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逢

    王越夫妇要请兰薇吃饭表示感谢,兰薇推脱不掉,便说随便吃吃就行。

    王越夫妇很周到地选了兰薇家附近的一家餐厅,兰薇和Lucas到时,王越夫妇已经到了,兰薇随口问道:“你们家小朋友没有一起来?”

    汪小玲说:“很少带她出门,就怕万一受到什么刺激发作了,场面不好控制。”

    兰薇问:“你回家后,小朋友的病好多了吧?”

    汪小玲说:“好了一些,癫痫这病没有痊愈一说,只能说控制得好的话,暂时不会发作,但随时都有可能复发。”

    兰薇把带的红酒递给服务员,让她倒出来醒上。

    汪小玲很是健谈:“兰律师,那封公开求助信上热搜后,帮了我们大忙,一些病友组织和公益组织开始奔走呼号,卫健委非常重视这事儿,很快发布了《氯巴占临时进口工作方案》。”

    兰薇由衷地说:“太好了!孩子们再也不担心没药吃了。”

    汪小玲眉开眼笑:“还有一件更大的好事儿,有医药公司提交了氯巴占的三类仿制申请,并获得承办,几个月后,国内版的氯巴占也有望上市了!”

    兰薇也很开心:“太棒了!家长们就不用买高价药了。还是要呼吁呀,上面听见了,会响应老百姓需求的!”

    服务员适时把酒给倒上了,汪小玲举起酒杯:“谢谢你,兰律师,不仅让我重获自由,还做了很多律师之外的工作,给我们患儿和家属极大的帮助,大家都在说非常感谢你!”

    王越也端起酒杯,不住地说谢谢。

    兰薇反而有点不好意思:“真没事儿,我只是做了应该做的,能帮助到你们,帮助到大家,我也非常开心。”那一刻,兰薇体会到一种叫做职业荣誉的东西。

    兰薇大致熟悉法律援助案的案情后,和许登一同前往看守所会见,这个案子有两名犯罪嫌疑人,主犯文娟,是被害人成安的老婆,由兰薇代理;从犯成鑫,是被害人的儿子,由许登代理。

    兰薇搭许登的车前往看守所,俩人进会见室前约定好,谁先会见完,就在大厅等着对方,俩人一起回所里。

    兰薇刚坐定,文娟就被带了进来,她戴了个眼罩,罩住左边眼睛,表情木然地在对面椅子坐下,兰薇知道文娟是1966年生人,她满头银发,脸上沟壑纵横,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十岁。

    兰薇说:“文娟你好,我是法律援助的兰律师,你知道你是因为故意杀人被逮捕的吧,一同被捕的还有你儿子,你儿子由我们团队的许律师代理,我需要你跟我讲一下案发当天的情况。”

    文娟口音浓重,兰薇很仔细地听她讲的内容:“我们家住在前进村,我和成安结婚三十多年了吧,成安这个老东西爱喝酒,喝了酒就耍酒疯,是个酒疯子,他经常打人,打我,打儿子,还和村里人打架,主要还是打我......除了打人,老东西还骂人,骂得特别难听,特别下流那种,”她指指左眼处,“我的左眼是被老东西踢瞎的,我受不了这种日子自杀过,又被人救回来了,唉......”她举起左手,露出手腕上的伤疤给兰薇看。

    兰薇提示道:“讲讲案发当天的情况。”

    “案发当天......我记得是个星期天,那天鑫鑫要回家,鑫鑫在镇里的皮鞋厂上班,每周只休息一天。前一天,老东西喝醉了,骂我做的菜不好吃,说是给猪吃的,他操起酒瓶,就朝我头上砸,我来不及躲,额头上被砸出一个血窟窿,气得我跑到妹妹家去了,那天晚上没有回家......第二天早上,老东西厚着脸皮来妹妹家找我回去,又是扇自己耳光,又是赌咒发誓的,我想那天鑫鑫要回家,得回去做饭,就跟着老东西回去了......鑫鑫到家,看见我额头上的伤,不用问,就知道是老东西打的,鑫鑫和老东西吵了起来,越吵越厉害,我从厨房出来,见鑫鑫已经把老东西推倒在地上,俩人扭打在一起,老东西打不过鑫鑫,嘴里骂得很凶,我当时气就上来了,气得发疯,找到一截废弃的电线,趁鑫鑫把老东西压在身下时,把电线绕到老东西脖子上,把他勒死了......老东西死后,眼睛仍瞪着我,那眼珠子像是要瞪出眼眶,吓得我赶紧去找了一块抹布,盖到他脸上......”

