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只是这念头一闪而过,毕竟周绮文的事,迫在眉睫。

    陈清延毕竟是严州的长史,一家又住在官舍,为了避免横生枝节,过堂那天,陈千俞特意围了一块面纱。

    她早早等在州衙门口,没想到先等来的,却是郑均为。

    见郑均为目不斜视,直接走到自己面前,陈千俞多少有些吃惊,指着脸上的面纱:“这样都能认出来我?”

    郑均为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上半张脸却没有别的表情:“听过掩耳盗铃的故事吗?”

    知他在嘲讽自己,陈千俞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手伸到脑后,就要把系着面纱的绳子解开。

    郑均为才见过她几次?若是郑均为都能认出来她,那她搞这一出,也就没什么必要了。

    “哎?”陈千俞解到一半,便被郑均为出手拦了下来,他伸出手,又替她把绳子系好:“还是戴着吧,别人未必能认出来。”

    “陶公子,俞儿妹妹。”两人正说着话,周绮文走了过来。

    陈千俞嘴角几不可察地抖动了一下,余光瞟到郑均为认认真真回礼,忍不住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每次想到郑均为在周绮文面前一脸正经地介绍自己姓陶,单名一个贤字,她就抑制不住自己嫌弃的表情。

    “我进去了?”寒暄了几句后,周绮文准备上堂。

    陈千俞走上前轻轻地抱了抱她:“没事的姐姐,一定会顺利的。”

    郑均为看着陈千俞的举动,眼中悄然流淌出一抹温柔。

    这样的案子,升堂审案一向不避百姓,因而吸引了不少人围观。

    陈千俞和郑均为来得早,站到了最前面,身后的人挤来挤去,都想离大堂更近些。

    陈千俞虽然围着面纱,但州衙地界,大庭广众之下,思及她的身份,郑均为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却又侧着身子不着痕迹地护着她。

    “周氏,赵家的人告你侵吞家产,可有此事?”李刺史看完手中的诉状,又听了赵大的陈述,询问堂下的周绮文。

    “大人,并无此事。”周绮文正色说:“民女离开赵家时,除却嫁妆,分文未取。”

    “你撒谎!”周绮文话音刚落,赵大便站出来指责道:“你的嫁妆才值几个钱,如果没有拿我赵家的财物,来青阁从何而来?”

    周绮文毫不相让:“开铺子用的是我父亲遗留下的钱,与你赵家又有什么关系?”

    “周氏”,李刺史听了二人的话,继续问道:“你离开赵家是哪年,又是哪年开了来青阁?”

    “回大人”,周绮文恭敬地说:“离开赵家是永安三年腊月,开来青阁是永安五年三月。”

    “也就是说,是先离开的赵家,后开的来青阁?”

    周绮文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这个问法对自己不利,却不得不回了一句:“是!”

    “你如何证明,开铺子的钱,不是我赵家的?”赵大伸出食指指着周绮文,言辞间咄咄逼人。

    李刺史一拍惊堂木,赵大身形一凛,立马缩了回去。

    “周氏,你可能证明?”

    听了这话,陈千俞心里一急,眉头一皱,踮起脚,竖起耳朵,等着周绮文的答复。

    然而等来的,却是长时间的沉默,直到李刺史再次发问,周绮文才摇了摇头,嘴里吐露出两个字:“不能。”

    堂下瞬间一片议论声。

    “啪”的一声,惊堂木再次响起,陈千俞踮起的脚慢慢放下,心里火急火燎。

    “既是证据不足,赵大,周氏,你二人毕竟曾是一家人,可愿意当堂调解?”

    “愿意愿意。”赵大脸上乐开了花,既然无法证明钱财的来处,来青阁如今又如日中天,他自然可以从中分一杯羹。

    只要今日开了这个头,把来青阁攥在他手里,哪怕只有一半,他都有把握日后把它全夺过来。

    “民女不愿!”周绮文脱口而出,短短四个字,掷地有声。

    “请大人宽限些时日,民女定能找到证据,证明来青阁是我周家财产,与他赵家无关!”

