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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从前

    “今日可说痛快了?”

    押送余玉去宫牢的路上,文清面上神色并未回温多少,是以语气淡淡的,平白让人发怵。

    “……”见她情绪不对,余玉难得有些气短,“我……”

    文清兀地展颜一笑,说不出的恣意,余玉有些呆了。

    文清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一队虎贲郎止步规避,自己犹自领着余玉徐徐前行。

    “其实那些话,早些年我就想说了。”

    “可惜,儿臣儿臣,不仅是亲女,更是臣下,既受君父恩养,合该忠于君父,君父有命,理应无有可辞,她十余年来受万户食邑供养,享尽皇家尊容……”

    余玉知晓她说的是谁,倒是鲜少见文清主动提起那位殿下的过往,她识趣地缄默不言。

    “可是,又岂能眼睁睁看着她蒙羞受辱,便是纯粹的君臣之间,也未必能如此绝情。”

    文清低叹一声,面上苦笑:“不过,似乎也不尽然。”

    “圣上用我,纵我,寻常情形下,其实又能容我到几时,无非是对殿下有愧。宫中曾有流言,道满朝文武皆是懦夫,唯我文汝宁铮铮英雄……既能拉扯上满朝文武,这话是从何处传出的,已是不言而喻。”

    “这些年,他心里想必也时时感激我当年杀到关外为他的长女报仇出气。”

    余玉早已心知这个“他”是谁,默了半晌,才涩声道:“文将军,你这是……”

    “我知你的心思,可这世间的事,向来说不囫囵清楚的。”

    “我从前不忿,到今日也不忿如旧,只是心境已大不相同了,虽早便心绪如常,但仍旧不肯旁人明知故犯触我霉头,或许别人放过的方式是遗忘,但我不是,我不会忘了殿下。”

    余玉轻声道:“我心里明白。”

    “你心里明白,当真的?”

    文清挑眉,意味昭然。

    “上次我登门楚王府后,你该是病了一场吧,”她微微笑着,侧头看向余玉,脚步放得又轻又疾,“虽说魏辰安御下有术,将底下人的嘴封得死紧,可短短几日,你恢复得再快也追不上大朝宴的日子。”

    余玉闻言微怔,轻抚面容,同样也颔首低笑。

    “心轴也无妨,待到有机会面圣,你自可问个清楚,有些事情,你自看得无理无由,但其实……也罢,来日你会晓得的。”

    余玉似笑非笑道:“将军忧心的莫非是,我最后理也占不尽,连怨都怨不得了吗?”

    文清暗暗叹她心中当真□□,当下旁的也不多啰嗦了,只是慢吞吞说了一句话。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

    到底是得文清照拂,最初那批押解余玉的虎贲郎待余玉还算礼道,但不知过了多久,余玉见到今日值夜的那名虎贲中郎将放进了一个人,何止讲礼道,一路更为恭敬,满面堆笑地将人引到自己面前来。

    余玉微微白了脸,心下叹息。

    除却无人敢在其眼皮底下稍加造次的明钧将军文清,到了这帮是出了名眼高于顶的虎贲郎跟前,宫内宫外能有几人有这脸面?

    若真要算,光禄勋大人家的女婿自是算得上数的

    夜幕该已降临,来人的面容渐渐被牢房中的明烛映得清晰。

    果然,赵昇隔着一道铁栅,望来的目光幽幽。

    余玉露齿一笑,端出三分似从前的精怪神态来:“真是没想到,再次与赵兄会面,竟是在牢狱之中。”

    “可叹我在廷尉府识人无数,偏偏窥不见你千般面孔。”

    “更可笑的是,窥不破你祖孙二人的身份。”

    赵昇倒是丝毫不怀疑余玉方才在殿上所言的真假。

    余玉笑了笑,道:“前任通州刺史当初声名雀跃之时,赵兄与我尚不知何时出世呢,这算不得难堪事,是断断不会辱没赵兄威名的。”

    “……混账丫头,三年前在猎场一顿饭就和你嫂嫂散了伙,都等不及我回来,你便不辞而别,你可知你嫂嫂有多惦记你!”

    眼见赵昇一个气恼扒上前,将铁栅摇得嘎吱作响。

    “不辞而别?难道穆鸢将军没有替我转告?”

    余玉眼里浮现戏谑:“赵兄仔细说话,不日待我脱身,定要寻穆鸢将军告上一状。”

    赵昇讪讪闭嘴。

    ……论起来,那位穆鸢将军还真不如文清将军这般,总归能好好说话。

    “等等,你适才说你不日便能脱身?”

