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因为她刚负责一个项目所以比较忙，每每想去电话询问又觉得他们的关系没有到那一步。好不容易和人签完合同，得了点空，她就买了些东西，去趟医院。
不知道为什么，医院今天的人很少，漫漫长廊上只有几个护士走动。有些灰暗的天，让白色的长形世界也变得灰蒙蒙，一扇扇开合的门里射出微白的光，把这灰蒙蒙的长廊切割成一段长，一段短。看着眼前，只身其中，她的心跳加速，鼻尖充斥着的消毒水味，眼前熟悉的景象又一次浮现在她的大脑中。
“你怎么了？”她被人拍了一下肩，蓦然从回忆中被拉了出来，回头一看，是顾丰。
顾丰从病房出来看到她站在楼梯口一动不动，走过去她也像是没有看到他，他才轻轻拍了她一下。
她满眼惊恐未消，顾丰到嘴的话又换了一个方向，“来看奶奶吗？那你运气不错，奶奶刚好今天出院。”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他从她手中接过东西，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等她。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原因，还是天空的浮云让廊上的光有所改变，光渐渐亮了起来，她的心悸也渐渐平复下来。看向他的身影，一丝安心划过。她深吸一口气，走向他。
“你说奶奶要出院了？”听到出院，她替奶奶感到开心，但上次听他说奶奶身体不太好，这才两天……
“是啊，她吵着闹着，说医院太无聊了，在家休息也是一样。”走到病房门口，他欠身后退让她往里看。
她从门上小窗看进去，看到奶奶迈着小步子精神抖擞地一个人在那叠衣服。
她看到奶奶那好似浑身是劲但又怕自己跌倒小心翼翼的样子，很是可爱。但顾丰没有表情的脸和眼底暗淡，让她在嘴角的笑又收了回去。
一种不好的感觉在她心底滋生。
“奶奶。”顾丰推门进去，“看谁来看你了？”
奶奶转头看到她，立马露出那没有几颗牙的嘴笑起来。
“好姑娘来了！”奶奶开心地走过来，步子有点颤颤巍巍，但比刚刚拿衣服时走得还快。她赶紧过去扶着，怕奶奶摔倒；顾丰伸手要去扶，但她快了他一步。
“奶奶你走这么快，小心摔倒。”她扶奶奶在床边坐下，放下包，帮忙整理剩下的衣服。奶奶的手过来按住她，操着漏风的话音：“我自己来，哪能让你弄呢。”
“哪不能让我来，我在家也要做家务的，奶奶您可别小看我。”她学着奶奶的措辞，手里的动作没有停，说话间床上的衣服便叠好了，“看，一下子就叠好了。”看了看周围，“奶奶，还有没有其他的衣服？”
奶奶看着初静念麻利的动作，心眼里更是喜欢这个孙媳妇，一下拉住她的手，笑眯眯道，“没了没了，都让小丰收拾完了，就剩这点还让……你叫什么来着？”奶奶望着天花板，想了半天，“杨……”只说出一个字。
这个字说出来，在一旁收拾床被的顾丰手里的动作一顿。
“我姓初，我叫初静念奶奶。”她笑着，不动神色地纠正。
“初……初静念？”奶奶皱着深壑的眉头说，“我怎么记着是杨来着？……”
“奶奶，您记错了，我姓初，您叫我静念就行。”她过去握着奶奶的手，打断了老人执着的思考。
不一会，门人被推开，一个五官和顾丰有七八分像的女人推着轮椅进来，第一眼便看到了初静念，笑着开口说，“这是……小杨吧？”
又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奶奶咯咯咯地笑起来，“你和我一样，人家姓……”奶奶说着又忘了，看向她，她又对奶奶说一次，“初静念。”
“啊…对！初静念！”奶奶缓慢的念到，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记住，“以后就叫你小念，好不好？”