    “后来呢?你们是如何处理尸体的?”

    “我和鑫鑫等到半夜,给尸体裹上床单和席子,埋到了自家的菜地里......埋的时候我挺害怕的,毕竟大晚上的,尸体都硬梆梆的了,但一想到再没人打我,我又很开心.....很快,周围人发现老东西不见了,有人说他喝醉酒掉到河里淹死了,但又没见到他的尸体,还有人说他离家出走了,但他没有一个人出远门的习惯,他身上没钱,他一有钱就买酒花掉了……如果不是老东西的老母亲还在,估计他消失,也没人在乎的......又过了两个月吧,老东西仍然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老东西的老母亲让他姐姐去找,她姐姐还能去哪里找,只能报警,警察来了,很快查到人是我和鑫鑫杀的,尸体也从地里挖了出来......”

    文娟小学毕业,成鑫高中毕业,俩人的反侦查能力不强,被警察很快查到也很正常。兰薇仔细看过俩人被警察讯问的笔录,以及现场勘验检查笔录、现场照片、尸检报告等证据,她有一个疑问:“尸检报告显示,被害人成安身高一米八,生前他多重啊?”

    文娟下意识地回答道:“老东西好吃懒做,很胖,体重将近200斤。”

    兰薇眼神锐利:“你身高不到一米六,体重不足百斤,你能勒死被害人?”

    文娟眼里闪过一丝不安,很快恢复镇定,她解释道:“当时鑫鑫坐在老东西身上,压住了他,我从小就干农活,干了一辈子,你别看我瘦,我力气不小的。老东西虽然块头大,喝酒早把他的身体喝坏了,他不中用的。”

    兰薇没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况且她只是怀疑,没有证据,她略过这个问题,继续往下:“成安经常打你,这个你有证据吗,比如报警记录、去医院验伤的诊疗记录或者伤情照片什么的?”

    文娟有些激动地把眼罩拉开,她左眼只能睁开一小条缝,眼眶里一片混浊,眼周依稀可辨缝线的痕迹,兰薇不忍多看。文娟把眼罩拉上,她说:“这就是老东西家暴的证据,这够不够!我们农村女人经常被男人打,没人报警,也没人去医院验伤......之前一个外地嫁过来的女人,被她男人打了,她报警,警察来了,见她伤得不重,说这是家务事,让他们协商处理,然后警察就走了,那个女人还被村里人笑话了好久......村里人哪个不知道老东西打人,连他老母亲都知道,她儿子就是个畜生!”

    兰薇以前看到被家暴、被负债的女人,她会想,她们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愿意陷在泥沼里而不自救,后来她想通了,她们或许没这个意识,比如眼前的文娟,你问她为什么不离婚,她会说村里的女人都挨打,但没人因此离婚;她们或许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结婚或者生小孩后,她们靠男人挣钱过日子,如果离婚,她们没有一技之长,连自己都养不活,更别说养小孩。也许有人会说,离婚时可以把孩子丢给男人,哪怕找一份保姆或者送外卖的工作,都可以活下去呀,但一个真正爱孩子、有责任感的母亲,怎么舍得离婚后把孩子丢给不靠谱的父亲。

    兰薇合上面前的笔记本:“我这边没有问题了,你有要问我的吗?”

    文娟问得直接:“兰律师,我和鑫鑫要坐多久的牢呀?”

    兰薇言辞谨慎,又尽量说得浅显易懂:“你和成鑫是故意杀人,但你们杀人是因为被害人的长期家暴,被害人是存在重大过错的,你们之前都没有犯罪前科,社会危害性不大,我初步估计你在十年以下,成鑫是从犯,比你判得会更轻一些,但我说的只是参考,具体的还得看法院判决。”

    文娟的眼泪大颗地滚落下来,她的双手被铐住,狼狈地用手背去抹眼泪,她说:“我对不起鑫鑫呀,给他找了这么个爹,没钱没本事还打人,鑫鑫三十岁了,老大不小,还没找到女人结婚,是我害了他,连累他坐牢,我是个老婆子,就算死在里面也无关系,鑫鑫还年轻,他坐了牢出去,可怎么办哟......”

