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608年，大兴城
小小的少年站在静谧的射箭场上，他摩挲着手中的弓弦，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注视着目标。他缓缓拉开弓弦，试图将箭矢准确地射向目标。然而，在他尽力调整角度和力度的过程中，箭矢却轻微偏离了原本的路径。
少年的眉头微微皱起，感到了一丝丝气馁。
如果，她再厉害些就好了……
这两年纯熙越发忙碌了，既要学习兵法，又要兼顾箭术。同时她也明白了，她这辈子都不会有那么盛大的婚礼。
这是属于她的宿命，她要带着哥哥的使命，一起活下去。
唯一让她开心的是，教她射箭的仍然是有着大隋神箭手之称的杨玄感。
“承趾，你今天太浮躁了。”杨玄感走到纯熙的身后，轻轻搭上她的手臂，“射箭和下棋一样，都讲究心静，心不静，是无法练好箭的。”
“玄感大哥，每天我射不准，你都这么说，好生无趣。”白衣男孩放下手中的箭，睁大眼睛看向身后的少年，带着一丝无辜。
杨玄感俯身拂落她头上的一片树叶，“承趾，你今年已经十一岁了，不要再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
“好吧，我知错了。”纯熙看着他俊美的面容，忍不住摇了摇头。男子长得再貌美又有什么用？说起话来就像一个呆老头一样。
“你三叔呢？可在府中？”
纯熙瘪瘪嘴，“他啊，又陪婶婶去街上了，对了!”她转了转圆溜溜的大眼，“玄感大哥你今日应该没事，带我去街上逛逛吧！”她拉了拉杨玄感的衣袖。
“承趾，男女授受不亲，不可随便碰男子的衣物。”杨玄感面上染上一抹红晕。
“可是，”纯熙顿了顿，“我是男孩子啊。”
…
“承趾为何这么想成为大将军呢？”
“大将军多好，威风凛凛，听了让人听了闻风丧胆，你看项羽以三万疲惫之师千里奔袭，半日就破了刘邦六十万之众;还有西汉名将霍去病，与轻勇骑八百直弃大军数百里赴利，斩捕首虏过当！还有我最最最喜欢的周公瑾，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而且…”,纯熙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目前说过，哥哥的愿望就是成为一名大将军。”
“你可真是的，大字不识几个，这些倒记得清楚。”杨玄感有些无奈的摇摇头，眼里既是温柔，又是心疼。
纯熙吐了吐舌头，顽皮一笑。
“当将军可没你想的那么轻松，成为了将军意味着你的手中握着百万将士的命，承趾，你能肩负起这么多生命吗？”
纯熙有些退缩的摇摇头，躺草地上，望着天空中的白云发起了呆。
有微风吹过，吹散了空中的白云，耀眼的阳光射向大地，纯熙闭上了眼。
“玄感大哥，我也不知道，可是若连成为将军这一梦想也没了，那我就真不知道日日重复着这些练习是为了什么了。”
杨玄感也拂袖坐在了草地上，侧身看着闭着双眼的少年，茶色的眼眸里淬满了温柔。
“可是，有了战事才需要武将，那么战争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
空气突然安静了。纯熙抬头看向他，黑色长发洒落在他的肩头，他的双眸仿佛像大海一般深不见底，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情绪，但是年幼的纯熙还不能明白。
“承趾，我不希望有一天我们会站在对立面上。”杨玄感低沉的声音中透露着一丝倦意与无可奈何。
纯熙坐起身来，像是年幼时一样坐近杨玄感的身旁，“玄感大哥你放心吧，你可是我师傅，徒儿怎么会做这样大逆不道的事呢？”
杨玄感眸色渐深。
这样近的距离，他甚至能闻到她周身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气，从梨花的芬芳突围出来的独特味道，带着一丝淡淡的甜，恍惚间又有一丝果香萦绕徘徊。
玄感大哥是她最最重要的人之一，每次见到他，总会想起大雨滂沱的夜晚，他犹如一轮明月般出现。不自觉地，就对他有了一种莫名的依赖感。
“玄感大哥，我休息够了，我们继续吧。”纯熙收敛起嘴角的笑意，对杨玄感说道。
