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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金石

    知父莫若女,多年血缘至亲,深知此刻秦冶的不快,秦聆身子一颤,再度垂首不言语。

    “如今世道这样乱,你怀着身孕不说,怎么不在家中照看姷姷,反而今日上门?”

    秦聆没再抬头,只是毕恭毕敬地轻声答话:“回父亲,女儿想着,这两日流民大多疏散出城了,女儿便打算为姷姷裁身入冬的衣裳,不想在街上遇着了文将军带队回京,她见了我,便问起父亲的近况,女儿如实相告,文将军便说起雪梨解咳,是以女儿今日便备了庄子上新收的秋梨来看望父亲。”

    秦冶冷哼一声:“果然是她有意提点你!”

    “文清近日行事实在出格,平素倒瞧不出她为人如此暴虐,竟真将人一刀一刀活活给剐死了,如今大局尚且未定,还只是稍稍些许名利即将到手,那毕竟是圣上乳母,她岂敢这样放肆?”

    再念及今日之事,他更觉匪夷所思,文清将林氏女托付送来,这算是什么意思?

    莫不是送了位大佛来,特地叫他们秦府上下打祖宗板供起来,好看看他们投诚的心意真假不成?

    那岂不是说,区区一个林氏女的三言两语,就能决定他们秦家在新贵面前应作何等姿态吗?

    若当真如此,那她文清又将秦家当作什么,趋炎附势的狗吗?简直欺人太甚!

    思及此处,秦冶已是鲜见的怒不可遏

    秦聆仍是作一副低眉顺眼的聆听姿态,趁着秦冶气急喘息的空档,压着声气儿辩解起来:“文将军此番大开杀戒,但并未祸及无辜,如今只是外头传的凶,怕是有心人刻意为之,危言耸听,也未可知。”

    秦冶闻言微顿,似是意外,禁不住瞥她一眼,忽不冷不热说道:“你如今打官腔的功夫,倒是跟你那夫婿学得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父亲这话,可是好生折煞女儿了,”

    秦聆面上寸寸发热,心中无法拿定秦冶所言之意,一时不知是该羞,还是该愧。

    “打官腔装模作样,冲的向来都是外人,为人子女,岂有不为家中着想,反说些谎言假话来哄骗自家人的道理?”

    此话自然不假,秦冶心中暗自点头,面上仍一派冷峻。

    “女儿知晓父亲的苦心,可文将军一介女子之身,她既有本事走到今日这一步,凭的可不是妇人家的狭隘度量,柔软心肠,不然,她又何以在军中立威服众?”

    秦冶终于缄默不言。

    他自己就是行伍出身,军中的规矩他再明白不过,在正经军营里头,管你是谁的儿孙,谁的侄甥,还是谁的兄弟,拳头不够硬,手腕不够狠,莫说寻常人,连他这个光禄勋的面子都不一定顶用。

    文清能做到大将军,虽说此衔虚大于实,可见实力上不容小觑,不然麾下将士何以信服,并且追随于她。

    “当年召华公主一事的内情,您也是知晓的,这些人将堂堂帝女迫害得远赴异邦,含恨而亡,这样大的怨债,压到如今再行清算,已是文将军忍得一副好耐性了,您说呢?”

    秦聆觑着那半边威严不减的侧脸,心下细细斟酌着言辞:“况且,今日女儿来,是匿风他特地叮嘱过女儿,要与父亲说一席话。”

    秦冶侧目:“何事?”

    “阿玉……林氏女此番虽助与河东瑞王蓄力起势,但实为世子魏霆逼迫所致。”

    秦冶听得皱眉:“什么?”

    “这三年里,阿玉了无音讯,只怕正是受制于魏霆,若真如此,岂非连文将军明面上也护她不住,是以此时才将人托付于光禄勋府呢?”

    秦聆的话恰到好处,点到为止,惹起秦冶接下来的一阵沉思。

    此刻瑞王已然入京,他若想名正言顺入主甘泉宫,当先必得安抚收拢朝中旧臣,而他官列九卿,担任的又是光禄勋这样掌管宫廷护卫的实权要职,五官、虎贲、羽林三支都在握他的手里,纵是在军中亦有几分威望。

    魏霆便是再强势,料有瑞王拦着,也不能多说什么,可若是文清自己把人收下,她同魏霆说白了都是自家阵营,又谈什么给与不给,争与不争呢?

