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雍容华贵至极的女人，从眼角到眉梢，无一处不流露出贵气，只是眼下，那份贵气生生被她遮掩了起来。她朝着莫羽点头，那神色又疏离又客气，唯独没有一丝歉意和悔意。

    那女人身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孩，想必就是薛氏了。

    莫羽问她们，冰凝呢。

    回答她的，即不是郡主，也不是薛氏，而是郡主身边的蔡嬷嬷和一众丫鬟她们争先恐后，七嘴八舌。

    “仙子呀，您是不知道啊，冰凝姑娘她看上了一个野和尚，这事儿原本我们管不着，可是，也不知怎的，约莫是年轻的男女一是把持不住……竟在府里无媒苟合了……”

    “仙子，我们将那和尚赶出府本是为了她好，不料冰凝姑娘记恨了郡主，连带着我们家公子……”

    “仙子，冰凝姑娘在郡主寿宴之时，行那巫蛊之术……”

    ……

    所有的气愤，早在最一开始的时候就消磨殆尽了，莫羽平静地看着她们，像是在看一出哑剧，画面入得她的眼，声音却不进去她的耳，在那些控诉统统结束之后，她直直盯着陆炎生，平静地将她知道的事实一一诉说。

    从她开口的那一刻起，厅堂内便鸦雀无声。

    她眼看着在座的人，开始慢慢变了脸……她们以为她一无所知，其实她早已调查得清清楚楚，即便稍有一两处遗漏或不解之处，也有了后来的那和尚的补充。

    在说到冰凝被发现的时候，陆炎生变了脸色，说到冰凝惨遭虐待的时候，陆炎生眼中满是内疚，说到冰凝被□□致死的时候，陆炎生终于流出了一两点泪水。

    她是带着无法化解的仇恨而来的，可眼下却是越说越平静了，因为在她心里，已经分配好了这些人的下场……下定了决心，她终于可以轻松的面对陆炎生了，她想她终于可以面对他，替那个数月前曾为了他一腔孤勇付尽东流的女子问一问，为什么。

    陆炎生却是别过脸，不敢看她。

    打破这一囧状的，是博阳郡主。

    “不知仙子是从何处听来的谗言啊。”郡主开了口，她面色波澜不惊，似乎还想要和莫羽分辨几句。

    可莫羽已经不耐烦了，她叹了口气，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侧过头对孟娴云道：“小姐，我不求你支持我，只求你不要阻止我。”

    话音落下，莫羽伸出手去，大喊一声：“赤闫剑！”

    空中应声传来剑鸣，剑风涌动，泠泠作响，赤闫剑破门而入。

    “你这是何意？先是出口诽谤，后亮剑威胁么？叫你一声仙子是我等敬你，你当真以为郡主府是能容你撒野的地方？”郡主拍案而起，“况且这剑，是冰凝姑娘所赠，即便她后来铸下大错，然送出的东西怎么任尔随意取拿！你便是拿，也该问一问主人答不答应！你若现在离去，本郡主赦免你的罪，若是你想撒野……就休怪本郡主不客气！”

    莫羽看着郡主，好似看着一个跳梁小丑，她一个瞬步掐住郡主的手腕，笑道：“听闻郡主素有心疾，可我怎么觉得郡主身体健康的很呢！可惜呀，不管有没有病，可今天却要没了命。”

    众人还不及反应，赤闫剑已经直挺挺插进了郡主的胸膛。

    “护……护我……”郡主瞪大了双眼，似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你……你……”

    话没有说完。郡主轰然倒地，屋内的丫鬟婆子顿时乱作一团。

    孟娴云以掌风将门封住，不许任何人随意出入。

    “姨母！”一直沉默着的薛氏顷刻间被吓得瘫软在地，可也最先清醒了过来，她对陆炎生道：“陆哥哥，你快求求仙子饶恕我们吧。”

    说着，薛氏哭道：“仙子大人，我是无辜的啊，我只是来府里寄住而已啊，您说的那些我一概不知，我只是奉命将她抓起来而已，后来的事情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冰凝姑娘的遭遇绝非是我意啊！”

    星泪点点，一脸无辜。

    ”如果不是那些打手已经向我招了供，如果不是伺候冰凝的丫鬟亲眼所见，说不定，我真的会被你这一张无辜的脸所骗，可惜啊，没有如果。”莫羽将剑敌在薛氏眼前，看着她焦急恐惧的脸，心无波澜。

    “陆哥哥……救救我……救救我啊……”薛氏抽噎着，一会儿对莫羽哀求，一会儿对陆炎生哀求。

    可陆炎生此刻早已被吓得失了神，从母亲被杀的那一刻起，他就彻底的不知所措了。

    莫羽看了陆炎生一眼，像是在看一个已死之人。

    冰凝啊，这就是你看上的人啊，他除了那一副皮囊，还剩下什么呢？他甚至连赵峥都不如！

    “我不似你，我没有折磨旁人的习惯……可你，也应当尝一尝冰凝曾受到的苦，你种下了因，就该亲自去品尝其果。等过一会儿，我会将你交到最严酷的狱卒手中，你知道的，他们那种人，拿钱办事……我特意关照过他们，冰凝所受的，你一样都不能少。”

