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守

    莫羽放下茶盏,侧过脸对孟娴云道:“你说……我修行数十载,诸事皆慎,当初怎就未想到为她测一测吉凶呢?”

    “她的坟……你去过了。”孟娴云的眼色中也开始涌现出令人琢磨不明的意味。

    “去了。”莫羽回答。

    孟娴云抬眼,直视莫羽:“带我也去见一见她吧。”

    “也好。”莫羽回避了孟娴云的视线,缓缓站起了身,几人出了茶馆,顺着街道向城郊走去。

    隆起的土包四周,一棵槐树,几堆乱石,一汪寒潭,仅此而已。四周的蝉鸣让这里显得愈发寂静,偶有一阵风吹来,透着微弱的凉意。

    在这里,孟娴云见到了莫羽口中的那个和尚,他席地而坐,灰褐色的长袍与他身前的乱石融为一体。

    “你怎么还在这里?”莫羽上前问出了声。

    和尚却紧闭着眼,仿若不曾听见一般,静坐在槐树下,一动不动。

    “和尚?”莫羽慢慢走上前,去探那人的鼻息,良久,莫羽放下手,“他竟是去了。”

    孟娴云打量着那和尚:“去了?这便是结果了冰凝的那一位吧?如何就去了!”孟娴云走近那和尚,伸手去搭他的手腕,触碰之间,一股陌生的记忆涌入孟娴云的脑海,瞬间,前尘往事,一切了然。

    这种能力的触发,对孟娴云来说,实则并非是第一次了,或主动或被动,她似乎拥有看破旁人身前之事的能力,前几次或是巧合或是机缘,而这一次,孟娴云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到了这种独有的能力。

    只是这能力,在与她朝夕相处的莫羽身上,一次也未见奏效。

    “羽儿。”孟娴云神色间有些复杂,“你了解到的,关于赵峥的事情,或许并不完全。”

    她见到了一些莫羽不曾知晓的事实:赵峥虽被迫与公主成亲,但从不曾圆房,他呕心沥血只为边疆战事,他身子残破不堪,仍执意亲上阵杀敌,似乎只为一心求死……冰凝怨恨了一生,却只是误会么?

    “赵峥?还提他作甚。如今冰凝已经不在了……那些陈年往事完全与否又能如何呢?”莫羽的手紧紧握着拳,“我能做的,只剩下为她复仇了。”

    “你要如何做?”孟娴云神色紧张的注视着莫羽,“还是你告诉我的,我们修行之人切忌与凡人牵扯过多……”

    “是啊,所以难道便要算了么?”莫羽打断了孟娴云的话,“小姐,我将你视为亲人,冰凝于我来说,同样是亲人,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她死得不明不白!”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孟娴云攥着手,“我是说,不如从长计议,我不希望你冲动行事。”

    莫羽摇摇头,语气幽怨:“不,我并非冲动行事,这些日子,我实则已经想了很多,那些人必须要付出代价!”

    孟娴云久久注视着莫羽,不知过了多久,才道:“既然你已经决定,那么,至少让我陪在你身边吧。”。

    “小姐,我曾说过,要护她余生的。”

    “可你要明白,不是所有事都能如意。”

    “我说过护她余生的!”莫羽紧绷着的神经好似突然间断了,她双手掩着面嘶吼着,“我没做到啊!我没有做到啊……我与她掷气,我把她赶出雾隐山,我让她独自一人来到绿陵……我明知道她对赵峥心有残念,我明知道她会沦陷……可我什么都没有做,我的罪就是什么都没有做啊!”

    孟娴云俯下身,紧紧搂住莫羽,心绪渐渐平静下来:“我猜想,她是不会怪你的,你心里也明白的吧。”

    莫羽哽咽着点着头,再说不出话来。她怔怔的望着那简陋的土包,手心无意义的紧握着上面的一层尘土,她和冰凝的,那些经年的记忆,铺天盖地……

    孟娴云还在沉睡的那些年,莫羽曾给自己定过三条规则,其中,第一条便是不出雾隐山。

    但是最初的几年,若是真的有人前来求愿,莫羽也不会置之不理。真正让她下定决心不出雾隐山的原因,一方面是她师父告诉了她孟娴云身怀鲛珠的事情,而另一方面,是为了冰凝。

    莫羽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有一天她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一个妇人身手矫健,一把抓住冰凝的头发,打着冰凝的脸,嘴里“问候”着冰凝的母亲……而冰凝,早已失去了控制力,只仅仅抓着那妇人的头发,似乎想要捍卫自己最后一丝尊严。

    周围的人在看热闹,起哄,但没有一人前来拉劝。

    其实,莫羽很想告诉冰凝,那妇人是碰不到她的,所以也根本不必为她出头……

    事情的经过很简单,那妇人的儿子前去雾隐山求愿,说是要给他爹治病,而等她们赶到病人家中时,那人却已经死了。这对于痛失丈夫的妻子来说,一时难以接受,于是便有了这一场闹剧。

    彼时的冰凝,来雾隐山的时间已经不短了。最初,莫羽本不想冰凝留在山上,是冰凝自愿留了下来并服侍她,她们日夜相对,却很少说话,莫羽大部分的时间都在修炼,修炼之余便是望着孟娴云的石室,久久的沉默。

