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像(一)

    荒野即将行至尽头,幽幽月光下隐约可见村落树影。脚下淌过一条蜿蜒小溪,溪水激荡岸边石块,溅湿了慕成谙的草鞋与裤脚。她俯下身来,双手捧起一汪水凑至唇边,还是记忆中甘甜的味道。

    身边两人好奇她在做什么,不惑摘了溪边一串果子往嘴里送,盂南阙眼神温温看着两人,然后蹲下身学她的样子掬了一把水。

    慕成谙眼看着他舔了一下,紧接满脸嫌弃的甩手,又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甩出去的的水珠子溅了不少在衣服上,慕成谙跟着他的动作视线下移,却瞧见盂南阙胸口处暗沉一片。

    这是血?

    她甩着手上的水,总觉得不对劲。

    这世间还有谁能伤到天魔?这他们两日一直待在一处,也没见有什么东西袭击啊。

    难不成…!

    难不成是想伤她结果被反噬了?

    慕成谙眼神瞬间凌厉。

    天魔之主与天魔命理相连,天魔破杀戒可杀任何人,但唯独不能动天魔之主一根手指头,否则必将反噬自身。

    慕成谙默默攥住手边的阔叶草。定是如此,否则根本无法解释他为何会受伤,还是在心口处。

    溪水潺潺,秋日的溪水多了分凉意。

    盂南阙此时还不知自己的试探已经暴露,正心情颇好的漾着溪水。

    寂静夜色洒在溪水上,像是无限银光,磷磷闪闪,突然,只听得那一直不理会自己的女子竟在耳边道:

    “这山泉天水村特有,能够助人修行,强劲灵脉。你刚从荒境中出来难免被凡世浊气污染,不若再喝几口,对你有好处。”

    偏头一看,慕成谙竟一改往日冷漠,冲他浅浅弯着唇角。

    这是又犯了什么病?

    盂南阙刚想拒绝,只见那女子神色惋惜遗憾,甚至还有些伤心道:“不愿意?那当我好心作废。”说罢转身欲走。

    “等等。”盂南阙有心缓和关系,声音挣扎着问“再…喝几口?”

    “多喝才管用。不若先来十叶。”

    慕成谙将手边的阔草叶摘了一片,从溪水中浣了浣,转而盛起一叶水递至他唇边。

    递都递来了,没有不喝之理。盂南阙想起方才那阵恶心,强忍着自己将水咽下去。

    慕成谙眼底冷笑,特意放缓脚步,心中默默记数。

    数到十时......

    “呕。”

    风情逸朗的红衣男子趴在地上发丝凌乱。

    傻不拉几的呆鸟立刻惊的跳脚,“阿姐,这水有毒!”

    慕成谙张皇回头,蹙起眉心,无辜道:“啊?是吗?我方才也喝了,没事儿啊。大概是水土不服吧,习惯就好了。”

    “啊,真的吗?”

    “真的啊。”慕成谙一脸真诚。

    天魔的五感不同于常人。对于常人来说微甜的灵溪对他却是齁甜,而天魔恰巧分外讨厌吃甜食。她还记得,一碗甜酿已是盂南阙的极限,他吃甜食总会恶心又呕吐。

    她杀不了他,就要拼命恶心他!

    如果可以,慕成谙甚至想把他摁进河里。

    盂南阙运气灵力压下喉咙口的腻意,刚要张口,只见面前的女子连眉梢都是悦意,轻翘起的唇角怎么都压不下去。

    莫非她是故意的?

    “走吧不惑。”

    慕成谙捉弄完人,心情也放松了些,脚步声也愈发欢快,对他根本没有一丝关心之意。

    肆意捉弄人也能如此心安理得?

    盂南阙带着温润的面具,心中却止不住的发出寒意。

    看来他这主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也不必留情了。

    “慕姑娘。”

    身后之人突然叫住她,慕成谙回头,只见那人言语轻柔:“不知你家里有几口人,我该如何称呼?”

