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0日是DMS创建的日子，DMS也把公司的年会定在了这一天。年会这种东西自然是要好好准备的，但许如讳他们作为员工，既要负责公司的布置，又要兼顾酒店的庆祝，既是喝蜜的人，又是采蜜的蜂，颇有几分扇一巴掌再给一颗糖的倒霉。

    去年的年会她没能参加，所以并不是很清楚年会需要做些什么。因为突如其来的重感冒，岑芳紧张地命令她请假，直到好全才能回去工作。叔叔也是，不许她继续在酒店待着。年会就这么被她错过了。

    “听说会有很重要的领导要来。”

    小金鱼一边咬着笔杆一边畅想着与领导会面的场景。许如讳对领导这些重要人物完全不感兴趣，领导的级别能有多高，再高有能比得过叔叔的么？但叔叔决计不会出现了，去年他就跟她们一起待在家里看电视，连门都没出。

    既然是年会，自然少不了要有人上去表演。正当他们围在一起讨论怎么挑人上去时，经理走过来悠悠给他们飘了一句：

    “除了运动赛的拉拉队成员，其他人都得给我上去演出。”

    风水轮流转啊，许如讳根本抑制不住自己的幸灾乐祸，在张靖面前咧了个大大的笑容。

    “怎么办呐？都得去诶~”

    她学着张靖平日的腔调，自由地表达着自己的欢快，自在地落井下石着。张靖咬着牙，恨恨地在心里磨着刀。

    “嘲笑我是吧？嘻嘻，小讳讳，到时候可不要后悔哦~”

    他要做什么？

    许如讳感觉有些不妙，不自觉地离他远了些。

    “姨，姨~”

    她循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桌子前方站着一个小男孩，奶声奶气地叫着她。许如讳从前台的后方走出去，蹲在小男孩面前。

    “小朋友，你的家人呢？”

    他不回答她的问话，虎头虎脑的一张脸圆乎乎，黑葡萄色的眼珠紧紧地盯着她。小男孩朝她举起了一个风车，噘起嘴来吹了吹。

    “姨，送给你~”

    他实在太过可爱，许如讳已经忘了反应，只想揉一揉他白嫩嫩的脸蛋。

    “接嘛！”

    一个女人急匆匆地赶过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孩子，走得也太快了。”

    女人站定顺了顺自己的呼吸，开始向她解释。

    原来那个奥特曼是他的呀。

    许如讳恍然大悟，她昨天捡到了一个奥特曼，放在前台等人认领来着。

    “姨，送你~”

    这是他的谢礼，一个会转的小风车，眼下被他紧紧地攥住，一直往前伸着，像是不收就不罢休一般。

    “笨蛋，叫姐姐！”

    他妈妈朝他柔声数落，许如讳笑着摇摇头。

    “没关系的，本来就该叫姨了。”

    “不好意思，我妹妹跟你差不多大，他平时叫习惯了。”

    她接过小男孩的礼物，道完谢后挥手跟他告别。张靖抢过她的风车，像个三岁小孩似的玩起来。

    “你看，小朋友多可爱啊，怎么会不想要一个呢？”

    张靖看着她开口，意有所指。她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尴尬地傻笑着。

    许如讳休假回家时，杜耀明也提起了年会的事情。

    “小讳有表演的节目吗？要是有的话，那我可是一定要去了。”

    他笑呵呵地看着她，满眼都是兴奋与期待。许如讳庆幸自己当初被抽中了签，在别人面前丢脸可比在叔叔面前丢脸要好得多。她几乎称得上喜上眉梢了，语气也带着欢快。

    “没有，都是同事们表演。”

    “这样啊。”

    他的脸闪过一丝遗憾。许如讳在心里快乐地道歉着：

    对不起了叔叔，毕竟你的快乐就是我的痛苦。还是让我快乐好了。

    杜泽铭一直在往她这边看，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夹了一只虾。

    “多吃一点，看你都没怎么吃。”

    许如讳盯着饭上的红虾，觉得它已经开始散发恶臭长蛆了。

    虾应该被下了毒，不能吃，连饭也不能要了。

    见她不动，杜泽铭继续使坏，往她的碗里添了更多的食物，同时作出一副受伤的样子，朝她母亲寻求着安慰。

    “阿姨，小讳她好像不是很喜欢我夹的菜。”

    “小讳，不要浪费！”

    母亲的命令“如雷贯耳”，她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它吃完。杜泽铭跟她之间，似乎是变得轻松了些，或许只是他自认为的轻松。自从镜子事件以后，许如讳依旧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他是很惨，但没有一样是她造成的，她不会为此而愧疚或负罪。可两人的相处真的让她极为尴尬，甚至是无措不安。许如讳没得选，她只能像瘟疫一样躲着他。

    年会那天，经理留下足够的值班人员以应对突发情况后，勒令酒店的其余员工都去台子下边坐着。按理说，酒店的年会排在公司后头，他们这些人是不需要去那么早的。然而，不知哪个股东说人多热闹，他们就全被拉去坐着充人头。听着上面喋喋不休，许如讳几乎要打瞌睡了。

    全国的领导都爱演讲是么？万年不变。

    她疲惫地打了个哈欠，全然没注意到杜泽铭就坐在她附近。张靖立着电吉他，按住她的肩膀摇了摇。

    “清醒点啊小讳讳，你还得看我表演呢！可别给我睡着了！”

