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两两相触的一瞬,无铭剑剑徽突生出共鸣的强光。

    不死鸟纹章镌刻的烈焰于火山休眠之处复苏,驱散了街道层云蔽月的冷雾,凝聚回环的意识穿梭过胧夜的僻静,行径圣剑虚无的内部,绕开塞壬歌声引诱的栖息之地,开启了潜藏在海底之下不为人知的情绪,属于人类的情绪。

    享有放大控制契约者强烈愿望所支撑阴暗面的驱动书散发着吞噬理智的妖冶荧蓝,海面镜像影射出的丑陋扭曲了他的内心,表面的虚幻倒影是不能作为人格本真的实际参照的,心声连接之力到底属于全知全能的一部分,等《惊异塞壬》察觉时,五木亚弥已透过无铭剑的媒介一举抵达了间宫内心世界深处遭岁月埋没的领域。

    牵引的心声吸引着她的意识,一如当初在雷鸣剑黄雷的引导下到达了贤人镌刻回忆的地方,只不过不同于阳光高照树木挺拔的绿茵地,无铭剑相连的地带寸草不生,遮盖这片荒芜土地的是熊熊燃烧的烈焰,火焰吞噬了外围,吞噬着时间,占据了这个被复仇侵蚀的人生活至此有且仅有的光明。

    间宫先生,间宫桑,间宫。

    从初次见面到现在,不管是作为多年情报提供者在真理之剑受到的尊敬待遇,亦或是依靠篡改的青梅竹马关系获得了接近飞羽真的亲密身份,五木亚弥从来没有听见大家叫出过一遍间宫的名字。

    平庸的姓名仿佛只是复仇步骤中一个可有可无的代号,但恰恰也是最不容易让人注意到的昭然若揭的破绽。

    按照间宫在篡改记忆方面的严谨,那么长时间大家都没有任何察觉,可以说任何事他都有能力编造得符合逻辑,却在这样的小细节上放任自流,这是极度不合理的,除非——间宫自己也不知道它遗落在了哪里。

    是什么才会让一个人忘记他的名字而汲汲营营贯彻着不死不休的复仇呢?

    五木亚弥抬手挡在额头,焚烧的光焰蒸腾着迎面而来的热浪,好在外界伤势的疼痛反馈不到这里,观察判断了一遍火势,她挑了一条相对好过的路线进入了缺口。

    记忆的构成必定不止外围一处,越是封存的秘密就越要往里探寻,失忆过一次“经验丰富”且在心声世界意识行走更加自由的五木亚弥屏蔽了周遭《惊异塞壬》影响下海妖残余的低语,赶在《惊异塞壬》重新施放它的控制之前越过了大片大片橙红连绵的荒野。

    持续无尽的火焰似乎不只是因为仇恨的孕育,不知过去多久,它终于弱了下去,五木亚弥脚下一空,踏中接触心声衔接点的刹那面前充斥着来自新世界的朦胧,等白云与苍翠的爬山虎代替掉身边的火焰山景色,她发现她总算来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地方。

    似有几分熟悉的建筑伫立在空地,遥遥房屋内传来只言片语的声音。

    ……

    “为了替故去的齐格弗里德复仇,克里姆希尔德决心要让她憎恨的对象付出代价。”

    “可一个人的变化是难以预料的,遭仇怨侵蚀了人格的王国公主不再怀有少女的天真,为践行夙愿,她手刃了亲兄,诛灭了血缘牵系又隔着深仇的勃艮第贵族,以西格弗里德之剑斩杀下仇人哈根的身躯。”

    ……

    讲述语调缓慢缥缈,仿佛随时可能散去一样,看来还是得走近点才行。

    落地的脚步向前走去,《惊异塞壬》影响的控制尚且还未发现她的踪迹从而形成干扰,毕竟这可是间宫心声世界深处隐蔽的门内,秘密要是那么好找的话岂不是人人都能心心相印,但连接之力也并非主宰式的万能,它需要串联碎片和激发记忆,若不小心触及了当事者潜意识的注意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意外,再进入下次也不一定能找到这里了。

    思及此,五木亚弥放轻了靠近屋外的脚步,她背贴砖墙,微微侧身朝爬山虎旁敞开的窗里探去。

    帘子吹动着凉风,窗台下的矮几铺满了白纸,中心静置的画笔倒映着天空的海蓝,与白墙外迎风摇曳盛开的紫阳花交相辉映,奇怪的是,屋内却不见半个人影。叙说的声音仍在讲述,一本打开的书漂浮半空,旅程随着阳光斑斓的虚幻到达了纸页稀薄的终点。

