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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不出

    园中有人,却不肯露面。

    对方明明已然打草惊蛇,仍不慌不忙,于暗中默默注视着那惊弓之鸟,视其犹如一头惶恐不安的困兽,而身为猎者的人,正在窥伺时机。

    此刻置身的,是堂堂楚亲王府的深宅内院,而非往日的三教九流之地,靠不了偷奸耍滑,更靠不上武艺功夫。

    余玉头一次怕得浑身紧绷,数九严寒天里,她竟也能刹那间逼出一身薄汗。

    忽然,远远传来一声疾呼:“阿玉,快来!”

    余玉方如梦初醒,连犹豫一下也不曾,提起裙角便大步跑了出去。

    这一刻,她心中从未如此惧怕,如同半夜噩梦惊醒,而房中四下寂静,窗棂垂缦,影影绰绰,细思极恐,又或似夜半行山野小径,林间啸嚎四起,有如厉鬼游荡追随。

    联想至此,余玉足下生出冷汗,阵阵虚软。

    ……

    楚王府外,正有一辆牛车缓缓驶近,角牌上清清楚楚题着一个赵字。

    车夫驾车停至侧门前,探头抻长了脖子望一望门前,见府门无人,想是那娘子们还未出来。

    忽闻腹中一阵闷鸣,车夫直身坐回去,垂眼左右一瞄,随即安心地低头去摸怀里藏掖的一包饼饵。

    饼饵口感粗糙,垫饥耐劳倒是不错,尤其里头还和了几丝炙肉,除却来不得一口米酒,也算有滋味。

    天寒地冻中,车夫抱着饼饵啃得正香,被幸福满足包围的他,迷糊间听见一女子的声音。

    是府上刚过门的秦姓夫人,这位娘子说话总是和和气气,很得赵府上下拥戴,他一时不免心生宽慰懈怠,饼子还剩了两口,他大口撕扯咽下肚,忽觉身后车厢微微一沉,想来是那位余娘子已上好车了。

    车夫手一松,油纸包掉入地上的雪堆,随着鞭声,车轮亦吱呀运转起来。

    车刚一动,后头车中的娘子似轻轻地惊叫了一声,再并未作过多言语。

    只是,刚刚那一叫,似是声尖儿才将将从嗓眼间冒出,便又被人压了回去般。

    雪天路滑,许是车轮不巧轧在了冰上,故打了滑。

    车夫不作多想,只向后稍一侧头,粗声招呼着:“余娘子当心,您坐好嘞!”

    然而,车中却并无人应话。

    牛车停在路边,门帘子一揭,车厢中竟空无一人。

    ……

    话说这车夫立即面色惨白,往后一退,谁知早已软了腿脚,从车辕上滚下来。

    末了,他缓过神来,念及此事与自己并不多大干系,着实大大松了口气,又想了一想,算是为讨个功,便驱车赶往廷尉府报信。

    彼时,赵昇正巧办完了廷尉府的差事,正出了廷尉府大门,去对面买那家顶好吃的桂花糕。

    刚刚结了银子,一转头却瞧见自家的牛车停在廷尉府大门前,再偏一偏头,只见府上刚招来的车夫神色紧张,寒冬腊月竟能急出一头的热汗,正与同廷尉府门前的门房絮絮解释着什么。

    赵昇步子一顿,心下生出不祥的预感,随即一个箭步奔出,横穿长街。

    车夫闻声回头一看,登时大喜,噗通一声便跪在雪地里头。

    隔着一层油纸,赵昇手里的糕点已经捏得粉碎,咬着牙问:“出了什么事?”

    “老爷,是余娘子,人没了……”

    赵昇愣了一愣,爆喝出声:“你说谁没了!”

    “不不不!”

    赵昇平日在府,也算是恩威并施,长相严正,颇有几分官威在身,把车夫吓得一哆嗦。

    “是丢了!好端端地人就不见了……”

    话音刚落,就见赵昇抬手甩飞手上的糕点,纵身冲入廷尉府。

    ……

    暗室之中,冬日里刺眼的寒芒,通过巴掌大的小窗,射出长长数道光刃,角落处烛光灼灼一点,更显诡异。

    不见天日。

    “最后一次。”

    一个声音缓缓响起。

    “你是谁?”

