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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心妆

    放眼朝野,能与他临安王氏称兄道弟的门第,还真是屈指可数。

    皇亲国戚?王氏不需卑躬屈膝。

    天子近臣?王氏不需谄媚卖好。

    既是一方大世家,历经百年,底蕴深厚,有如参天古树,地方上的大小地主乡绅,大多是各家的旁支末系,自然无不是以各自拥护的世家马首是瞻。

    夸大些,早年间,朝廷能收上来多少户食邑,也不过地方上那些厉害的世家或点头或摆手的事儿。

    真正的世家,绝非历朝当权者足以撼动的,虽谈不上多受圣上倚重,触及不到皇权,却总是人人笼络的对象,尤其中枢到地方上外放上任的大员,更是要打点孝敬周到的。

    王琨便算倨傲些的了,如今他是年老了,不爱应酬走动,从前年轻时真正交好的,左不过仅仅一位,还迎娶了其堂妹为妻,只是可惜了……

    广陵林氏也算是一方大世家,可惜阖府不爱武事,走的都是文路子,满心满眼都是天下寒士,可叹堂堂大族,部曲寡少,不然当初何至于灭门!

    世叔……可怜林世兄,连个孩儿也不曾留下来。

    王琨每每想起便眼含热泪,纵他权财两全,焉得美事,心结尘封,却是他一生迈不过的坎坷。

    他那出身广陵林氏,贤良端方的妻儿,也正是因此郁郁而终。

    心中凄哀太甚,王琨一时徒觉无力,只将两眼一闭。

    “你究竟是何人,纠缠老夫有何企图?”

    余玉见他似乎追忆起往事,默了半晌,忽道:“阿霖姑母过身时,幺娘还在外四散逃亡。”

    “……阿霖?”

    王琨本是打谱且听她如何胡说八道,却不曾料到听见这么一句。

    “姑母出生在荷月,适逢梅雨时节,久下不停,叔父便为她取一单字霖为名,姑母的眉心偏右,天生一小粒红痣,是以她钟爱芙蓉花钿,以作遮掩,但是王氏阖家不喜眉间妆,姑母出嫁那日,是我亲手蘸了朱砂,比对右痣,在她眉心左处点下一笔,入门时王氏姑嫂方才满意,后来,姑母日日都点此妆。”

    此话一出,四下皆惊,王琨顾不得长辈尊严,嚯地站起,面上大骇:“你……!”

    适才说话的王琨之子同样惊诧难当,连忙望向自家老父:“父亲,这……”

    不远处,高高位列其上的魏霆耳闻这边动静,闲闲瞥去一眼,他一侧目,见书宁听信回来,待了解详细后,他在心中暗自啧声。

    他果然不曾小觑了余玉。

    若说之前余玉与他想到了一处,那就是通过昔日林氏姻亲自证身份,他本以为余玉会挑拣着自己的熟悉的门第道出些许秘闻,不曾想她竟直奔临安王氏去了。

    临安王氏当初有二子,眼下这位赴宴的正是家中行二的次弟,王氏宗妇近来卧病,才将素来闲散快活的次弟父子抓了来上京赴宴。

    男人身旁没有妇人管束,无论年长年少,就爱逞一口气,不比世家宗妇的面甜心苦,谈笑风生不过片刻便能撇得一干二净,如此倒正中余玉下怀。

    也是巧合,这活着的人,若想要了解,也不是难事,偏偏死人的事最难打探,林氏姑母早早过世,能知悉她闺中秘事的人,除却夫婿,便非娘家人不可了。

    比起将姻亲家的秘事抖落出来惹人不喜,此举讨巧,说的又是林氏自家人,倒是她余玉聪明。

    魏霆悠悠呡一口酒,目光遥遥一望,对面大皇子似已吃醉,面色绯红,像是含羞的娘子,一左一右各自站了两名侍妾搀扶着,犹自同几位兄舅说得正在兴头。

    说实话,规矩倒是真规矩,不上眼也是真不上眼。

    余玉这边,却见王琨已开始犹豫了。

    “你当真是林施?”

    余玉笑了笑,目中是与魏霆如出一辙的淡漠。

    “林氏不复当年,幺娘也无权无势,挖空了心思才能来此宴上,才终于得见世叔您。”

    “信与不信,全凭世叔一念之间。”

    “……林氏女儿若真尚在人世,为何这许多年来也不曾见你找我来投奔?”

    “不瞒世叔,实是不敢。各路官兵围追堵截,唯有避入民间才有一线生机,家父与世叔相交甚笃,此事谁人不知?”

    余玉神情凛然:“自广陵至临安,不过短短昼夜即至,只怕沿途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只待请君入瓮,世叔待家父不薄,幺娘岂能招来祸患,恩将仇报。”

    “……你的意思,当年是官府的人追杀你?”

