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渝

    次日一早,瑾娘便来了。

    她穿着缃色织锦的对襟小袄,系着松花色八幅裙,臂上挂着妃色披帛,乌压压的头发上别了一把玉梳,又素雅又别致。人还没进门,玉娘就听到她银铃般的声音,带着笑,裹了蜜一般甜。

    “姐姐用完早饭了吗?”瑾娘走进房内,四下看一看,眼睛落在玉娘身上,“姐姐这裙子真好看。”

    不过是月白的儒裙罢了,玉容心思巧,在裙子的褶子里绣了一点银色的暗纹,走动间可见银光点点,仿佛冬日雪落纷纷。

    玉娘笑了笑,瑾娘如今还是个孩子呢。

    “你喜欢的话,下回我叫云容教教你房里的针线丫头,也没什么难的,一点取巧罢了。”

    “多谢姐姐!”瑾娘见玉娘大方,心中熨帖,忙过去拉起玉娘的手,低声道,“我听阿娘说姐姐擅投壶,下回去我那里玩吧,我也喜欢的!”

    “好。”玉娘也拉住她的手,两个人亲亲热热的,往门外去了。

    娘子们的学堂并不在外院,而是设在花园子里。从玉娘的醍醐园走出来,往西去两个跨院,再走一小段路,便到了。虽说离得不算太远,在冬日的清晨走这样一段路,对瑾娘她们这样娇生惯养的小娘子来说,还是很有些艰难的。

    玉娘内里不是孩子,倒不觉得如何,她看身边瑾娘气喘吁吁,冻的脸色青白,却不叫辛苦,显然已经是习惯了。

    看来施家教导孩子,并不是一味的宠溺无状。前世里只觉得瑾娘很是任性娇蛮,自己大婚后,瑾娘虽嫁了,但在家辖制丈夫,不孝婆母,常常闹得家里鸡飞狗跳,后来自己得宠,瑾娘也封了韩国夫人,因她貌美天真,皇帝时常叫她进宫说话,也有很多恩赏与她,才渐渐不再听闻这些闹剧。

    前世自己身在深宫中,所听所闻,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呢?

    玉娘若有所思。

    等两人到了地方,琼娘瑶娘早已经到了,正在临字帖。

    书房里布置倒简单,榻上几张桌子,桌上摆着笔墨纸张。另一边从屋梁垂下一道竹帘隔着先生跟小娘子们,玉娘心道,看来先生是男子了。

    将将坐好,竹帘那边人影就动了,听声音,先生的年纪并不算太老,瑾娘在她耳边偷偷说,“这个先生来了快一年了,听说很有学问,是上一年的进士呢,他人很好的,不用怕。”

    玉娘对她一笑,点点头。

    课程并不难,先生讲一讲《女则》,又讲一讲《女论语》,接下来就是叫小娘子们临帖,并做些简单的五律七言。第一回上课,玉娘只管跟着念一念文章,写了几个字。到作诗时就推说自己不会,在家里并未学过。

    先生也不强求,几个小娘子里,以瑾娘的诗词最佳,字也写得极好,先生给她评了个优等,喜得瑾娘大大的眼睛都弯起来,十分得意。

    “作诗其实不难,姐姐很快就能学会了。”她一边得意,一边也没忘了玉娘一句也没写出来,忙来安慰,“我们每日一起上课,我来教你。”

    玉娘忍俊不禁,瑾娘总是这个样子,样样要占个尖儿,前世里也是,她原本是家里的嫡长女,琼娘瑶娘从不敢与她相争,她没个合适的玩伴,自己一来占去嫡长的位置,时时让她气闷,可都是十来岁的小娘子又是堂姐妹,一起说话游戏吃吃玩玩,最终还是亲密无间起来。

    她这里不说话,瑾娘嘟起嘴,气道:“姐姐是生气了吗?”

    玉娘回过神来,忙说,“哪里,我是有个地方没明白,刚才想出神了。”

    “有不明白的姐姐可以去问先生,”瑾娘拉着她的手,把竹帘撩开,“挂这个,就是摆个样子。”

    见瑾娘贸然掀开竹帘,帘后的男人也未如何惊讶,他缓缓起身,行了一礼。

    “大娘子,二娘子。”他穿着一件褐色布衣,年纪大约四十多岁,面目长得普通,留着一点短髭,说话时带着一点读书人特有的舒缓声调。

    “我姐姐第一回来上课,很多地方不懂的,先生再给她仔细讲讲。”瑾娘也恭敬回礼,并把玉娘往前推了推。

    “在下江渝。大娘子哪里不懂,尽管问来。”先生倒是和蔼,拿过手边的《女则》,正要打开来看。

    玉娘本是被瑾娘追问,随口敷衍了一句,她一时也想不出有何可问的,张了张口,突然冒出一句:“晋献公废申生,汉武帝罪戾太子,这其中缘故,我想不明白。”

    “嗯?”

    “啊?”

    先生的手停住,瑾娘则一脸呆滞,看看先生又看看玉娘。

    “看来,要讲一讲经史了。”呆了片刻,先生笑道,“大娘子可是爱读史?”

    玉娘轻轻颔首。

    她倒并不是爱读史。

    不过是被幽禁的那八年,她无事可做,只能把自己那短暂又可笑的一生拿出来反复咀嚼,不断思量。

    是不是不去那次宫宴,一切就不会发生?自己还会是好好的燕王妃,夫妻和美,一生完满。

    是不是太子不死,慧明妃也不会死?

    如果慧明妃还是宠冠后宫,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皇帝明明那么宠信禄山,君圣臣贤云龙鱼水,繁华盛世歌舞升平,怎么突然就天下大乱生灵涂炭了?肃王竟敢逼死皇帝,而燕王竟然能取得天下。

    他明明是个懦弱多情,踩死蚂蚁也要流泪的人啊?

    与他成婚的几年间,夫妻琴瑟和鸣,情深意重。他也爱音律好歌舞,闲暇时时常一起奏乐舞蹈游戏玩乐,可从未见过他摆弄刀剑指点兵士啊,怎么安阳一反,燕王就能统领大军上战场做大将了呢?

    想不明白的事太多太多了。

    如果能一桩一件搞得清楚明白,那自己,必不至于落得那样悲惨境地。

    她这样想着,轻声道:“史能明智,还请先生教我。”

    江渝有些意外的看了她一眼,又看看站在一旁有些摸不着头脑的瑾娘,躬身一礼,正色道:“敢不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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