    ……

    “如今这场策划了二十六年的复仇以克里姆希尔德身死而落幕,注定要付出性命的人已全部行赴黄泉……一生功名显赫的勇士们现在躺卧在地,国王举行的庆典就此以痛苦收场,世上的欢乐到头来总是变成悲伤。”

    “尼伯龙根的宝藏藏在何处成为了无人知晓的谜团,我亦不能告知今后发生之事,但可以确定,这个王国未来人的命运冥冥之中已作了安排。故事到此结束,这便是《尼伯龙根之歌》。”

    “神话故事总是特别充满戏剧张力呢,英雄得到了财宝的力量,却也招致了他的弱点;悲剧一但产生,关联之人都不可避免于罪行的报偿,就连无心之中造成了重要之人离世走上复仇之路的克里姆希尔德也一样。”

    “嗯……虽然是对历史片段的再编,但对现在的小()来说太复杂了,等你长大之后再看也许会比现在听爸爸讲述获取更多不同的体验。”

    “书本世界是丰富多彩且充满选择性的,有时候它就像人生想象的分支,同一段事件可以生出另类的情节,比方说——小()知道吗,《尼伯龙根之歌》和《尼伯龙根的指环》其实就不一样。”

    说话声顿了顿,漂浮的书朝矮几一侧倾了过去。

    “决策发展不同,道路就会不同,《尼伯龙根之歌》侧重将“复仇”作为了主题,最终所有主要角色都死于仇杀,似乎表明唯有死亡才是终结仇恨的方法,具备着特有的民族骑士精神,却也局限在因果循环的旧时代里;《尼伯龙根的指环》则不再着重于仇恨,改编的故事围绕着拥有虚幻吸引力的指环和众神的统治,最终人类英雄齐格弗里德击败了神明沃坦,人类迎来了构写自己未来的崭新世界,一切并不仅仅因为英雄的意志,而是得益于一种另类的救赎——当初被贪图黄金的侏儒所抛弃的人类名为‘爱’的情感,它去除了指环的诅咒,使人的独立意识不再被指环引导的理想虚念主宰与替代。”

    “好像越说越难懂了哈哈,嘛,这些并不一定会发生在身上的小说演绎对我们来说都掺杂着一定的虚构,小()想画什么就画,不用因为我絮絮叨叨什么都说的缘故下不了笔。”

    画棒踌躇了两下,白纸上只留下浅浅的拖行痕迹,画画的人似乎并不知道该怎么填满未知的空白。

    停止的动静只沉默了一小会儿,五木亚弥就感到有什么视线转向了这里,她躲避着看不见的人物目光,急忙收回了探寻屋内情况的姿势。

    “不知道表达什么的话,就看看窗外吧。”

    咫尺的声音响起在耳畔的窗台,回荡在方寸的空间尽头。

    “窗外是缤纷的世界,既不会宏伟得摸不着边际,也可以看到许许多多的东西,小()不想开口也没有关系,把一切诉诸想象吧,虚幻的信仰也好,真实的生活也罢,都可以通过你所设想的创造实现。”

    “我说的是我理解的故事,而你画的是属于你自己的故事哦。”

    要是能一直看着你长大就好了。

    屋内响起一阵调皮的“汪汪”声,穿堂而过的夏风吹灭了童年岁月静好的尾音,五木亚弥后背一轻,紧贴身后的房屋消失了,独留下矮几上散发着奇异气息的画纸。

    周遭又暗了下来,迷幻的蓝色笔墨如海洋漩涡般紧紧攫取了观察的目光,将她吸入了画中。

    “小(),爸爸一定会保护你的。”

    草坪焚燃着大火,与之前连贯的记忆衔接处生生分离开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层,火焰后辨不清面目的人影挡在不知所措的孩童面前,他支撑着体力不支跪倒于地的身体,坚守着足以让他丢掉性命的约定。

    五木亚弥听说过,有一些人会在遭遇重大创伤后产生记忆障碍,从而忘却掉一些不愿再回顾的片段,心声世界的地带断裂意味着间宫必定忘记过什么,加上比对了前后两次的语调和那再熟悉不过的语气,她一下子就听出了是谁的声音。

