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事

    兰薇研一那个春节,从老家返回上海得早,她和杨盛辉约好了,杨盛辉带她去见家长。

    拜见当天,兰薇和杨盛辉是上午到的,林丽珍独自住在梧桐区一套小两室的房子,杨盛辉建议去外面吃,林丽珍说兰薇第一次到家里来,怎么能去外面吃,坚持自己下厨。做出来的饭菜水平还行,但本帮菜是甜口,兰薇对此食欲一般,她那天吃得很卖力,一个劲地夸赞阿姨的手艺不比老吉士的差,一派宾主尽欢的气氛。

    吃完饭,兰薇的困劲上来,连打两个哈欠,林丽珍让她去卧室休息,兰薇偷偷朝杨盛辉使眼色,意思是我不好意思说要走,你来说。杨盛辉要走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林丽珍说,盛辉,下午晚点跟我一起去看看你冉爷爷吧,他挺想你的,兰薇没事的话,也一块儿去。

    杨盛辉朝兰薇使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他说,妈,您去休息会吧,然后推着兰薇进了卧室。

    卧室门刚关上,兰薇就低声抱怨,不是说好吃完中饭就撤吗,怎么现在变成还要去串门了。

    杨盛辉安慰她,我妈是喜欢你,想把你带出去显摆显摆,看,我儿媳妇多漂亮多优秀!

    兰薇在杨盛辉胳膊上掐了一把,说你就知道瞎扯。

    杨盛辉捉住兰薇的手,解释到,我妈朋友不多,冉爷爷是她师父,带她入行,对她有知遇之恩,小时候我家和冉爷爷家都住在家属院,我妈忙起来,就把我托给冉爷爷,春节别扫老人家的兴,我们跟她一起去吧,反正也没有其他要紧的事。

    兰薇撇撇嘴,说好吧,只是还没结婚,就要跟着去串门,感觉怪怪的。

    林丽珍三人拎着大包小包的年货,临近晚饭时间到达冉爷爷家,冉爷爷自然留他们吃晚饭,说他儿子冉俊在楼下餐厅定了包间。

    席间,林丽珍和冉爷爷老两口聊天,杨盛辉和冉俊聊天,冉俊的老婆一直盯着手机,兰薇觉得老玩手机不礼貌,她就听他们聊天。林丽珍问冉俊最近工作的情况,冉俊做资管业务,林丽珍虽已退休,余威尚在,可能是出于讨好林丽珍的心态,冉俊看着兰薇说,以后你和盛辉有了孩子,可以跟林阿姨姓,林阿姨一个人把盛辉抚养成人不容易,何况我们盛辉这么优秀。

    兰薇的笑容瞬间僵住,她特别想拍案而起,对着冉俊那张油腻的脸说,关你屁事,轮得到你来管我孩子姓什么吗,你怎么不建议杨盛辉跟她妈姓,改叫林盛辉呢。

    杨盛辉看兰薇极力压住脾气的样子,在桌下握了握兰薇的手,赶紧出来和稀泥,这事儿还早呢,到时再说。

    林丽珍也说,他们俩的孩子,姓什么自己商量,跟我这个老太婆姓干什么。

    吃完晚饭,杨盛辉开车先送林丽珍回家,然后载着兰薇回他的家。杨盛辉工作后,他妈出首付、他还贷款,在公司附近买了一套小两室。

    林丽珍一下车,兰薇又想起饭桌上那茬,大为不满地说,这个冉俊凭什么对别人孩子姓什么指手画脚,我妈抚养我长大还不容易呢,是不是也要跟着外婆姓,再说了,孩子可以跟爸爸姓,也可以跟妈妈姓,就没听说过跟奶奶姓的。

    杨盛辉见兰薇跟鞭炮炸了一般,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觉得她好笑又可爱,他拉过她的手,放到胸口处,说别生气啦,你当冉俊放屁好了,冉俊快四十岁了,他老婆岁数和他差不多,俩人一直没有孩子,冉爷爷老两口急得不得了,冉爷爷老家是葱省的,你别看冉爷爷学历高,退休前也是个领导,根深蒂固的,整天想的还是传宗接代、延续香火那一套,听我妈说,他和冉俊因为孩子几乎闹到要断绝父子关系。

    兰薇说怪不得他心理这么变态,冉俊两口子是丁克,还是要不上孩子?

