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晓宇怀着雀跃的心情进了诊室。做完检查后，她要第一时间给陈端方打电话，告诉他好消息，他一定会非常高兴。她几乎可以想象他一脸期待的神情，说不定他会立刻赶回来......

    于晓宇满心都是陈端方获知消息后如何的喜悦，她置身于这玫瑰色的幻境，好似一切都在她眼前。

    医生先看了看她上次的检查单，遵循常规问了几个问题，重新开了B超检查单和抽血检查单，让她做完检查，拿到报告再来找她。

    抽血大厅人不算多，几排长椅上稀稀疏疏地坐着人。于晓宇取了号，等了三四个人，就轮到她了。

    她脱掉外套，将右手臂的袖子撸起，露出肘关节，医生说可以了，她把手往前伸，透过玻璃窗格下层的缝隙，一直伸到医生面前。

    她看着医生打开小小的抽血针管，找准她的手肘内侧，用手轻轻拍两下，小小的针尖刺进去，一股血红的液体缓缓流向采血管。

    上一次，她坐在同样的地方，由同一位医生抽血，她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医生操作途中，她眼睛望向别处，一颗心躁动不安，无处安放。

    于晓宇收好医生递给她的取报告用的条码单，塞到包里，出了采血化验室，转去二楼，往B超检验室走去。

    在护士台报道后，她往前走几步，往左拐，站在1号检查室门前等待。等里面的患者出来，她半边身子伸进去，将手中的B超检验单递给医生。

    做完B超估计得半个小时取结果，拿到抽血化验单，再让医生查看，五点前怎么都会结束，晚上可以和爸妈一起好好地吃顿饭，吃罢饭或许可以泡泡澡，松松筋骨？就不知道是否可行，待会儿还要问问医生......于晓宇在心里琢磨着，不多时，她听到医生喊自己的名字。

    她静静地躺在诊疗床上，肚皮上抹了凝胶，凉凉的，医生握着探头细细地滑过，她感到一丝异样，微微曲起双腿，顷刻，又将腿伸直。

    “躺平不要动。”医生嘱咐她，她回了声“好”。医生探起身子，拿着探头，在她腹部来回移动，面容严肃。

    “你上次B超什么时候？”

    “有两周多了。”

    医生听罢，没再说什么，仍是拿着探头，在于晓宇腹部重复来回了几下，她听到医生口里不住地说着长串的医用术语，另一位医生坐在电脑前记录，键盘敲得霹雳作响。

    随即，医生丢过来几张卫生纸，“好了，可以起来了。”

    于晓宇用纸巾将凝胶擦掉，整理好衣服，准备开门出去，医生把她喊住了。

    “你的检查结果有点问题，尽快把报告拿给你的医生看看。”

    她蓦地僵住，“医生......您说......”

    医生仿佛知道她要问什么，她补充道：“B超显示没有胎心，按理说，快9周正常是可以听到胎心的。”

    “医生，您是不是看错了？”

    医生表情生变，七八年来，经她手的孕妇不知道有多少，她怎么会看错？不信任她，可以另外找人看。呛人的话就要脱口而出，她瞥到于晓宇的脸，又将话咽了回去。

    或许是备孕很久的夫妻，没办法接受也在情理之中。她沉默了一瞬，对于晓宇说道：“我们这是超声检验结果，最终结论还需要医生结合其它数据。你不要耽搁，拿着报告尽快去找医生吧。”

    于晓宇脚底踩棉花似地出了检验室，走廊上没有椅子，她靠在墙壁上，茫然地望向天花板，一颗心急速地跳动。

    医生拿着一叠报告在门口分发时，她两步走上前，像母狮抢夺猎物，一把接过检验单，她一目十行地看完，读完一遍，又从头到尾，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念着。

    “子宫前位......可见一胎芽回声，大小约2.3cm，未见明显胎心搏动......”页面下方的超声诊断处写着“宫内早孕（8W+），未见明显胎心，请结合临床。”

    她死死咬住嘴唇，眼睛定在“未见明显胎心”几个字上面。医生说未见明显的，是不是说明还有希望，可能胎心太微弱，所以才没检查出来？

    她点开手机上的搜索引擎，变换关键字，着了魔一般，疯狂检索。说各种话的人都有，有人说没有胎心就代表着胎停，也有人说没有胎心不用太着急，可以缓一周再做检查，月经周期长的人，胎心出现得比较慢......