    赵昇眉间皱起了个疙瘩。

    “好哇,都折腾进了宫牢,胆子这么肥,你背后的到底是何方神圣……可别跟我扯什么明钧大将军!”

    赵昇见余玉嘴唇微张,知晓她欲要狡辩,大力瞪她。

    文清早就心无所求,心智清明,且绝非富有仁爱怜悯之心的泛泛女流,即便是余玉死命哀求,文清也不见得会为她谋划部署。

    赵昇状似回忆起了什么:“适才在宴上,我见那……”

    “赵兄!”

    余玉面色微变,飞速打断他。

    赵昇心下大震:果然如此!

    “疯丫头,到如今有三年了吧?刚刚虎口脱险,居然又与虎谋皮!”

    余玉被他这么一吼,见周遭侍卫都望来,其中不乏文清的部下,也别提有没有魏霆那厮的耳目,一时脸都涨红了,面上十足挂不住。

    “不,是他……!”

    余玉着急地辩解着,“我本都被文将军安顿好了,是他来逼我的,我遭了老大罪了……”

    说来也怪,她在魏霆跟前装淡定,在文清跟前装乖巧,如今兜兜转转一圈回来,自觉在魏莘身边学得道行匪浅,可一旦在赵昇面前,她仿佛仍是不自觉地装回从前的样子。

    其实,余玉数年后才明白,时下她总纠结于自己做戏了得,有欺骗之嫌,实则并不是她精于伪装,而是本身人对上不同的人,便会有不同的样子。

    所谓,情之所至,自然流露,时时刻刻都是自己的真面目,余玉回想随魏霆入京后时受困扰,不过庸人自扰罢了。

    “况且此事,文清将军也亦是……”

    余玉觑一眼四下,饶是压低了声音,也不敢继续说下去。

    她记得在马车上时,魏霆说让文清暂代光禄勋一职,负责领事大朝会的防护,此事无可厚非……

    文清身为武将,为国尽忠效力自是本分,可若她当真与魏霆密谋,趁着大朝会在宫中有所部署,自会落人把柄,以此削一削她的气焰。

    朝廷分明早知楚王世子与明钧将军私下往来甚密,余玉适才在宴上才想明白,原来他们打的是这个主意。

    只不过,文清似乎丝毫不怵。

    如此有恃无恐,想必是背后的河东已然大事业成,魏霆胸中有了十足十的把握,可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又或者说,魏霆压根没想借着大朝会的机会动手。

    今日唯一的局,仅仅是为广陵林氏一族做的。

    至于文清……

    天又知道文清怎么会与魏霆成为一丘之貉,说白了,兴许是天生反骨也未可知。

    毕竟文清与魏霆只是暂时的同盟,与那河东瑞王更谈不上什么交情,若说瑞王妃那还好说些,昔日的同窗,可在文清心里,和瑞王妃的那点子情分哪里及得上那位召华公主?

    赵昇自然心中有数,长叹道:“文将军是个率性的女子,做事随心,不讲求利弊权衡。”

    这性子听上去似乎是个缺处,可实打实又是旁人羡慕也羡慕不来的自由。

    行事随心而定,试问当世又有几人?

    “罢了罢了,白白承蒙你一声赵兄,我哪里管得了你,就此别过,一别两宽吧。”

    原是赵昇忧心她,宫牢是什么地方,有进没出的,又不是廷尉府,既讲究公正,又是自家门口,是以才豁出一张脸面,摆出光禄勋贤婿的名号,巴巴地凑来,如今见余玉无事,张口闭口就是不日离开此处,还要找人告状,他自忿然拂袖而去。

    至于余玉以及其背后之人今日做下此局所求为何,心中究竟有没有数赵昇也自觉无所谓。

    臣子领的俸禄来自国库,又不是从皇帝私库里头拨出来的,其实谁当皇帝,只要不是上来就要大刀阔斧不给人留活路,当臣子的哪个当真在意啊?

    说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跟着以后的新圣上不知何日就要被贬下台??

    怎生,跟着眼前这位圣上日后就不用被贬了???

    话说余玉见赵昇甩袖离开,一时不免有些啼笑皆非。

    先前在殿上以及不久前与文清一番小议后,她心中说不安是假的,可眼下,她又莫名觉得无所谓。

    其实,撇开某些事情不谈,她也算被各路能人一路保送,畅通无阻了吧。

    魏霆在暗处翻云覆雨,文清在明处剑拔弩张,她就算不用凭借自己,也能报仇雪恨……

    余玉黯然,自嘲般作一派天真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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