    称呼?

    慕成谙狐疑看他,这人又在憋什么坏水?

    “无需称呼,你不会见到他们。”慕成谙收了眼,言语疏离,“不惑化鸟后我带它进去,至于天魔大人您,在树上凑乎一晚不行吗?我们明日便走了。”

    “树?你让我睡树?”

    任盂南阙装了数千年的温润皮相,此刻也有些绷不住。他想不通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这蠢女人,一开始待他只是冷淡,这才没两日便开始厌倦自己,甚至还在身体上欺负他。

    她这样的恶徒才应该被关到荒境里去!

    “是,你不愿意也没办法,忍忍吧。”慕成谙再次恢复了冷漠模样。

    她此去天门宗只怕此生不会再回来,今日住一晚帮他们布下护身阵也算全养育恩情。若教他们发现了盂南阙,左邻右舍必要拉着她八卦上一天一夜。

    她不可能为了盂南阙能睡好就给自己找麻烦。

    况且,他还想害她,根本不配睡她家的床。

    慕成谙拽着不惑走了,给盂南阙使个眼神示意他跟上。

    天魔从未被如此羞辱过。

    他看着女子纤细易折的腰身默默攥拳。此刻只见天魔双肩双眼中不住有黑气冒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浓。

    他一定要想法子杀了她。一定。

    —

    天水村是下修界最边缘的村子。与下修界中拥有各色灵宝的小宗门世家相比,村中只有一条灵溪蜿蜒着将村民包围起来,让修士借灵溪中微薄的灵气修炼,让没有灵根的凡人则靠灵溪强身健体,延年益寿。

    守着灵溪已让村民的寿命比普通人长不少,他们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有家人在身边,有农田糊口,因此没有太多的欲求,唯一寄托念想的便是村中祠堂的菩萨像。据说那菩萨像是神物遗骸,能保护村子不受魔物侵扰。

    慕成谙从小住的地方就在这菩萨像的不远处。

    行至门口,只见盂南阙已冷着脸藏身门前的梧桐树枝叶里,一片橘红中多了一抹绛红,不仔细看根本辨认不出那里有个人。见如此,她这才扛着肩上的鸟敲门。

    “咚咚咚”

    敲门声落下,她已口干舌燥,手心洇出一层薄汗。自被赶出来已经一年了,也不知他们都怎么样了。

    “谁呀。”

    很快一道清丽娇憨的声音传来。

    “吱嘎——”门被推开,只见一个梳着双髻,穿着嫩粉色罗衫的小姑娘俏生生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个咬了一口的梨,身后家中烛火摇曳,映在她脸上一片暖色。

    慕如意见来人是她,先是一愣,转而堵在门口专心啃梨,言语轻蔑,“嚯,还没死在外面啊。”

    慕成谙闭了闭眼睛,忍着吧,回都回来了。

    慕如意是她的妹妹,也是养父母的亲生女儿,年岁与她一样,只比她小几天。她这个妹妹为人骄横霸道,是十里八乡有名的霸王花,她虽自小会引气入体,但却从不曾打赢过慕如意,这家伙自有蛮力,手里的招数简直多的数不胜数。扯头发、咬大腿、甚至掐...胸...她都干的出来。

    肩上的鸟感受到了对面少女的不善,尖锐的“啾啾”两声,愤怒振翅为慕成谙撑场子。

    白绒鸟绒毛浓密,小巧玲珑,眉中间还有一点红,像是一颗胖乎乎的汤圆被点了红曲,此刻正迈着短腿在慕成谙肩上振翅跳着。虽愤怒,但着实可爱。

    慕如意第一次见这么漂亮的白绒鸟,直接兴奋的探过手去,一张口蛮横又霸道,“你这鸟归我了。”

    然而不惑哪里肯让她,还没等慕成谙说什么,尖锐的鸟喙便啄住慕如意右手虎口,白嫩的小手一下子涌出鲜血来滴在慕成谙的肩膀上。

    见到血不惑眨了两下眼,下一口咬的更狠。

    “啊!”慕如意吃痛,一把摔了手中的梨,气急败坏的想要去扭鸟头,不惑鸟身左躲右闪,没一会儿慕如意的两只手都有了深深浅浅的伤痕,甚至鲜血淋淋。

    慕如意吃败,红着眼蹬她,“慕成谙你就这么看着吗!”