    “至于你……”莫羽看向陆炎生，吼了一声：“陆炎生！”

    陆炎生被吓得一惊，一个瑟缩，好似如梦初醒。

    “你说……我该如何处置你？”莫羽望着陆炎生好似在征求他的意见。

    陆炎生望了望四周，愣了许久，莫羽也不急，她甚至坐了下来，等待陆炎生的回话。

    陆炎生回了魂，他畏畏缩缩，不敢直视莫羽，他口中嗫嚅：“青衣仙子，你说的那些事，是否真的属实？”

    “自然属实。”

    “请仙子杀了我吧……这一切，都是因我而已，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何至于此啊！”懦弱，又面有悔意。

    “是啊！我是该杀了你。她死了，你又有什么资格活着呢！”莫羽歪着头，看着陆炎生，“可是啊，他喜欢你，你是她喜欢的人啊，若我杀了你，她会不会不开心呢……人心一物，最难琢磨，如一团幽火，明灭不定。可我，却再无从得知她的心意了。”

    “陆哥哥，救救我啊！”薛氏被莫羽定在一边，身体动弹不得，却仍在挣扎，“我有什么错呢，我只是爱你啊！陆哥哥，你还记得嘛，此身此情永不改变，你还记得嘛，妾心似君心啊……”

    莫羽回头望了薛氏一眼，冷笑一声。曾伺候过冰凝的丫鬟从人群身后挤过来，才几日的功夫，她已被折磨得瘦得不似人形，她恶狠狠盯着薛氏，似乎要将她生吞活剥，只是她忍住了，她看了莫羽一眼，随手塞了块抹布塞进薛氏的嘴里，然后紧盯着薛氏的脸，得意的似笑非笑。

    这丫鬟本是郡王府外头采买进来的，比之府内有背景有关系的家生子，地位是最低下的，然而她命比纸薄，却心比天高，一心想要做个姨娘，是以才在之前想方设法给冰凝出主意留住陆炎生，然而在梦想破灭后，她彻底恨上薛氏了——这个绝了她念想的女人……

    “人情离散，日寒月暖，恨不断，情又乱，苦昼短，倒不如舍去浮名与恩怨。”陆炎生紧闭双眼，像是心灰意冷，看也不看薛氏，他对莫羽道，“仙子，动手吧，如今我已家破人亡……活着也是了无生趣，只当我是赎罪，又或者是给冰凝姑娘偿命吧，母亲她纵有千错万错，然而她已离世，我一死，我陆氏一门至此又断了后，还请仙子大德，让我葬了母亲，再处置在下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孟娴云这时缓缓踱步，走到莫羽身前，她拍了拍莫羽的手，示意她安心：“我们不会杀你，只会帮你。”说罢，孟娴云跨过博阳郡主还未冷却的尸身，走到上位，“冰凝为你如此用心，杀了你，倒是可惜了，我愿你无病无灾，平平安安，岁岁年年。”

    “千言万语，说起来不过三个字——不值得。”莫羽叹了口气，“冰凝如此这般执着，是不值得；我这般千里迢迢赶来为她复仇，亦是不值得，其实，我自己何尝不知呢。”

    “可这世间之事，有几件是历经万千计算和考量的呢。”孟娴云看了眼在场的人，而后对莫羽道，“如今这事，便就这样吧，也只能这样了。”

    “可如此这般，我如何甘心。”

    “不甘心，你又能如何呢？”孟娴云俯视了一眼陆炎生，“说到底，他对冰凝的死是一无所知的。”

    莫羽一只手托着腮，陷入了久久的沉默之中。直到外面传来了此起彼伏的叫门声。原来先时孟娴云封住了房门，外面的人不知如何是好，又担心主子们会遭遇什么不测，于是便叫来了官府的人。

    听着屋外有了动静，屋里的人好似有了主心骨一般，原本噤若寒蝉的丫鬟婆子们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孟娴云也不急，那房门是她封的，即便外面的人想打进来，也不是一刻半刻就能破得了的。

    “那就这样吧。”莫羽的眼漠然地注视着周遭，说了这样一句。

    “嗯。”孟娴云点点头，“如此最好。”

    莫羽站起身，走到陆炎生眼前，只望着他，并不言语，停了约半刻钟，才与孟娴云，带着薛氏离开了郡主府。

    回到客栈，已是午夜。客栈的房间里，油灯还亮着，雪团儿在床角缩成了一团，似乎已然熟睡。

    莫羽对孟娴云轻声叮嘱道：“小姐，我同你提过的，去东海七静岛拜师之事，万不可忘了。”

    孟娴云一笑，握住莫羽的手：“羽儿，天色已深，我们何不明日再议呢。”

    莫羽点点头：“也好。”

    夜半，床角，雪团儿的耳朵动了动，似乎听到了什么，他抬头看了一眼，而后又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