杨玄感悠悠的叹了口气。
“玄感大哥你别叹气了，再叹气你都要变成小老头了。”
“纯熙，你只是个女孩子，不必如此勉强自己。”
“玄感大哥。”纯熙打断了她，“我是宇文承趾。”
杨玄感静静的看着她，久久的没有说话。
三年过去了，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坐在窗前的小女孩了，纯熙她已经长大了。
有清风拂过，带着春日的芳香与午后的暖意，少年和男孩的身影像是春日里最美的画卷。
这天纯熙又被宇文化及叫到书房里，父亲总会时不时的跟她说一些高深莫测的大道理。
“承趾，听说你最近都在学鬼谷子，那你可知鬼谷子学说的真正奥义是什么？”
“是什么？”纯熙仰起小脸问道。
“是抉择。天下诸事，皆因选择，亦皆由选择。人生之妙，正在于此。万事万物，涉及决断的只有两种，一是易决之事，一是不易决之事。易决之事就是当下可断之事，天下诸事，大多属此。不易决之事，两害相权取其轻，两利相权取其重，有时候你没有时间去权衡轻重，所以你必须要先做出抉择。”
“那如果我的抉择是错的呢？”
“错？”宇文化及扬眉，“承趾，对与错的判断掌握在强大之人的手里，所以，你需要足够强大，强大到可以承担自己所作的抉择，强大到只要是你做出的抉择，便只能是对的。”
纯熙眨眨眼，什么也没有说。
这两年，父亲越来越陌生，陌生到有时，她都有些害怕起来。
“我们宇文家是北周上柱国宇文盛之后，身上流着北周宗室之血，宇文家的孩子，与别人是不一样的。”他抚摸着她柔软的脸颊，眼睛定定地看着她，“承趾，重要的不是该如何做出选择，而是去判断你做出选择之后的结果，明白吗？”
“父亲，我明白了。”纯熙点点头。
她好像懂了，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懂。
宇文化及站在纯熙身后，静静地望着她，他的目光越过虚空落在她的身上，平和幽远，又仿佛是透过她，看向另外一个人。
“纯熙，今日你不用练习骑射，随我入宫觐见太子殿下。”
太子？那是谁？
宫里确实很大很大。
大兴殿的四周，古树参天，绿树成荫，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宇文化及遇上一些事要处理便将纯熙留在了东宫，让她安心等待，太子殿下自会召见她。
纯熙百无聊赖，宫中虽大，却少了一丝人气，见到的宫人们都是对她低眉敛眸，她只能陪着池中的鱼儿，望向水中自己的倒影。
实在无聊了，她便做起鬼脸想要吓一吓这些呆呆的鱼儿。
“扑哧”不远处传来了少年爽朗的笑声。
少年立在亭子前静静地看着她，微暖阳光打在他雪白的长袍上，渡上一层淡金色的光晕，他微低着头，神色宁静而安详，嘴角弯成微笑的弧度，他眨眨眼说“我是，杨昭。”
纯熙眨眨眼，歪着头问道“太子殿下？”
“正是，听闻宇文家的小公子聪慧可爱，我早就想见见了。”
纯熙的心忍不住“砰砰砰”的跳，该怎么形容那位少年呢？九岁的纯熙忍不住问自己，难道这就是书里所说的‘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她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人，眼睛是琥珀色的，高挺的鼻梁下是如桃花般淡粉色的嘴唇，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纯熙在心中想到：没有人会对着那如玉的脸庞生气吧。
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所谓的命运。
她注定是要成为大隋的将领的，而眼前的少年，将会成为大隋未来的王。
心，莫名其妙的被眼前的少年吸引。
她决定了，以后玄感大哥是大隋第二美男子，大隋第一美男子嘛，自然是眼前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你真好看，就像书里写的，什么来着？”她皱紧小眉头，一拍手道：“花容月貌！对，就是这个词。”
十五岁的杨昭嘴角抽搐了一下。
难道这个词不适合大哥？她有些烦恼，不过没关系，她还有别的词呢，“太子殿下真是倾国倾城，闭月羞花！”
