,是顾念召华,特命盛装相见,便是真心实意的看重,你可明白?”

    余玉遂再拜,颔首应是:“娘娘苦心,臣女明白。”

    “如此,甚善。”

    王皇后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什么起伏,殷容却一挥手,召来两名宫人,撤去了余玉面前那扇轻巧玲珑的素纱锦屏,显出珠幕后静静端坐的王皇后。

    “幺娘,你上前来。”

    余玉依言上前,轻轻跪在王皇后膝前,这一刻,她终于仰起头来面对这位无上荣光的妇人。

    一只保养得宜的手,带了几丝颤抖,几丝踌躇,思而又思,决而又决,余玉如有所感,略略倾身靠近,终于,那只手轻轻落在余玉面上,柔柔地描摹她的眉眼,擦过丰润的面颊,最终抚在她唇下。

    长睫微颤,两滴泪倏然落到腕间,如同两滴冰凉的雨珠,激得王皇后一瞬回神,直身的同时顺势扶起余玉。

    “幺娘,随我出去走走,到寿安宫去,以后,那里就是我们的住处了。”

    余玉余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王皇后垂落的衣袖,笑应一声好。

    这一刻,心如荒野的人找到了源,身如飘萍的人得到了锚,她们二人相依相偎,从一重宫阙摸索寻向另一重宫阙。

    ……

    深夜之时,宣室之中,瑞王与魏霆两两对坐,手谈一局,正杀得难分难舍,忽闻殿门作响,有人趋步近前。

    彼时魏霆手中正执一子,闻声看一眼来人,目光复又落回棋盘上,静思斟酌。

    啪嗒一声,又一枚黑子入局。

    “何事。”

    来人恭敬答道:“禀世子,小沈将军带了一千亲兵,往河东去了。”

    魏霆眉眼未动,只是默默看着瑞王忽而停滞在棋盘上方的指尖。

    “走了多久?”

    “已有半个时辰了。”

    见对方迟迟未落子,魏霆饶有趣味地盯着棋路瞧,冷不丁问:“京畿大营还有多少人手可供调动?”

    “应当有一千人。”

    魏霆听过便点头:“不多,倒也够了。”

    瑞王听到此处,僵住的手倏然收回,皱眉发问:“又要防谁?”

    “没什么。”

    魏霆抬眼看向瑞王,目光示意该他落子了,只待瑞王匆忙落子,才紧随其后,行出下一步棋。

    他道:“你我只有一个沈子攸,而不是整个沈家。”

    “沈家有二心?”

    魏霆笑笑,捻着棋子转在指尖把玩。

    “这倒未必,你我焉知沈家人是否有过归顺之心,倘若从未归顺,何来的二心?”

    “只不过,比起防范沈家,倒不如省出精力到别处去,沈家若想奔走,早些日子就按捺不住,何须安分守己,屈就到今夜?”

    魏霆说得意味深长。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黎明到来之前,一切终将尘埃落定。

    瑞王沉吟片刻,棋也顾不得了,迎头对上魏霆的目光,方才郑重点头:“确实,不过小心为妙。”

    果真是皇城帝王气养人,这些日子,瑞王的蜕变不是一星半点,魏霆统统看在眼里,他不曾看错人。

    “殿下不必忧心,商昆已率侯府部曲围守京城,宫中防守都交给文将军,五官、虎贲、羽林日来一直由她统摄,如今从京畿大营调派人手,只是为了保下朝中几位身居要职的大员。”

    瑞王初闻,未经深思,只觉心中一惊。

    “事到如今,还有人敢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动手?”

    “不一定会动手,只要我们防范早,下手快,他们不舍得这样早便暴露。”

    到底是谋夺天下至高的生杀大权,不慌不乱是假的,可见魏霆淡然自若的模样,料他已有把握,瑞王也不由定了定心。

    “若他们舍得呢?”

    魏霆笑而不语。

    瑞王思索良久,期间反复望向魏霆,终于一锤定音:“传令下去,圣上垂危,命沈氏父子即刻入宫,随时待命。”

    “诺。”

    “殿下想试试沈家人?”魏霆依旧笑了笑,不置可否,“依我看,不如多召几家,搅得眼花缭乱才好。”

    瑞王不作应答,只目光炯炯地盯他:“你想保谁?”

    “京兆尹黄忠是首当其冲,其次是光禄勋秦冶,廷尉严鸣,大司农钱鸿,再次,宗正张季遥,太常李永。”

    这些人,或是负责京城各处布控防卫,或是掌管廷狱讼事,不是事涉宗祠继承,便是手握民情机要,资历老,声望更高,倘若其中一人出了岔子,一时半会儿也很难择出合适的人选,新苗子既要熟悉交接事务,又未必得人心,都是日后的隐患。

    魏霆正是怕有人趁乱下黑手,截杀朝廷要员,致使朝廷诸事运行不畅,乃至全面崩坏,如此一来,新帝登基极为不便。

    “为何没有大司马吴逵?”

    被问及此事,魏霆竟是罕见地一默,良久,他才缓缓说道:“不会有人打他的主意。”

    三年下来,朝堂之上,早已无大司马吴逵的一席之地。

    “此次过后,我打算撤了吴逵,依你看,该推何人上位?”

    瑞王这时的语气诚恳到称得上请教,魏霆一怔,不由侧目而视,随即低声作答:“这要看文清了。”

    瑞王有些犯难:“文清有意大司马?”

    说来,魏霆十分好笑。

    “倒不是她的意思,是她与沈子攸的婚约,倘若此婚不成,推沈雲最好,若成了,就推沈家人。”

    沈子攸与沈家人,同出一姓,性质却截然不同。

    “为何一定得是沈家将?”

    “呼声高,阻力小,众臣不但信服,还会赞新帝英明神武。”

    魏霆从窗中望一眼,已是月上中天,他便悠悠开始撤去盘上的棋子,这举动看得瑞王直皱眉。

    “来日再分胜负。”

    魏霆的神情淡淡的。

    “其实殿下若有更好的人选,也可以一试,不必事事都同我商量,这些事情理应留给心腹重臣……”

    “启禀殿下!”

    未完的话,被突兀的人声惊断。

    瑞王的心登时提了起来:“何事?“

    “太医来报,道是圣上撑不过一个时辰了。”

    这一刻,终于还是来了。

    魏霆低头,棋盘上稀稀落落散布着棋子,已然所剩无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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