    遗失的细节是破局的关键,从“《尼伯龙根》讲述的怀旧故事”到“至亲之人被卷入剑士战斗身死”的场景,从始至终,间宫与他父亲的名字和样貌都没有完整出现过。

    现场的火焰元素可以和火炎剑联系起来,间宫锁定飞羽真不是毫无道理的,可那个声音她决不会听错,可一个地方怎么会同时存在相同的两个人呢,总不可能精神分裂了吧,和当初被织女瓦尔多法术折磨得头大不得不多线沟通的门印子先生似的。

    等等,该不会是她想得那样——

    望着对面的陆地,五木亚弥也顾不得丈量裂缝的长短了,咬咬牙凭借意识力放大的加持还是能无视现在的直径飞越过去的,她朝前后脚一蹬,想要即刻确认断裂处对面火焰之下的相貌。

    载着海妖力量的浪头忽然从右打来,水面传入幽幽的吟唱,凌空的海水卷裹着潮湿的空气迅速洗去了五木亚弥亟待越至的路径,令她的脚步一并落了空。

    《惊异塞壬》的干扰姗姗来迟,却渐渐主导了间宫的意识。

    无铭剑缔结的契约影响对它来说可不是摆设。

    “难得辛苦你找到了我尚且记得的那段小时候,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意志力,不过即使被你看到了也无所谓,你无法更改我的想法。”

    负面情感愈加膨胀,控制引导的怨愤驱使间宫现在只剩下一个念头——就算是徒手使用蛮力,他也要夺回无铭剑。

    “我的心里一直往复着那段画面,父亲不幸卷入了剑士的战斗,就那么死在了我面前,是啊,我因为巨大的打击忘却了这段记忆,却忘不了这刻骨铭心的仇恨,如果不是因为保护我,他或许就不会死,但这一切都无法挽回了。我很清楚地明白,是无时无刻的恨意才支撑着我活到了现在,因此我和克里姆希尔德一样,选择了第一条路。”

    “无铭剑已经失踪很久了,怎么会恰好出现在遭遇变故的你面前提供给你足以达成复仇的力量,你确定你眼前看到的就是全部的事实,而不是《惊异塞壬》利用了你的记忆漏洞编织给你的希望假象吗?!”

    “你这样家庭美满的人知道我什么!”

    “我宝贵的东西已经化为乌有了,只要能实现心愿,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陷入疯狂的人紧紧把持着争夺的剑刃,血液顺着黑夜掩饰的照拂滴在了昏暗的水泥地。

    “你很幸运,我还没准备对富加宫贤人怎么样,但别人仇恨的深度就不是我能衡量决定的了,这么晚不回去他会找过来的吧,有时候不管你做了多少都没有用,想要的未来不是靠着一腔反抗的不情愿就可以改变的,能推翻神明仲裁的英雄只是少数,不论富加宫贤人路上遇到了立花结菜还是有惊无险最终找到了这里,横竖都是一个结局。”

    没人逃得过命运。

    哀叹的脸上带着悲切的唏嘘,《虚幻冒险日记》于此时浮现出新的预言。

    【为什么无论我怎样做,贤人都一定要死呢。

    我尝试了那么多方法,心声的强行唤醒不行就从解铃换需系铃人的角度去解开间宫的心结,我成功了,没有一个人消失,大家也不用再经历无铭剑和惊异塞壬的磨难,可为什么……】

    衣袋遮挡的驱动书之光过了很久仍旧未散,也许是受了《惊异塞壬》力量交错的影响,暗黑剑察觉到它发出了不同寻常的异动,以对未来发展前瞻性的本能感应,直觉告诉剑又有什么不算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片段像煮沸的汤,汹涌的文字倾盆而下,犹如洪水倒泄在纸上。

    【“你知道吗?《阿拉丁神灯》其实和《一千零一夜》无关。”

    “我不会变出昂贵宝石的魔法,但我一定要救你。”

    “在那之前,我要将结菜从这本书里解放出来。”

    ……

    “是真的,和你的相遇拯救了我。”