    “余玉。”

    话音刚落,立时有不卑不亢的回应。

    此后,室中陷入长久的沉默,寂得令人心惊。

    心脏的跳动声仿若走针之感,清晰有力地响彻耳边,昭示着这场无声的较量,咽中如有异物,梗塞在喉。

    任是心下急炽,余玉只是静静垂目,片刻后,忽觉心下疲累,安然地阖眸假寐起来。

    见此,终究是门外之人率先失了耐性,提步离开。

    咣当一声,远处似有轰鸣巨响,是玄铁大门重重摔合的声音。

    四周俱静,余玉霍然睁开双眸,眼底透出深深的厉色,那双惯来清澈的眸子,缓缓镀上绝望的阴郁。

    据析着刚刚那一刹的听觉判断,这一道玄铁大门,刀枪难入,无可攻破。

    余玉头抵阴潮的石墙,半边脸笼罩在石壁下的暗影,身子倏然疲软下去。

    这一次,是真的逃不出了。

    ……

    “这小娘子,油盐不进,当真奇了。”

    商昆皱着眉,听着手下来报。

    “两日了,兄弟们断粮不断水,连只言片语也不曾与她,她倒是……”

    “她要抗,同她抗着便是。”

    商昆面无表情点头,临走之际,又不忘回身特意叮嘱:“此女非寻常女子,有些江湖野气在身,她若是同你们打骂,尔等须得记着公子的吩咐……忍忍罢了,不可动刑。”

    那下属抱拳应声:“是。”

    商昆随即转身离开,穿过晦暗的长廊,推开一扇门,迎面便是一阵灼目的晨光。

    他已久久地身处黑暗,在片刻的眩晕之后,入眼的便是一处布置雅致讲究的庭院。

    冬枯的红枫,早已叶落枝空,金红蒙尘,化为一埃。

    此时青石台薄附寒雪,突兀地,有素锦长靴踏至。

    檐下来人,商昆躬身:“公子。”

    “嗯。”

    魏霆负手于身后,缓缓步下阶来,目光定在商昆神色淡淡的面容上,忽而笑问道:“怎么,头疼?”

    “……公子不准刑逼,属下胸中无计,自然无法为公子分忧。”

    商昆动了动平直的唇角,无奈至极,好半晌才吐露了实情。

    魏霆脸上打趣的笑意微收,目光移向庭下几株枯木,平静道:“我不准你用刑,自有我的道理。”

    商昆低了低头,应了声是。

    “罢了,你既如此犯愁,她若再倔,不妨过些时日吓唬一番,左不过十来岁的小娘子,可比那些贵妇还好唬的。”

    商昆眼底微微一亮。

    魏霆毫不在意地摆一摆手,忽的想起一事,转头复而问道:“听说那个廷尉右监,叫赵昇是吧?”

    “正是,”商昆略一思索,答道,“底下来报,赵昇一直按兵不动,倒是赵昇家中的夫人秦氏,三番两次登了娘家光禄勋府的门。”

    魏霆眼底划过一丝讶异:“你说赵昇没有丝毫动作?”

    “此事,属下也很意外。”

    魏霆转身撩袍上阶,语气不咸不淡:“能猜上楚王府……还算沉得住气。”

    言下之意,倒是颇有几分欣赏的意味。

    “如此,依公子的之意?”

    魏霆的身影渐渐隐没在房中,只留下简短的一句:“彼不动,你不动。”

    ……

    “已是第十日了,半个字没吐过。”

    茶案之上,置着一副墨盘,除却乌墨之外,里头还搁着几两朱砂,少许石青,掐着紫毫的修长手指,一旁是五六只细腻光滑的白瓷小盅。

    “知道了。”

    魏霆正细细绘着茶盅右角上的一块青石,头也不抬。

    “待我陪父亲母亲用过晚膳,我亲自去一趟。”

    商昆略一迟疑:“……喏。”

    魏霆觉出他异样,微微抬眼睨他,目光犀利淡漠:“怎么?”

    商昆摇头不言。

    “下去安排吧。”

    说罢,魏霆换过另一支笔,毛刷整齐而软,沾取少许朱砂,锋面落在洁白的瓷面上,手腕一抬一收,如此周而复始,一点红梅徐徐绽开。

    一盏茶后,他骤然收手,只见艳红的梅,枯劲的枝,起伏的桥身,梅倚石桥。

    最近两日,密室中忽然有硕鼠到处流窜。

    每到入夜,伸手不见五指,四处皆是幽幽的荧光,时而近时而远,硕鼠们用腐烂的齿咯咯地啃食着土墙泥壁,诡异悚然,以至于余玉整夜不能安睡。

    与万鼠同眠一穴,甚至在半夜醒来时,脚尖处只觉柔柔软软,细碎的异声就近在脸畔……

    在统共十多个日夜里,余玉翻来覆去,夜不成寐,白日里便昏昏沉沉,脑中刺痛,如今连水都喂不进去了。

    额侧,青筋正突突跳得厉害,眉眼抽痛。

    余玉只觉快要发疯!

    发颤的身子蜷缩起来,脑海里已濒临崩溃,她不禁抬头仰面,轻阖双眼……

    终于,两行清泪蜿蜒,划过染污的面,留下浅浅的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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