“好。”初静念一口答应。
“这个是……”奶奶指着刚进来的人女人说，“你未来婆婆。”
今天似乎是个尴尬的日子，她看到顾丰的眉头都开始打结了。
两人的眼神正好碰到一起，在他要开口时，她说冲着顾丰的母亲叫了一声：“阿姨。”
“诶。”顾丰母亲应着，想想难道自己真的记错了？自己儿子又不是那种会带其他女生来这里还不解释的人。
顾丰母亲看了眼儿子，原本自信记忆力的她有些迟疑了。
奶奶坐上轮椅，一路推着出了医院，在关车门的时候奶奶指指她，叫着：“小念。”
“奶奶。”她走过去站在车门旁，和顾丰换了个位置。
奶奶抓着她的手，“和奶奶一起回去，奶奶给你做好吃的。”
她也握着奶奶的手，道：“奶奶，您回去要多休息，午饭嘛……”瞅了瞅顾丰，小声说，“让您孙子做。”
奶奶摇头，“他做饭哪有奶奶做的好吃。”拉着初静念的手又加把劲，把她拉近了一点，“来尝尝奶奶做的。”
奶奶的热情让她有些迟疑，她转头看向顾丰。
“去吧，难得妈精神好。”顾丰妈妈在一旁说到。
见顾丰也点了头，她便答应了。
她开车来的，但却开不了自己的车，因为奶奶拉着她不准她走。
看着被死死拉着的手，她有点哭笑不得。
“叫小丰去，你陪奶奶。”奶奶怎么也不肯她走开一下，说着挪开屁股，让出位置来，拉着她的手要她坐到自己身边来。
“妈，你这么喜欢她，我都吃醋了。”顾丰妈妈把东西都放好后就坐到了副驾驶，现在转过头来，可怜巴巴地冲着后座上的奶奶说。
奶奶瞪了眼顾丰妈妈，但柔和的线条和总是微微带笑的面容，让这一眼怎么也没有狠厉的姿色出来。
她被奶奶拉着身体前倾，不得不坐了上去，她回头就看到顾丰伸过来的手，“要不我明天再来拿吧，或叫汤雅来一趟也行。”
“没事，钥匙给我吧，那里不好打车。”顾丰仍然伸着手在她面前。
她只好把钥匙交给了他。关上车门，顾丰把刚从母亲那接过的钥匙又重新递给了母亲，就转身离开了。
她转过头看着他的身影走向停车场的方向，第一次和他有这种交集，却是因为“她”……
一直看着顾丰背影的她，那样子在两个长辈看来是依依不舍，所以两个人的脸上都出现了不同却意思一致的——窃笑。
她转过头来正好看到她们嘴边那一抹还没消失的笑。
额……她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但在她们眼中，她和顾丰就是那种关系，好像不必解释。而且——她的确是。
车缓缓在平稳的道路上行驶，初静念的手一直被奶奶捂在手心里，前面是顾丰妈妈在开车，后面远远的他驾驶着她的车跟着。莫名的温馨感充斥在她的心头。她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被家人包围的感觉了。
两辆一黑一白的小车驶入一片老房区，在一栋老平房前停下。
初静念扶着奶奶下车，后面的顾丰也下车跟了上来。
眼前是一栋老式独栋平房，院落墙上葱葱绿绿，爬满各种绿色植被和红白小花。吱啦，木头做的院门被推开，不算小的院子被填的满满当当，却不觉杂乱，而是充满生活气息和温馨感。院子靠近大门的地方有颗枣树，上面吊着秋千，前望，院落那头地面绿油油一片，那是一片菜园。
“奶奶，您还种菜啊？”初静念搀扶着奶奶走进去。见到眼前景象，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个院子。
“奶奶今天给你露一手。”奶奶指着菜园，满眼干劲。
“刚出院，您今天就什么都别想了。”顾丰从旁边拿着东西走过。
她把奶奶扶到里面，顾丰就出来带着奶奶要她老人家进屋，奶奶一脸的不情愿，被迫被搀走了。
“我把东西放这了。”顾丰妈妈在门口放下东西，手里拿着车钥匙走到她面前，握着她的手说，“我们家这小子啊，有时候有点倔，如果有什么让你不开心了，多担待。”又说，“他人还是很好的，只要是他在乎的；不管到底是谁的错，不一会啊他就会来道歉。”顾丰妈妈一笑，转而又叹息，“以后还要你多多照顾了。”像是托付一般，顾丰妈妈握着她的手，郑重的样子让她不知道该如何表现。