    莫羽知道冰凝是大家出身,她是有些欣赏她的。冰凝身上既有着闺秀的沉静,又有着不同于闺秀的果敢,她的一举一动都兼顾着优雅和大方,完美的不似真人,直到那一天,莫羽看着狼狈的冰凝,莫羽忽然笑了,她在冰凝身上看到了烟火气,这烟火气却是单单为了她。

    莫羽抬手,只轻轻挡了一下那妇人的攻击,那妇人便踉跄着向后重重跌去,莫羽轻轻抓住冰凝的手腕,轻声道:“罢了,咱们走吧。”

    冰凝彼时喘着粗气,理了理头发,重重点了下头。

    从那以后,她们之间,明明和以前一样,却似乎多了点什么。

    雾隐山天寒地冻,冰凝煮茶,烧水,瞭望拜仙亭……日复一日忙碌着,她们之间有时甚至十天半月说不上一次话,可莫羽知道冰凝做的那些饭食是她精心烹制的,为了合莫羽的胃口,冰凝试了一次又一次,到了最后,莫羽反而不好开口告诉她,自己辟谷多年早已不习惯五谷杂粮了。

    她们看似从未亲近过,可彼此的心却在一点一滴的琐事中缓缓靠近。

    她甚至想过,若是孟娴云不醒,日子这样一直下去,也不算是种折磨。可如今这些回忆,都成了毒药,每每想到,莫羽便感到无所不在的窒息。

    这样的窒息感让莫羽当晚出现在了郡主府大门口。而孟娴云选择静静站在莫羽的身后,她执意将雪团儿留在了客栈,虽然她知道雪团儿未必不知晓莫羽要做什么,可知晓是一回事,目睹又是另一回事。

    这一晚,孟娴云彻底成了莫羽的陪衬,这一次,莫羽走在了孟娴云的前面,她半眯着眼,活像是一个微醺的旅人,她重重叩响了郡主府的大门,在小厮开门的一瞬间,她掐住了那小厮的脖颈:“去告诉陆炎生和他那个患有心疾的母亲,就说是我到了——青衣仙子到了,冰凝的师父到了。”

    对于小厮风平浪静的前半生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的接近死亡,他的脑子懵了懵,然后,连跑带爬的往里间儿奔去。

    莫羽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大门发出吱呀呀的声响,显然,这正门平日里是鲜少打开的。

    前院的厅堂很快灯火通明,一位管家模样的老者步履匆匆,急急赶到莫羽跟前,他眉眼带笑,可身后却跟着数十个全副武装的家丁。

    莫羽面无表情,她的所有情绪都被刻意压制了,只剩眼中一片决绝。

    “是青衣仙子到了呀,快快里面请。”管家天生长着一副笑脸,面目憨厚,可莫羽没心思再多看一眼旁的人,她只想见一见陆炎生母子以及那个陆炎生的表妹。

    厅堂之中,茶已经过了两盏,她闭着眼,甚至听到了门外几个丫头在窃窃私语。

    “那冰凝姑娘不是被郡主下令赶出去了么,这下可如何是好?”

    “慌什么!那个冰凝姑娘施巫蛊之术诅咒咱们郡主,郡主心慈,饶她一命已然是给足了面子了!”

    “这……你呀,怎么这般单纯。”

    “什么意思?难道这事还有隐情?”

    “行了,别说了,咱们做下人的,要少说话。”

    “啧啧啧,最烦你有话说一半了……”

    谈话声戛然而止。莫羽睁眼,忽听见外间有脚步声传来,她放下茶盏,最先入目的是一双雪白的靴子,那靴子一尘不染,上面用银线绣着蟒纹,烛光之下,那蟒纹若隐若现,她移目上瞧,来人是陆炎生,他看上去是那样的仪态翩翩,莫羽不禁怔了怔,她忽然想到那和尚对她描述的冰凝死时的景象:满是污秽,蚊蝇成群……

    真是不公平。她想,冰凝是为了他下山的,如今,冰凝死得面目全非,可他却是这般的……干净。

    “冰凝呢?”莫羽直奔主题,她看着陆炎生的眼,“我把她交到你手里了,她人呢?你把她弄丢了吗?”

    陆炎生未料想莫羽会这般直接,是以一时哑口无言,只臊得满脸通红。

    莫羽站起身,缓缓贴近陆炎生的脸:“陆炎生,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她在哪里呢?”

    或许是莫羽空洞的表情让陆炎生察觉到了一丝异样,陆炎生眉头皱了皱:“她……她离开郡主府了。”

    “她为何会离开郡主府?她为何不等我?”莫羽伸出手,触摸着陆炎生的脸,更像是在触碰一件死物,“她为了你,下了雾隐山;她为了你,顶撞了我;她为了你,抛弃了仅有的所有。你告诉我,她有什么理由放弃你呢……”

    莫羽上位者的威压让陆炎生浑身一颤,陆炎生结结巴巴道:“母,母亲说她先是行为不端与人苟且,后又施行巫蛊之术,罪难可恕。我……我也是没办法,她被赶了出去,我也难过极了,可是,我没有办法啊。”

    “没办法……”莫羽低下头,自心底衍生的忿恨被无名的悲哀浇得透心凉,莫羽跌坐回椅子上,只听得门外喧嚣声渐渐大了起来,一群丫鬟婆子急急的脚步声自远及近。

    终于,门外有人拉着长音喊道:“郡主到!”

    莫羽朝着门外望去,见着了那个她最想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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