    若真如赵昇所料,七娘所言,倒也未必不实……

    秦聆是庶出之身,更懂得该如何察言观色,她见秦冶眉间此一时紧皱,彼一时舒解,面色变幻无常,适时地出言宽慰:“如今是非常时期,父亲肩上担的是家门兴衰荣辱,后世福泽庇荫,好事多磨,合该斟酌几番的。”

    她这台阶递得既快又颇有眼识,秦冶沉吟片刻,索性顺势而下:“七娘,你自去吧。”

    秦冶说罢,顿了一顿,又跟了一句:“你们夫妇二人的意思,为父已知晓了。”

    “那父亲好生歇息,女儿告退。”

    “嗯。”

    听闻秦冶应声,秦聆便顺从地福了一福身,慢慢退向门后,轻轻转身离开。

    书房中,秦冶仍伫立案前,身形仿佛僵硬的凝云般滞住,纹丝不动。

    ……难道说,文清送到府上的这位林氏女,竟是一块投掷问路的试金石?

    有一点,让秦冶斟酌复斟酌,思量复思量,一再犹豫,却始终悬而未决。

    ……

    甘泉宫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微臣拜见圣上。”

    绛紫素锦垂幔上龙纹密密,被风吹刮散开,蔽去殿上明光,纷飞飘荡间,栩栩若真龙腾空振翔,帝王寝殿中,兀自伫立一人,作拱手躬身之态,正是瑞王。

    不待帝王宽赦,他已直身而起,徐徐说道:“听闻圣上抱恙,微臣特自河东至京,来向圣上问安。”

    何为不速之客?大抵甫一张口,便是挑衅之言。

    短短数日,龙榻上的帝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愈甚,令人咋舌,呈出病重之人的灰败脸色,眼下的乌青之色可怖得渗人,衬得两眼虚迷无神,似已时日无多。

    良久,龙榻上的人才慢吞吞地回应:“众卿,皆是有心了。”

    瑞王口气显然冷淡下来:“自是有心的,河东一脉自来没甚福气,始终无缘面见圣颜,一朝得幸,当真来得不容易。”

    “呵……连这也要来怨朕?”

    人在几近油尽灯枯时,连叹息都是一声比一声幽长,一字比一字低浅。

    “一个两个的,都来怨朕,朕倒是愈发欣赏起文清这丫头了,肯为朕的召华做到这般地步,而不是像你,像那林氏幺娘一般,为一己一族的私欲,而对朕心生不满。”

    瑞王低头发笑,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了带着深刻讽意的声音:“刀子不扎在圣上的心头,圣上又岂会明白我等心头难抒之恨?”

    皇帝也笑,笑着笑着却咳起来,咳得愈来愈剧烈,似乎一下一下都牵动着心肺。

    殿中的咳声极大,一人推门走入,打眼一瞧殿中情形,眉头微颦,转头与瑞王说道:“殿下,圣上乏了。”

    瑞王会意,知晓此时已该适可而止,遂从善如流,腋下大袖一振,躬身长长一揖。

    “既如此,微臣先行告退,改日再来探望圣上。”

    殿中的二人一前一后行出帝寝,身后的重咳声不止反增,可见当真是气急败坏至极

    魏霆行在瑞王身后半步之远,心中暗暗觉得不妥。

    国不可一日无君,万事尘埃落定之前,可莫要真气出个好歹来。

    “辰安,那些流民可都安置妥当了?”

    忽闻瑞王随口一问,魏霆心中另系旁事,便也不暇思索,随口就答:“有流寇首带头,大多数俱已疏散出京。”

    瑞王颔首,稍觉满意,犹自思索考量:“这些人经此劫难,活命实属不易,合该好生安顿,好生安抚才是,不若划了附近地茬,择出数亩良田批给他们耕种?”

    魏霆听得眉宇间愈紧皱几分:“这可是北朔半境的流民,不知有多少人头,京畿统共才有多少亩良田?”

    见二人意见相悖,瑞王亦不悦:“民为根本,若顺民意,自然得大于失,这点田地又算得了什么?”

    魏霆沉默,眸光低垂,睨着靴下所踏的玄青方砖,步伐放得轻慢,缓缓踱行。

    “不过,你说的也确实有理,这批流民实在太多了……不若就作两手准备。”

    魏霆复又抬眼望向瑞王,等他下文。

    “若他们当中有人肯返回原籍,那便允准,若不肯返回原籍,那便……”

    魏霆听到此处,已忍不住道:“既至天子脚下,又有良策良田,谁不想安家落户,任哪个愿意回隆冬天寒的朔北?”

    瑞王被他一呛,脸色微沉下来:“那怎么办,难不成驱逐他们回境?”

    魏霆言语一滞。

    “……倒不必驱逐,说来实在难听。”

    魏霆的话道得艰难。

    “世人趋之若鹜,皆因有利可图,若想让他们自行返回原籍,本也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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