    “看来靖哥你还挺高兴的。我以为你要临阵脱逃来着。”

    “有整人的机会，哪儿能啊！”

    “拿电吉他整人，你要表演魔术吗？”

    张靖但笑不语，他要卖个关子。许如讳听了他的话，拍了拍自己的脸，努力让自己保持神智清明。不远处的男人松了松领带，像是不太高兴，但没人注意到他的小动作。歌歌舞舞的，经过漫长且无聊的等待，终于轮到张靖上台。许如讳看着旁边一动不动的人，忙用手肘戳了戳。

    “主持人都报幕了，靖哥你还不上去啊？怕丢人？晚咯！”

    张靖露出一个坏笑，不怀好意地看着她。

    “小讳讳，你得跟我一起上去。”

    “你疯了？是你表演又不是我。”

    她现在后悔极了，早知道就不跟他坐一块儿了，谁能想到会引火烧身。

    “你老哥我要唱《不再犹豫》，作为启蒙导师你可不得陪我？快点儿，大家都等着呢！”

    人群中渐渐传来议论声，主持人也在一声声催促着。许如讳还在犹豫着。

    “不要那么害羞啦~”

    “可是我跑调啊。”

    “没事儿！他们听不懂。”

    “我们也没有排练过。”

    排练了你不就早早地跑了，那还怎么整你？

    他朝她伸手，面带笑容地开口：

    “不用排练，你在就可以了。”

    太过热忱而真挚的目光，让人不忍拒绝。

    “行吧，搞砸了可不能怪我。”

    她先发表了免责声明，然后视死如归地把手放上去。两人一起上了台，灯光打在他们身上照得他们脸色煞白如鬼。许如讳的腿止不住地发抖，还得让张靖搀着她站定。曲目开始，他给电吉他插上电，流畅又华丽地弹起来。她站在旁边，眼里皆是惊艳。

    “哇啊，原来你电吉他弹得这么好。”

    许如讳向来不吝惜自己的赞美，诚实地笑而露齿。杜泽铭有幸见证到这一幕，说不上嫉妒还是苦涩，眼睛像磁石一样黏在她的身上。她一边跟着音乐动作，一边给张靖鼓掌，脸却始终偏着，完全不敢看向台下。

    “无聊望见了犹豫......”

    张靖示意许如讳开口，她只好拿起话筒，颤抖着唱起来，声音抖成波浪，头低着，垂下的头发帮忙挡住了视线。

    “谁人定我去或留......”

    许如讳原本以为自己要缩着头唱完整首歌，却没想到在合唱的时候把自己唱嗨了，大大方方地抬起了头。她像一只活泼快乐的麻雀，自在地在林间欢唱着，哪怕吼着一个破锣嗓子，却能使人觉察出它的快乐，希冀与它同样的自由。杜泽铭在台下愣愣地看着，全神贯注的，像是入了迷。自由与真实，是他不曾拥有的东西，却在许如讳身上得到了十足十的诠释。她在他面前掩藏过的所有欢快而积极的情绪，如今在外人面前表露无疑。他嫉妒啊，嫉妒那欢快的自由，嫉妒那毫无顾忌的真实，嫉妒所有围绕在她身边的人。她的歌声让他震颤，她的羞赧使他心软，化成嘴角弯动的浅笑。

    杜泽铭想起许如讳说过的话，她曾是一个嫉妒的小孩，如今活得好好的。但现在却是他落入陷阱，成为了一个嫉妒的大人。

    许如讳在台上舞动，身体因为音乐的节奏激动到不行，原本那么快乐的她，却在结尾处惆怅起来。她回忆了很多，那个布满歌声的夏天，那个离去的男人，那永远回不来的过去。她想起，那个男人是南方地区的人，背乡离井时因为思念带她唱了一首又一首含着乡音的歌。曾经那么快乐的日子如今却破碎在眼前，而在同样的夏天里，她被无情地丢弃了。

    你在悲伤吗？悲伤什么呢？明明前一分钟还那么快乐。

    杜泽铭看着台上的人，无言的担忧与疑问顺着眼神爬过去。哪怕到现在，许如讳于他还是一个亟待探究的谜。盖在她脸上的神秘面纱，上一秒刚被掀起，下一秒又被捂得严严实实。可他就是这么被吸引着，作为一个探险家，贪心地要弄清所有的真相。

    许如讳跟张靖下台时收到了一束花，她把花束抱在胸前，用眼神询问着自己的同伴。

    “小讳讳，你别看我啊，可不是我送的。我倒是希望有人能送我花呢。”

    这花可真碍眼。

    他伸出手想要拿走，却被她侧身挡住。她还是第一次收到花呢，不想让任何人将它拿走。张靖哼哼了两句，装作不在意地开口：

    “你喜欢花啊，改天我送你，送你一屋子！”

    “不要。”

    许如讳不是一个很喜欢花的人，对他的殷勤更是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花很麻烦。”

    她这么跟他解释，手却紧紧地持住了花把。

    她很喜欢。

    杜泽铭站在出口处望着两人的互动，满意地转身离开。他不会自讨没趣地揭示，也不想看到花被抛在地下，任人践踏。她会接受来自任何人的善意，却唯独不会接受他的，他很有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