    “你!你个……”赵大急得跳脚,指着周绮文就要骂,转头又瞟见李刺史凌厉的眼神,生生把“小娼妇”三个字咽了回去。

    李刺史沉吟了片刻,随后说:“那便三日,三日后再开堂会审。”

    陈千俞松了一口气,待周绮文出来,立马迎了上去。

    退堂之后,堂下的众人渐渐散开,陈千俞刚叫了声”姐姐“,便有人走到她跟前,冷冷地说:“陈小姐还是快回官舍,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

    陈千俞一抬头,见是州衙的班头吴修,想起那日在来青阁撞上的也是他,面上一时有些尴尬。

    “关你什么事!”陈千俞还未开口,郑均为便挤到二人中间,直接对上吴修,脸上是难得一见的挑衅。

    方才只一眼,他便认出了吴修,自然知道他就是那日让陈千俞瞬间缩到自己身后的男人。

    吴修也毫不相让,二人针尖对麦芒,眼神中闪现的是电光火石的较量。

    “回的吴班头”,陈千俞悄悄拽了拽郑均为的袖子,柔声说道:“我就要回官舍了。”

    吴修垂眸看了她一眼,不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州衙。

    “你怕他?”看到陈千俞对吴修的态度,郑均为盯着她问。

    “你不怕?”陈千俞没过脑,下意识地反问。

    郑均为冷笑一声:“我怕他作甚?”

    陈千俞瞥了他一眼,而后看向周绮文:“姐姐,接下来该如何?”

    三人回到来青阁,讨论了许久,也没有好的办法,只好暂且各自散了。

    陈千俞满脑子想的都是周绮文的事,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屋子里坐了人,闷着头就往里走。

    “陈千俞!”突如其来的一声吼,吓得她打了个寒战,转头便看见何安如端坐在那里。

    “阿娘。”她像往常一样,规规矩矩行了礼。

    “你去哪里了?”何安如厉声问道。

    陈千俞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闲来无事,在园子里逛了逛。”

    何安如“啪”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手边的茶盏晃了晃,杯里的水溢了出来,形成一片水渍。

    “说实话!”

    陈千俞知道母亲此刻是真的怒了,她虽然常与父亲置气,但在她这个做女儿的面前,始终留有几分颜面,从未像今日这般失了风度。

    见女儿低着头不说话,何安如心里更气了,一抬手把桌上的茶杯扫到了地上,茶水混着茶叶泼在了陈千俞的脚边,裙裾上一片脏污。

    陈千俞手里捏着衣角,心里的火气一点点翻滚,却还是拼命压抑着,抬起头,冷着脸问:“母亲这是做什么?”

    “你还来问我!”何安如“噌”地站起来,走到陈千俞面前:“你为何会和一个晦气的寡妇有往来!”

    晦气的寡妇?这五个字,令陈千俞心底一阵发冷。

    “她有名有姓,是来青阁的掌柜,靠自己的本事吃饭,行得正坐得端,我为何不能和她往来!”

    何安如看着一向乖巧的女儿,此刻竟为了一个外人和自己顶嘴,眼中的怒意更盛:“你是什么身份,怎可与这样的人来往!”

    “我是什么身份?”陈千俞扬起脸,弯起的嘴角不知是冷笑还是苦笑:“你以为你的女儿是什么身份?”

    “你以为我们住在官舍中,我便是什么大家闺秀了吗,哪个大家闺秀天天跑出去游走在各路男子间,靠着伏低做小,装得善解人意,来博得男人的一丝垂幸和怜悯!”

    这厢话刚说完,顷刻间一个巴掌狠狠地落下来,陈千俞的脸颊瞬间疼得麻木,一丝血迹从嘴角渗了出来,耳朵一阵轰鸣。

    见女儿捂着脸,何安如知道自己下手重了,但是此刻她心中的失望远大于心疼,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千俞,不敢相信方才那些话竟是从自己的女儿口中说出来。

    自己一手调教的女儿,一向知书明理的女儿!

    何安如一只手扶着桌面,一只手捂着胸口,嘴唇止不住地颤抖:“我苦心为你筹谋,你竟如此轻贱自己!”

    “我看你是终日在外面,不知道跟着什么人学坏了。”何安如站在原地缓了半天,站直了身子:“从今日起,你便待在这屋里,不必出去了!”

    说完,何安如拂袖而去,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门外传来一阵叮叮当当的金属声。

    待脚步声远了,陈千俞走到门前,轻轻推了推,果然上了锁。

    她坐到铜镜前,侧过脸,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右脸,毫无意外地高高肿起,清晰的巴掌印下,还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想必是被母亲手上戴的戒指扫到了。

    脸依旧火辣辣的疼,陈千俞拿起手帕,对着镜子,轻轻擦着嘴角的血迹,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眶一点点湿润起来。

    她的泪,不是为脸上的疼痛,也不是为吵架的委屈,而是源自心底的失望。

    她终于明白,这些年来,她在母亲面前的掩饰究竟是因为什么。

    母女十余载,她无法面对真正的母亲,而母亲,也无法接受真正的她。

    陈千俞突然觉得好累,放任自己趴在桌上,任由泪水打湿了衣袖,却依稀听见外面传来扣窗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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