    “不知道,估计是要不上吧。”

    “那是谁的问题呢?”

    “这个就不知道了。”

    杨盛辉拐了个弯,将车驶入商场的地下车库,兰薇诧异地问:“这么晚了还去逛街?”

    “送你个新年礼物,就当某人今天破坏你美丽心情的补偿。”

    下车后,杨盛辉径直将兰薇带到蒂芙尼的店里,兰薇小声问他:“你发年终奖啦?那我不客气了。”

    “年终奖还没发,给你买条项链的钱,老公还是有的。”

    兰薇看了一圈说:“好看是好看,就是价格有些贵,要不我们换家店吧。”

    杨盛辉让店员拿了一条微笑项链,给兰薇戴上,他付钱的时候,兰薇想起那句有些老土的“刷卡的男人最帅”,她不管,他的杨盛辉是真的帅。

    俩人到家后,洗漱完毕躺到床上,只留兰薇身后的一盏落地灯亮着,杨盛辉伸出左手揽她入怀,兰薇喜欢这个姿势,她把此时此刻的自己,想象成一只毛茸茸的猫咪,蜷缩到主人怀里,和他耳鬓厮磨。

    杨盛辉突然说了一句:“以后孩子跟你姓。”

    兰薇想也没想就问:“为什么呀?”

    “不想让孩子跟我姓,姓兰也比姓杨好听……我跟你说过杨润是在我初中时得癌症走的吧……”杨润是杨盛辉他爸,杨盛辉平时很少提到他,提到也从来不说我爸,只叫他的名字,兰薇想可能是他爸去世前,父子关系并不好的缘故。

    兰薇轻声“嗯”了一下。

    杨盛辉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杨润去世前,是一家国有化工厂的中层领导,他们单位在郊区,那时家里没有私家车,大多数家庭都没有,杨润周末才回我们在市区的家,工作日就住在厂里,厂里建有配套的家属楼,也分了一套房子给他住……小升初那年暑假,我到杨润那里去玩,一个下午,我睡得迷迷糊糊地起身,打开卧室门准备出去,门外的景象把我吓得魂飞魄散,我本来想尖叫的,立马用手捂住嘴,大气都不敢出,轻手轻脚地退回到卧室里,把门又关上了……杨润那套房子的格局是,卧室门正对着沙发后背,我看到……看到杨润坐在沙发上,一个女人坐在他大腿上,俩人在接吻,很投入地接吻,从始至终没有注意到我的突然出现又消失……我跑回床上躺着,半天一动也没有动,我当时感觉天都塌了,杨润在我心中父亲的形象也塌了,在发现这个秘密之前,我和他的关系不错,他是我的偶像,他开朗爱笑,工作认真负责,喜欢运动,但没想到他居然背着我妈,干出这么龌蹉的事情……”

    “后来呢?”

    “撞见杨润出轨的第二天,我就回了市区家里,杨润和我妈都觉得奇怪,比计划回家的时间早了一周,他们也没多问,估计认为青春期的孩子比较任性吧……我要是真任性,大吵大闹一番,可能就没有后面那些可笑的事情了......之后我再没去过杨润厂里那套房子,他们问起来,我就以上初中后学习忙为由搪塞过去,和杨润的关系也变得疏离,好几次杨润想跟我推心置腹地聊聊,我都没有跟他把话挑明,我羞于谈起那件事……”

    兰薇善解人意地说:“你爸的事情不怪你,你闹或者不闹,可能都不会改变他的决定。”

    “不久之后,杨润检查出来得了癌症,胰腺癌,癌症之王,很快他就住院了,一次,我和我妈去医院看他,又看到了那个女人,我后来知道了那个女人叫徐英,是杨润的同事,她有老公和女儿,关键她老公也是他们一个厂的......杨润和她一直没有断,当时杨润半躺在床上,徐英坐在床边,杨润握着她的手,将她的手放在唇边,俩人有说有笑的。见我们进来,俩人才急忙分开,徐英站起身往外走,我妈脸色铁青,我觉得无比恶心,跑出了病房,直接搭公交车回家了......杨润这次出院后,直接住到他厂里的房子,再也没有回过市区的家,其实他的病查出来后,已经停薪留职专心治病,不用住在那边的。

    杨润的病情恶化得很快,三个月后就死了,死之前,我去见了他最后一面,那时他还算清醒,病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跟我说,他出轨了,的确对不起我妈,并不觉得对不起我,他也理解我恨他,是他破坏了我本该有一对恩爱父母、在一个美满家庭成长的愿望,但他是爱我的,他希望看着我长大,长成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他说他时常想起我小时候,那时候我是多么依赖他、崇拜他,他说,希望以后我可以找个真正喜欢的女人结婚,并和她几十年恩爱如初......”