    余玉缓缓地,坚定地点头。

    当年之事,怎还会有官府横插一脚?

    王琨儒雅的风度再难维持,已是惊诧难当了。

    “世叔,侄女自小受尽家中宠爱,这么多年不知白白耗去多少条人命才堪堪护下侄女这条性命来,林氏满门被灭,此仇不报,此案不明,侄女愧对阖家老小教养之恩!”

    余玉再度拜下:“恳求世叔,还我林氏一个公道!”

    这时,斜里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孩子,你可还识得我吗?”

    余玉循声抬头去看,低声唤一句:“外舅祖父。”

    问话之人正是春临郡淮阳侯,现今的通州刺史,余玉外祖父的庶出次弟。

    淮阳侯对她慈和一笑,道出的话语却不甚客气:“嗯,识得便好,既承你一声尊呼,外舅祖父便提点你两句。”

    闻言,余玉面不改色,只是轻轻颔首:“您请说。”

    “今日在座的,没人能还你一个公道。”

    话语落下,满座哗然。

    今日各路达官显贵纷纷来聚,拎个拔尖打眼的出来,能哄得连皇室都让出三分颜面来……

    余玉也不由微微愣住,强行抑制住扭头往首席看的冲动,心下飞快地思索起淮阳侯这话的用意来。

    转瞬之间,她当机立断,决意相信魏霆。

    若真是如此,那淮阳侯此言,可能并非打压警告,反而是暗暗推波助澜,引起在场之人的揣测,一步步把皇室牵扯进来。

    思至此,余玉长舒一口气,暗暗宽心些许。

    王琨怔愣过后,回过神来,调头询问道:“您这话何意?”

    余玉在旁接过话来,声色平和,不闻畏色:“孟刺史说的不错,世叔的确无力为幺娘主持公道。”

    “休听旁人胡言!”

    王琨自觉落了面子,犹自硬气道:“老夫倒要看看,谁人敢同临安王氏……”

    “世叔,我若说,还真有呢?”

    余玉冷然打断他的壮言。

    “谁人?”

    王琨毫不在乎,顺势追问下去。

    余玉轻轻一笑,徐徐道:“广陵林氏虽说是文人当家,举文不尚武,可也并非寻常门第,名副其实的簪缨世家,岂会一夕之间遭人灭了满门,能做到这般田地的,还会是一般人吗?”

    “且问问王世叔吧,临安王氏富甲一方,所拥部曲众多,等闲可能一夜屠尽同为世家的林氏满门吗”

    王琨顿了顿,他似乎明白余玉为何一定要与他相认了,并且,她绝不是想要自己出面,因为就连他这样的大世家,可能也触及不到。

    正如朝廷动不了地方豪强,地方豪强也打不下皇帝的天下,不然,他也不必远赴都城,只为在这无聊腐奢的大朝宴上露面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余玉淡淡一笑,侧首望向长阶之上,声色微见冷厉,一字一句道:“灭林氏者,乃当今圣上。”

    霎时,满座俱静。

    忙于攀谈的人住了口,急于调笑的人住了手,原本穿梭在席位间的侍者纷纷停了步子,站在原地屏息凝神,人人惊愕不已,唯有魏霆目不斜视,冲身旁侍女打手势,继续斟酒自酌。

    不知过了多久,正与大皇子畅聊着的几位妻家兄舅最先回过神来,手中酒卮猛然掷出。

    “放肆!”

    “小小贱婢,也敢信口污蔑天子!”

    “虎贲郎都是干什么吃的,还不快将这贱婢拿下!”

    余玉悠悠站起,耳边响起破门而入的巨响,一众虎贲郎身披玄甲,持刀带械,将她区区一介小女子围作一团,她不由面露讽色:“是啊,天子……天子拿不住臣下的把柄,便策动大内高手灭臣子满门,天子?这便是我广陵林氏效忠拥护的天子吗!”

    适才几位妻兄见殿下议论声四起,形势不妙,连忙命人取来凉水给大皇子洒面,兄舅们在旁三言两语这么一说,加上事已闹大,听闻已有耳报神将此间之事悉数告知了圣上,大皇子的酒登时醒了一半了。

    “……贱婢,给我住口!”

    “当权者昏庸无道,屠戮臣下,广陵林氏从无不臣之心,豢养的部曲也寥寥无几,我倒要问问,凭何灭我林氏!”

    余玉嚯地扭头,目光死死盯住上首的大皇子,眼中阴鸷,那双素来清凌凌的杏眸妙目,此刻仿佛能沁出毒汁。

    “左右,这天下是圣上的,做臣子的再怎么折腾也是无用,可圣上既灭我林氏,还要我再替皇室遮羞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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