    “不然呢?”慕成谙懒懒歪在门上欣赏眼前景象,一会儿才轻抬起手,“好了不惑。”

    慕如意下手没轻重,万一伤了不惑可不好。

    慕如意看见她一伸手白绒鸟便乖巧飞回她掌心更是生气,吹着伤口红着眼瞪她,“你是专门学了妖术回来报复我的对吧,小心我告诉爹娘扔了你那烂木头剑!”

    还敢威胁她?

    下一刻慕成谙眼眸暗了下去,轻拍不惑鸟头,白绒鸟再次如一支白色短箭般朝慕如意“嗖”的冲过去。

    “啊啊啊啊,慕成谙你这个死女人,你快让它走开!”

    “我不碰!我不碰行了吧!”

    一人一鸟在院子里展开追逐战,慕如意被不惑欺负的一会儿捂脸,一会儿抱头,好不狼狈。

    霸王花也有今日,真是大快人心。

    慕成谙正看乐呵,突然耳朵里传来一道幽幽的男声:“不惑不能吃人血,否则将折损凤凰寿命。”

    少女迅速从歪靠在门框上立起来。

    糟糕,她忘了这回事。

    慕成谙忙要叫不惑回来,那高卧梧桐树之人却在她耳边不依不挠的聒噪:

    “不惑喜欢你,愿为你出气。还盼天魔之主有些良心,莫伤了我的小凤凰。”

    慕成谙面上一红,望着远处的梧桐树咬牙切齿,“我忘...我并不知凤凰的习性,并非有意。”

    “哦,是吗?”梧桐树影晃动,哗啦啦满树叶子抖落,一道风如影而来,下一刻梧桐气息强势萦绕鼻尖,几寸之隔男子的眼神似有若无的将她试探了个遍,言语讥讽:

    “连天魔五感不与常人相同都知晓,区区凤凰习性,你不知晓?”

    “只怕是心黑透了,不在意罢了。”

    空气脆的能裂开。

    这人真记仇!

    然而慕成谙怒不形于色,假装平静的注视着眼前的人,心中却想了无数种弄死他的方法,但最后都一一作罢。

    她弄不死,她现在还没那本事。

    好气。

    盂南阙也冷冷立在她身前,看她像小兽一样拿鼻子喘气,气的脸红脖子粗却依旧得强自冷静,心情瞬间好了些许。

    二人就这么近距离僵持着,连夜晚的风吹过来都自发绕道走。直到幽幽暗夜里,一道尖挑的妇人声音打破了僵局:

    “这是...慕家老大回来了?”

    慕成谙收了气回头看,只见身后站了个胖胖的妇人,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深灰布衣,胳膊上跨着篮子,里面装了些糕点与没用完的祭祀纸钱,拿一块红布半盖着。见真是她后瞬间激动的大声吆喝:“哎呦,还真是成谙啊,怎得站在家门口不进去?身旁这郎君是谁啊?”