杨昭嘴角的笑容僵硬了，他总算是明白宇文大人的苦心了。
“这宫里有些无聊，殿下是怎么熬过来的？”纯熙第一次进宫，说话丝毫不加掩饰。
杨昭微微一笑，“宫里确实无聊，宇文小公子可否愿意来宫中陪我？”
纯熙盯着她的脸，认真的说：“我不叫宇文家的二公子，我有名字的，我叫宇文承趾。”
“阿趾。”
纯熙一愣。
“那我以后叫你阿趾可好？”
午后的阳光柔柔的撒在杨昭的脸上，此时明明是夏日，纯熙却忽觉春风拂面。
纯熙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脸会忍不住发烫，她结结巴巴的说道：“当，当然可以。”
“阿趾平日里一般会做些什么？”
纯熙有些羞涩的挠挠头，这时她恨透了自己平日里不随着三叔好好学习礼仪，好好学习琴棋书画，现在她只能干巴巴的说道：“也没有什么，就，就练习骑射。”
杨昭勾起嘴角，“我也喜欢骑射，以后有时间，阿趾便来宫中陪我可好？”
纯熙点点头。
那日之后，纯熙便会时不时进宫陪杨昭。虽说是陪着杨昭，但其实不过是打着陪的旗号，在宫中念书。如果说以前再府中，她还能打个小抄，骗过父亲。但是现在…
她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身旁正在看书的杨昭。
“昭哥哥，我可不可以不看了？”纯熙可怜兮兮的问道。
杨昭放下手中的书，笑着摇摇头，“不可以哦！”
纯熙只能哀叹一声，将头埋在书中。
……
天气渐渐转凉了，纯熙拖着脸坐在书房仍不住发呆。
俗话说得好，“春困，秋乏，冬眠”，此刻的纯熙俨然已经进入了秋乏的状态，玄感大哥被派去平反，昨日便离京了，纯熙觉得自己枯燥的生活更加单调了。
“阿趾。”
纯熙转身回过头去，是一位少年。
她抬起头来，微眯着双眼看着眼前的身影，空气中混着淡淡的草药香。
“殿下。”纯熙俯身行礼。
“此处没有外人，阿趾不必如此拘束。” 他的眉微微弯起，如玉的双眸折射出令人心醉的光辉。
“昭哥哥，今日我们也是去街上看戏吗？”
杨昭沉思了片刻，看向纯熙。
纯熙也看着他，恍惚间只觉得自己仿佛陷入一团漩涡。
纯熙喜欢这样看着他，最喜欢是他的一双眸子，那样清透，那样温柔，像是夜空中遥远的星星那样深不可测，又像是山涧清泉让人如沐清风。
她可以在他的眼里看到她的身影，小小的，暖暖的。
“阿趾，你可愿来宫中陪我？”杨昭问道。
“是在宫中和昭哥哥一起骑马吗？我不是经常去吗？”纯熙眨眨眼看他。
杨昭摇摇头，爱怜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微笑着说“是和昭哥哥一起念书，习箭，还会和我住在一起，阿趾觉得如何？”
纯熙垂下了眼眸“阿趾很喜欢昭哥哥，当然愿意啦！”说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小脸微微泛红。
她最近不知道是怎么了，想到昭哥哥内心总是忍不住的欢喜，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在父亲的书房里总是忍不住想起他，练字时纸上却跃出他的侧脸。
连玄感大哥来都抚不平她“砰砰砰”跳的心脏。
喜欢他用宽大的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喜欢趴在他身旁听他温润的声音讲书，喜欢坐在他庭院里听他抚琴。
少年望着她，伸手替她理了理那额上乱了的发丝，他低声道：“阿趾，有时候，我真希望你永远也不要长大。”
纯熙抬了眼来望着他，一双眼珠黑白分明，像是琉璃珠子一般通透好看,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五官越发的精致了，“昭哥哥，我怎么会长不大呢，我比去年可是足足高了两寸。”
杨昭笑了笑，有那么一会儿没有说话，目光微微闪动。
此时，林梢轻晃，有风刮过，那一池的青莲，淡淡清香，已是满园芬芳。
这一季的风月，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流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