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玉兰被于利斌扯回房间后，卧室里传来不甚愉悦的谈话声，于利斌连连让她“小声点”，她像是故意作对，声音放得更大。于晓宇明白，这是冯玉兰故意讲给她听的，她只做不知，将客厅灯关了，一个人呆呆地靠在沙发上。
“你不要说你打算做完手术后，照旧和他甜甜美美，毫无罅隙地过日子......这是白日梦......”冯玉兰的话犹言在耳，于晓宇不得不承认，知女莫若母，纵使冯玉兰的话令她悚然一惊，她回过头来细想，自己潜意识里就是这么思量的。
工作机会错失，不会再来，可是她和陈端方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波折过后，太阳依旧东升西落，他们的日子也还会一天天过下去，同每一个往日一样。然而，受过伤的心是否也能完好如初？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她忽略了这一点。
一直到上床，于晓宇都在反复咀嚼冯玉兰说过的话。房间里静极了，她动动身子，挪到陈端方惯常睡的那一边，把头搁在他的枕头上，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气息，她闭上眼，狠狠嗅了几下。过了一瞬，她侧过身体，抽出枕头，伸出双手，将其抱在怀里，下巴紧紧贴着枕头的一角，就像过去的很多个夜晚，陈端方抱着她那样。
于晓宇任由自己紧紧挨着枕头，满腔心思都在远方。
她坐起来，摁亮床头灯，偎在灯下翻手机。昨儿晚上，在陈端方第三次挂断她的视频后，她给他发了一条信息，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外地”，她再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他说“该回的时候回”，除此以外，别无二话。她彼时以为他是说忙完工作就回，现在，她不确定了......
于晓宇反复摩挲着手机，将陈端方的微信头像点开看了又看。
那照片是他们确认关系后第一次外出时拍的。
他们在海边度假，暮色时分，跟着其它游客一道上了游艇，游艇行进到大海中央，一个浪头袭来，水花溅得周身都是。
趁她低头整理衣服时，坐在船舷的陈端方躬下身子，一只手沉入海水里浸湿，冷不丁挥手朝她脸上撒去，顷刻间，他手上沾的雨珠挂到她脸上。她一声尖叫，陈端方一脸得逞的笑，架在他鼻翼上的墨镜里映出一张笑意盈盈的脸，是她自己。
那一瞬间，她毫不犹豫拿起手机，记下了那一刻。当天晚上，陈端方就将微信头像换了。
于晓宇看过微信头像，又返回相册，把他们相识以来拍过的照片从头看起。那些活色生香的日子里，他们的笑容那样真切明媚，她的心好似被什么填满了，又酸又涨。
她将陈端方的某张单人照放大，小心翼翼地划过他的鼻子、耳朵、嘴唇、下巴，又摸摸他的头发，想象着他就在面前，初七上班后，她就再也没有这样和他亲近过了。
备忘录里还躺着她在除夕夜写给他的信，她一面默念，一面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出来了。
她舍不得，舍不得他的笑，舍不得他的口是心非，就连他故意同她作对逗弄她，她也觉得亲切，他们是一体的，他的熟稔和依恋只独独对她。过往那些被她忽视的细节，她在这个深夜一一想起，一颗心潮乎乎的。
于晓宇一想到这样的场景以后不再有，他的亲密和依恋不再属于她，她不由得鼻子一酸。她迅速做出了决定，比起未来可能存在的困难，她更不能接受就此同陈端方分离。从没有哪一刻，她可以像此刻这般笃定，她要他是她的。
临睡前，于晓宇将信发到了陈端方的邮箱。两个多星期以来，她头一次睡了安稳觉。
第二日吃早饭时，冯玉兰没什么好脸色，也不再催着于晓宇吃东西。她板起面孔，只顾着低头喝粥，从碟子里夹泡菜，于晓宇清楚她是在生自己的气，她望着那寒霜一般的脸，想说点什么，究竟忍住了。她用筷子搛一个菜包，包子才从蒸锅取出来，还冒着热气，她对着包子慢慢吹两下，小口小口吃起来。
“小鱼，晚上早些回，你妈说要给你炖乌鸡汤......我们今天会出去逛逛，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们带回来。”于利斌斜眼扫了下冯玉兰，眼睛对上于晓宇，和颜悦色，声音比平时轻柔几分。
“不用了，爸，我没什么特别想吃的，你和妈买你们自己喜欢的就好，我要是有想吃的，再和你们说......晚上应该可以早点回。”于晓宇咽下最后一口包子，目光转而对着冯玉兰，“妈，我知道该怎么做，你放心好了。”
冯玉兰嘴角勾了勾，最后憋出一句话，“你知道就好”，于晓宇也不再多说，拎着包，出了门。
许是打定了主意，心中有了谋划，于晓宇的心情平缓很多。连着开完两个会，她依旧精神抖擞，丝毫看不出倦容，在会上发言也多起来。和下属围坐一圈讨论方案，她也很配合地和着他们笑了几声。她听着萦绕在室内的大笑声，不禁心神摇曳，春天要来了啊。
下午去医院前，于晓宇很细致地吃了午饭，将餐盘里的菜吃得一点不剩，她甚至还回味了一番，番茄炒蛋盐放多了，番茄酱太少了点，味道只能算差强人意，她妈做的好吃多了。晚上回去要夸一夸冯玉兰，她一高兴，说不定气就消了......
网约车沿着宽阔的柏油路一路向前。隔着车窗，她看到道路两旁的树木上绿芽新发，有些枝丫已经结满粉红色的小花苞，有几片花瓣率先挤出了花苞，更多的还在跃跃欲试，急着从花苞里挣开来。
她降下车窗，将头靠近，感受窗外疾驰的风从脸上拂过。好似一块扎染的蓝色棉布搭在天幕，天空蓝得耀眼发亮，不含一丝杂质。风那样柔和，轻轻抚平心中的褶皱。
于晓宇望着这蓝天，绿树，红花，任风将她的发梢吹得扬起来，她想将这一切都送给几百公里之外的那个人，只有它们知道，她有多么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