    落地灯黄色的光映照到杨盛辉脸上,仿佛蒙上一层阴影,他仍沉浸在回忆里:“我本以为杨润死后,他和徐英的丑事就过去了,可杨润的葬礼,徐英又来了,她老公也来了。我妈头一天因为守夜,白天在灵堂旁边的小屋子里睡觉......我看着徐英和她老公走进来,那种场合,我总不能把他们赶出去,我死死地盯住徐英,她先是给杨润上了三炷香,接着走到冰棺前,一只手颤抖着拨开冰棺上、挡住杨润脸的白布,她一下子就哭了出来,越哭越大声,大家都把目光集中到她和她老公身上。她老公使劲拽她,让她别哭了,别人在看他们俩的笑话,但徐英哭到根本停不下来,她老公真生气了,推搡着她出了灵堂。

    我也跟着跑出去,她老公在骂她,说你真他妈不要脸,死的又不是你老公,或许又觉得这么说晦气,呸了几声之后继续骂,活着的时候被人家睡,人都死了,还在这里要死要活的,你他妈跟他一起去死吧,说着去扯徐英的头发,扇她的耳光……他们同事把他们俩拉开了,我妈被亲戚叫了起来,我妈面如死灰地看着眼前这出闹剧,她是多体面、多要面子的一个人呀,现在亲戚朋友都知道她老公生前出轨了,后来同事把徐英和她老公劝走了……”

    “闹得好难看呀。”

    “当时我僵在原地,大为震惊,我竟然想的是,徐英哭得那么真切、那么悲伤,她和杨润应该是真爱,杨润死后,我妈在我面前一滴眼泪也没流,只是程序性地替他办完了丧事,从我记事起,我就没见过杨润和我妈拥抱接吻,甚至手拉手亲密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我当时想,难道杨润和我妈不是因为相爱才结婚的吗,也没听说过他们是父母之命呀,还是平淡的生活早将爱情消耗干净......那次在病房撞见杨润和徐英后,我问过我妈,你知道杨润背叛了你,你为什么不和他离婚,我妈只冰冷地说,他都要死了,和一个快死的人较什么劲,再说了,离婚分财产多麻烦,离异或者丧偶对她来说没有区别,她只希望我平安健康地长大……我妈性格原本就清高,那段时间更是不爱说话,但比之前暴躁易怒,家里气氛很压抑,我只能一边压抑对杨润的恨,一边好好学习,我不想我也让她失望……”

    兰薇感慨地说:“也许最压抑的内心不是爱而不得,或者恨又不能惩罚对方,是既不爱、也没必要恨......”

    杨盛辉将兰薇的双手并在一起,放到他的胸口:“你放心,我讨厌杨润的所作所为,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他那样的人。”

    “希望你说到做到。”

    “杨润死后,我妈一直单身,至少我知道的是这样,骄傲如她,婚姻失败了,她不想工作和儿子也失败,便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工作和我身上,我爱她,但她活得太紧绷了,我希望她活得轻松,或者说放松一点,我不会让你陷入这种境地的。”

    兰薇想让气氛轻松一点,她妩媚一笑:“这你就想多了,你妈那代人,会为了孩子忍受糟糕的婚姻生活,很多年都走不出来;我们这代人不会,至少我不会,只要养得起自己和孩子,谁要忍啊忍的,一天都忍不了,就连现在的网文,都不流行做小伏低让霸道总裁爱上我,而是姐姐我有颜有钱,找可爱听话的小奶狗!”

    杨盛辉被她逗笑:“那你看我够不够奶?”

    兰薇摸了摸杨盛辉的胸肌:“你有奶,但你不够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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