    于晓宇跃过这些杂乱无章的信息，一颗心嘣一声，从高处坠落，又反弹回来。她以为，做决定是最难的事，她还是太无知了。

    等待验血报告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那样漫长，于晓宇希望时间快点到，又希望时间可以慢一点。她几次站在取报告的机器前，急切地想拿到报告，当屏幕上出现“您的报告还在准备中”的字样，她又不由自主地心头一松。

    验血报告就像悬在她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一刻不落下，她就还有一线残存的生机。

    于晓宇甚至开始默默祈祷。她在不时有人经过的采血大厅，将身子站得笔直，双腿并拢，双手合起，低眉敛目，嘴里念念有词。

    她在这一刻，终于理解了方梨在创业前去石经寺求签的心境。现实无望时，求得佛祖的怜悯和慈悲，才能寻得那一点稀薄的勇气。

    机器缓慢地吐出报告单，于晓宇接烫手山芋般，缓缓将单子展开。她将两次化验的单子一一对比，小小的标识符号都不放过......重新走进医生诊室，她的腿都在发颤。

    “医生......”话才出口，她喉头就哽住了，她静了几秒，极力克制着自己，“医生，这是新的报告，您看看。”

    医生快速地翻完几张纸，眉头紧锁，“HcG翻倍不好，都8周多了，数值还是这样低，孕酮不足，胎心也没查到......上次检查后，你没吃药吗？中间也没来复查？”

    于晓宇摇摇头，医生责备地眼神看着她，“不要仗着年轻就有侥幸心理，孕早期本来就很容易有变化......准备手术吧，你这个胎停了，再等下去也没什么意义，还会并发其它问题。”她翻翻手边的日历本，“后天上午手术没问题吧？明天早上需要空腹做检查，我先把单子给你开了......”

    “医生，我的月经周期一直不稳定，有没有可能胎儿发育比较慢？可以再缓几天，重新检查看看吗？”

    “理论上是可以的，B超结果只是一方面，但是你这验血报告上的数值和两周多前相比，变化很小，可以说几乎没有动，正常情况，6~8周数值会翻倍，也就是说，胎儿已经自行停止生长发育了，再观察，意义不大，还会增加手术风险。”

    医生说完，瞥了于晓宇一眼，她表情木木的，像泥塑一般，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你是第一次怀孕吧？这种情况也不算少见，大自然都有优胜劣汰，人类也一样，有些质量不好的胚胎，发展不下去，自己就不长了......”

    “孕妇的情绪也会影响胎儿生长吧？”于晓宇冷不丁问道。

    医生楞了一下，顺口道：“这个自然，妈妈心情好，宝宝也会心情好，不过胚胎停育的原因太复杂了，一两句也说不清，下次备孕前，夫妻双方最好做一个系统的检查......”

    走出医院大门，时针将将走过五点，太阳的余晖还在，斜斜地映射在地上。于晓宇在医院大门前的花坛边，随便拣了个地方，擦也不擦，就坐了下来。

    她从包里拿出报告单，反反复复地看，那些陌生的词汇几乎刻在她脑海中。她一直犹豫要不要这个孩子，殊不知，这个孩子早就悄没声息地放弃了她。他一定也觉得她狠心，让她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于晓宇缩着身子，心腔被重锤一声声敲打着，她从来不知道，人太难过时，心脏真的会痛得直抽气。她把手放在心脏的位置，那里隐隐跳动。

    她一意孤行，只顾自己的心意，任由自己胡来，没有好好吃饭，更没有好好睡觉，丝毫没顾忌到腹中的小生命。

    她愚蠢地以为她是他的主宰，她可以随时喊停，也可以随时前进，她真是错得离谱啊。

    手机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于晓宇也懒得打开包看看。街灯亮了，路上的汽车都开启了前照灯和尾灯，医院门前除了几盏高悬的照明灯，照得花木隐隐绰绰地投在地上，不见几个人影。

    她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回家么？看到冯玉兰，她该怎么说？还有陈端方，她又该如何同他解释？他们是不是一点回旋的余地也没有了？

    手机第四次响起时，她接了起来。

    “小鱼，你早上说会早点回，都八点半了，你到哪里了？我和你妈等着你吃饭，你快点哈。”于利斌在电话里催她。

    “爸，不用等我了，你们先吃吧。”

    “你怎么说话有气无力的？还在加班吗？”

    “对，临时加了点任务，今天估计会很晚，不用等我，你们洗了先睡。”

    “那好吧，你记得吃饭，我们把汤保温，你回来记得喝。”

    于晓宇一一应着。她在花坛边待了许久，月亮升起来了，她才叫了一辆车。到家时，客厅里灯亮着，冯玉兰和于利斌已经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