“妈，你干嘛呢。”顾丰安顿好奶奶出来就看到他老妈死死拉着初静念手的样子，眉头立了起来。
“当然是托付你的终身大事啊，能干嘛。”顾丰妈妈一扬眉，扬了扬手中的钥匙，“走了，有事打电话。”
“车用完记得还我。”顾丰冲着背影说。
“知道了。”声音消失在门后，随后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响起，渐行渐远。
“今天不好意思……麻烦你了。”等妈妈走后，顾丰向初静念说到。
“没事，小事一桩。”初静念想起外面只有她的车，这附近也不好打车，再回头看看里面卧室里的奶奶。他要住这吗？
“你一个人照顾奶奶？”她问。
顾丰是离异家庭，这一点是她在偶然一次他生日时发现的。看着里面的摆设、用品，似乎没有其他人住。
“嗯。”顾丰点了点头，“今天请了假，明天会有护工来。”
“小念。”奶奶的声音传来。
“诶！”她看了眼顾丰，然后进房间去。
“奶奶，怎么了？”她走到房里没看到奶奶人在哪。
“你快来。”声音从床边一扇门里传来，她走过去打开，看到是洗手间，奶奶在换衣服但后面好像手反不过去。她过去帮奶奶把衣服穿好了。
“还好小念在。人老了，手都上不去了。”奶奶边说边笑。她想搀扶着奶奶出来，但奶奶执意要自己走，她只能在后面跟着。
“奶奶，您是手疼吗？”静念在后面观察奶奶的手，刚刚穿衣服，后衣领和里面的衣服卷在一起，奶奶抬手很缓慢，到一半就垂了下来，眉头还皱了一下。
“没事，就是老毛病，抹点药就好了。”奶奶坐到床上，摸到药瓶给她看。
“我帮您。”她上去就想拿过药油给奶奶揉揉，但奶奶忽然缩回手，摇摇头说，“先不用，我去给你做饭，让你尝尝奶奶的手艺，保准你喜欢。”奶奶冲着她笑道。
“奶奶您刚出院……”她想阻止奶奶。
“奶奶，身体健康着呢！”奶奶说着就往外走去，被顾丰截住。
“奶奶您这是要干嘛？”顾丰问。
“我要去弄点菜给小念尝尝，小念还没有尝过我做的菜呢。”奶奶说着就开始撸袖子。
顾丰叹气，知道奶奶打定主意的事情就改不了，但又不忍心看着年迈的奶奶去干活，毕竟……
“您要摘什么菜，我去。”顾丰拦在奶奶面前。
“你去？”奶奶抿着没什么牙的嘴笑起来，“你认识韭菜和香葱吗？”奶奶指了指孙子，“这都分不清楚，还你去。”
“奶奶，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顾丰无奈，奶奶又拿小时候的事说他。
“你现在也没长多大，在奶奶眼里永远都是小朋友。”奶奶笑眯眯，但仍然固执地要自己去菜地。
顾丰的眉头拧在一起，习惯性的微笑早已不见，嘴唇变成一条直线紧紧抿着。
“奶奶，我认识韭菜香葱。”初静念挽住奶奶的手，成功阻止了奶奶向前迈进的步伐，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奶奶，“奶奶，我做饭给您吃吧？”
还想继续向菜园前进的奶奶，听到这句话转过头，“小念还会做饭？”
初静念点点头，然后拉着奶奶的手摇了摇，“好不好？”
撒娇的劲让奶奶满是无奈，但又很吃这一招。初静念的撒娇攻势令奶奶笑呵呵的，同意了让她做饭。
“奶奶，你想吃什么？”
“奶奶，你这里的香葱长得好好，给您做个香葱煎蛋好不好？”
“奶奶，这大白菜长得好大，您吃泡菜吗？我会做，给你做点当小菜吃好不好？”
“奶奶……”
中午，不到两个小时，初静念就做了三菜一汤出来，中间叫了无数声奶奶，奶奶倒是很高兴，没嫌她烦，一直是笑咪咪的。
她夹菜给奶奶，奶奶尝了尝，直夸赞说好吃。
“尝尝小念做的。”奶奶给顾丰夹了一筷子香葱煎蛋。