    赵婶。

    天水村人脉最广的女人。其爪牙上至八十岁太祖奶奶,下至牙牙学语的稚子,这天水村中没有她不知道的,只有她不想知道的。

    适龄女子一旦被她盯上,没个三五日交代自己见过那些郎君,给过谁帕子,谁送过自己回家啊,都无法从她手里脱身。

    “赵婶,这又是去拜菩萨像了?我爹娘呢?”慕成谙侧身将盂南阙挡住,忙转移话题。

    赵婶见状会心一笑,胖胖的脸上掬出两个了然的笑窝,拉着她往自己家走,“不急,跟婶儿进家里慢慢说。”说完还不忘示意盂南阙跟上。

    慕成谙见此情状,蹙眉无言,只能使眼色让这人想办法躲起来。

    然而盂南阙只当没看见,即刻端着袖子,步伐矫健的跟在赵婶儿身后。

    慕成谙:......

    天水村民风淳朴,赵婶人也和善,一进门便给他们一人塞了一个红柿子,“吃吧,地里刚摘的。”

    “不了。”慕成谙客气婉拒,生怕她打开话匣子,“婶儿,我爹娘呢,我自打回来就没见着他们。”

    “瞎。他们还在庙里呢。”赵婶儿又给他们端出糕点,盂南阙笑着接过,还不忘道谢。

    “不客气不客气。”赵婶儿一脸欣慰的打量那红衣郎君。

    模样好看,人也软乎,与慕家这孩子生铁一样的性格倒是相配。

    慕成谙心中厌烦,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脾气,起身欲走:“婶儿,时辰不早了,我去接我爹娘,就不留了。”

    “瞎,你这孩子,天水村就这么大点地方,那菩萨庙里还有菩萨保佑,有什么担心的。”赵婶儿一把将慕成谙摁下来,胖胖的手十分有力,不知道还以为赵婶儿也是个修仙的。

    慕成谙被碰到肩膀上的伤吃痛难耐,一时不察只得坐下。

    赵婶儿一手摁着她,一手从木柜里拿出些花生瓜子,茶水甜水之类的,一切准备完毕后拉条凳子坐在二人身前,兴致勃勃:

    “咱天水村的老传统了,每年中秋前后都是要拜菩萨像的。正好今年赶上了大丰收,尤其是你们老慕家的地,大伙儿都道是菩萨像保佑,你爹娘可不得拜的久些。”

    “正好今儿就住婶儿这儿吧,和婶儿说说你们的事儿。”

    他们的事儿?

    慕成谙看这架势,只怕明日会走不了,忙拉起盂南阙:“婶儿,真没什么,这只是半路遇上的陌生人,找不着家我帮个忙罢了。我这就送他出村儿。”

    熟悉的触感覆在手腕上,掌心的茧子剐蹭微痒,盂南阙眼神微动,鬼使神差的竟未甩开,任少女拉着自己往门外蹭。

    然而那赵婶儿哪里肯信,赶上来挽留,“成谙你一向乖巧温顺,怎的今日和婶儿说话都不愿意了。这要是让你养母知道了,可是要说你的。”

    乖巧温顺?

    盂南阙回过神来,默默将手腕从少女手中抽出来。

    她可不是这种人。

    “婶儿啊...”

    慕成谙扶额,她最怕她养母了。

    盂南阙此刻已失去捉弄她的兴致,将慕成谙撇在一旁应对那聒噪老妇,自己百无聊赖的打量着凡人的屋舍。

    简陋的木橱柜,掉皮的墙面,还有墙上乱七八糟的草木灰简笔画...也不知出自谁的手,丑的他眼睛疼。

    天魔欲移开眼,突然,正对他的一面斑驳裂缝的墙壁上悄无声息的蹿出黑气,不一会儿,密密麻麻的黑气来回翻腾凝结成黑线,竟在盂南阙的注视下逐渐勾勒出一个黑色的诡异符文。

    盂南阙瞳孔骤缩,低头一看,那符文与他掌心流转的天魔之契竟一模一样。

新书推荐: 逆水寒休闲玩家的猎人日常 诡异西游 小小行商 穿越后卷成联盟元帅 笼中鸟 苍山负雪 庶女逆袭记 退婚后我靠木作成团宠 用基建拯救反派暴君 瓷音渡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