    “好奇怪啊,明明我现在依然恨着你,可却做不到在契约的反噬下就这么毫无牵挂等待着死亡了,一点时间也好,我只是想让你活得比我久一点。”】

    『这是?』

    暗黑剑原本能量枯竭的意识凛然清醒了不少,这段信息显然不是根据五木亚弥的日记产生的,反倒隐隐透露着一股与全知全能相关联的气息。

    创世之书下存在着一条原本的世界线,它不由得想起了自己作为糊弄文学大师在只会播放录像的时期劝告过富加宫贤人的话以及早年被它遗忘的一些流苏的箴言。

    ——你是看不到她的未来的,我也不行,两个世界意味着在不属于五木亚弥的剧本,受影响的只会有她一个。

    ——啊,是的,我已经告知她真相了,没有什么睡觉穿越的桥段,倘若顺从自己的内心留下来,则必须做出取舍。对五木亚弥来说《奇幻世界与剑士物语》是书中的世界,书里的人早已有了他的人生轨迹,轨迹一旦打破,促成他生命转折点的那样东西就不会再出现,这也是五木亚弥要承担的改变的结果。

    如果真是这样,那——

    “既然你的仇恨那么深,为了自己的父亲可以隐忍计划至此,为什么会独独不记得他的样子,将小时候的自己忘得一干二净,甚至连名字也想不起来,你没有想过吗?”

    揭开伤疤的质问打断了暗黑剑意欲提醒的动向,五木亚弥和间宫,不,应该说是和《惊异塞壬》的拉锯战已经到如火如荼的阶段了,它根本介入不了。

    “……”

    为什么独独忘了这些,你没有想过吗?

    密密麻麻爬上脊背的怔悚使间宫一瞬间愣在了当场,他捂着刺痛的头,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回答不上来,记忆之间有一条无法逾越的深沟,在他尚且清醒的时候,他可能偶尔矛盾地怀疑过这么做的正当性,又很快被内心恶念的谴责盖过了。

    无铭剑中的意识互相碰撞,所到之处纷杂的画面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充斥着塞壬的幻念。

    亚弥,怎么啦,是这本书不吸引人吗?

    天气真好,今天过得开不开心?我看看,小()在画什么——

    爸爸,我好像对合上书这件事越来越难过了,要是有一天我舍不得这些陪伴我的故事该怎么办。

    Lucky很喜欢小()啊,回想起来,与它的相遇也是一种奇异的缘分。

    哈哈,看来亚弥并不期待成为大人的那一天到来啊,让爸爸猜猜,是不是担心一旦长大,就无法再随心所欲地翻开这些小时候才能尽情阅览的童话传说了呢?

    蓝色又广阔,是海洋吗?海中世界有许多值得探索的空间,小()很棒哦。

    白纸在画棒下行走出纯净的颜色,希望的花朵自海底盛开,转换间被无情的火舌吞噬,烧至极端的绣红盈满了歌剧院漫延的鲜血,久久回荡着海妖歌喉允诺的乐园幻音。

    人的一生就是沉浸在虚幻中的,畅想着不可能发生的事,编造一段段慰藉的文字,渴望于自己身上产生奇迹。你所看到的预言,也不过是从虚幻中编织出的篇章。

    每个人都会因一庄遗憾、一件不能接受的事而执着寻求解脱的方法,直到最后你会发现,你所能找到的幸福,只来自一份“假如”。

    蛊惑的海妖话没什么好听的,五木亚弥挣脱着从意识混乱的状态中逃离了出来,攻破间宫的防线只差临门一脚,不抓紧时间干脆利落,大家都会没命,极力抛去这重重干扰摒弃杂念,她将注意力放到了裂缝的对面,一点点放大开间宫缺憾的心声。

    想起来吧,你到底遗忘了什么。

    断裂的地带圈画出熟悉的土地,碎裂的火星拂过模糊的面容,引导着他一步步向前走去。

    与过去接壤的沟壑很深,像是一段不得不跨过的遥远的距离,他在悬崖边丢掉了姓名,舍弃了前尘,仿佛只要再回到这里,眼前所见的世界就只有一遍遍死亡对他的凌迟。

    小(),

    小(),

    小()……

    他伸出手去,只够到了一卷飘扬的画纸,间宫茫然地抬起头来,大片彷徨的蓝色涂抹其上,仿佛在企望着能用这些填满的东西去浇灭梦魇。

    对了,是火焰啊。

    他怔怔地对着画纸发呆。

    小(),

    小,陆。

    小陆。

    那时候,年幼的孩子惧怕火焰,以为这样就可以赶走害怕的东西,在心里克服恐惧,走出父亲鼓励创造的人生。

    如今,长大的孩子明白了,篡改他人记忆的驱动书是经由自己渴望所念诞生的造物。

    我的名字,叫间宫陆。

    是在塞壬幻念引导下接触无铭剑后分离出的,长大成人只记得复仇的间宫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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