初静念默不作声，但心底很期待他吃到自己做的菜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顾丰夹起碗里的菜，吃了一口，点头道：“嗯，很好吃。”
奶奶笑呵呵的，她也跟着奶奶一起有点心花怒放。
吃过午饭后奶奶去休息，菜地因为这段时间没有人打理长了不少杂草，他们答应奶奶等她一觉睡起来，杂草就会消失光光。
然后一下午，她和顾丰两人就开始除草，除完草，一起整理了一下从医院拿回来的东西，洗衣服，晾衣服，虽然他不肯她帮忙，但她手脚麻利的速度让他都来不及阻止。
下午三四点的时候，终于都弄的差不多了。她伸了伸懒腰，瞥到一个老式柜子上的相片，伸手拿下来，仔细用眼神临摹上面一张稚嫩的脸。她笑了笑，真是可爱。
“那是小学三年级时候的照片。”顾丰的声音传来，初静念收起笑来，转头看着他递过来的水，“谢谢。”伸手接过。
“那个时候的你，笑得很开心。”比现在开心。
顾丰以为她只是单纯的说照片上的自己，他笑笑，接过照片放回原处。
“今天辛苦你了。”顾丰说。
“都是一些小事。”初静念走到大门边，因为门槛很高，她就在这里坐了下来。
“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因为你才做这些的，我是真的很喜欢奶奶。”初静念说。
她今天去医院时没有打电话给顾丰，所以她并不知道他在不在。她不是冲顾丰才去看的奶奶，而是真的喜欢奶奶，喜欢奶奶身上那种温暖又爱笑的感觉。
顾丰走到她身旁的位置坐下，两人并肩，这闲暇又安静的一刻，这几年中很少有。
“我知道，但还是要谢谢你。毕竟……”奶奶她们把你认作了她。
“奶奶……检查结果很不好吗？”不然，他也不会撒这种慌。
她看着顾丰，他的沉默让她的心渐渐沉到谷底。
“医生说最多还有半年。”忽然他开口，声音很低，低到听不出情绪，没有起伏，但是她感觉到他呼吸的变化，比刚才快了许多，每一次都是深吸气。不知道是不是怕被她看到他情绪失控的样子，他把脸轻轻往旁边转去。
但是我已经看到了。
她嘴角一抹轻笑，却带着苦涩。她也把头转向另外一边，眼泪轻轻滑落，她伸手抹去，调整自己的呼吸，也不希望被发现，但她一转头，就对上他的眼。
她一怔。
红红的眼睛向旁边瞟了瞟，但他还是看着她。
她皱眉：“刚刚我可没有这样看着你。”声音带着点不悦，因为哭过声音还有一点沙哑。
顾丰忽然一笑，同样有点红的眼睛不再看那张明显已经不悦的脸，转向前面，今天刚洗好的衣服挂在那，都是从医院拿回来奶奶的衣服。她帮了不少忙。
“谢谢。”他又低声说了一句。
“嗯，我接受。”她说。
“这次为什么接受？”顾丰看向她。
“不然你还会再说一次。”她也看向他。
番外：
那天她看到了顾丰的父亲和母亲前后脚来到学校外面的餐厅，她恰巧去超市买点生活用品路过，看到了他们三人在一起的样子，本以为会看到温馨的画面，但却只看到他脸上的无奈，和那张在学校并无差别的笑脸。
他那无差别的笑令她驻足多看了两眼。
等她买完东西回去时又看到他们走时的画面。
这么快？这是她当时的疑问，她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而父母来学校却一顿饭都不一起吃吗？
随后她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他脸上的笑对亲人也和对旁人一样。因为她看到他的父母坐上不同的车走了，其中一辆车驾驶室里的男人对副驾驶上顾丰的母亲摸了一下头，动作亲昵。
以前认识顾丰的人都会觉得这个嘴角常挂着微笑的男生，一定是个家庭幸福，不知人间疾苦的人。
但她早就知道，他的笑是假的，和她一样……
只不过，他们的悲喜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