    兰薇心里发酸、喉头发堵,她想起自己刚工作那会儿,去做过一次法律援助,是在某政府机构的办事大厅里,给人提供法律咨询,这种任务是律协强制派给各家律所的,律所一般派刚工作的年轻律师去。前来咨询的人通常请不起律师,有的是长期上访户,有的是房子拆迁了没拿到补偿款也没地方住,有的是工伤后赔的钱少很难再找到工作,兰薇在那里坐了一天,讲得口干舌燥,心情郁闷,但并没能帮他们解决问题,甚至连答疑解惑都谈不上,她的角色像个陪聊,那些人都知道他们的问题没人帮忙解决,但找人倾诉一番,总要好受一些。那一天的经历,让兰薇管中窥豹到底层人的艰辛,跟她平时工作接触的上市公司董监高,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她站在两个世界的交集点上,觉得很玄幻和无可思议,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后面那个世界里去。

    兰薇声音温柔:“你有什么想对成鑫说的吗,我可以带给许律师,许律师再带给成鑫。”

    文娟眼里有了一点光亮,她说:“就跟鑫鑫说,我挺好的,让他也好好的,配合政府工作,争取早日出去。”

    兰薇说好,那我先走了,有需要的话,会再来见你的。

    兰薇走回大厅,举目四望一圈,许登还没出来,她从储物柜里取回包,坐在椅子上等。听完文娟的悲惨遭遇,她还沉浸在难过的情绪里,说起家暴,杨盛辉倒是没动手打过她,但俩人吵得厉害的时候,他撕过她的书,摔过他的手机,踢坏过家里的家具,他的理由是,不能打人,但情绪总要有个出口,只能朝物品撒气。后来兰薇就尽量不去激怒杨盛辉,也觉得吵架没有意义,吵了还要和好,不如自己忍忍就过去了,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真要吵,也要留到关键问题上。或许是兰薇的忍耐没让他的暴力升级,又或许兰薇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联想到他是如何对待叶登顶的,兰薇不禁再次后怕。这些隐秘的心事,她连曾心洁都没有讲过,她讲不出口。

    兰薇愣怔之际,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欢喜,未及抬头,她的心已漏跳半拍,同时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声音主人的名字,罗小斌。

    兰薇平复下情绪,尽量表情松弛、笑得好看地抬头,看到他的瞬间,仿佛穿越回十几年前他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下午,他站在那里,依旧笑得心无城府,不过现在的他早已褪去一脸青涩,眉目轩朗,一声警衣。

    罗小斌朝她走过来:“真是你呀,我还担心认错人了。”

    兰薇也站起来:“过来会见嫌疑人,你也过来办事情?”

    “是呀。”

    俩人只是看着对方笑,太多年没见,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不知从何说起。

    恰好许登会见完出来,他走到兰薇身旁:“兰律师碰到熟人啦,咱们现在回所里?路上我跟你说说,这个案子的诡异之处。”

    兰薇刚想开口说再见,被罗小斌抢了先:“我的事情也办完了,要不咱俩一起吃个饭?”

    许登会意:“那兰律师……你搭这位警官的车?”

    兰薇说:“好,我搭罗警官的车,案子就等我回所里再讨论吧。”

    等许登走开两步,兰薇有些手脚僵硬地对罗小斌说:“我们也走吧。”

    罗小斌的车上,罗小斌试图缓和有些微妙的气氛:“小兰,你刚才叫我罗警官,听着好不习惯,你还是叫我小斌吧。”

    兰薇哈哈一笑:“同事面前嘛,总得叫得正式一点。”

    “我们俩有多少年没见过了?我想想,上次见,还是参加卢瑞那小子的婚礼吧,有三、四年了。”

    “嗯,是有这么久了。”

    “我记得以前你是做企业上市的,怎么现在做刑事诉讼了?”

    兰薇就把为了照顾Lucas辞职、杨盛辉牵涉进投毒案、3,750万的赔偿、为了挣钱再出来工作的经历,大致讲了一遍。

    罗小斌听得很认真,兰薇讲完,他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杨盛辉的案子是浦西区公安局在查,那里有我认识的哥们儿,细节我还算清楚。”

    兰薇不知罗小斌将杨盛辉的案子打听得这么清楚,是出于对“知名校友”犯罪的好奇,或者因为他是她的老公。

    大一时,杨盛辉和罗小斌追她都追得很紧,兰薇很认真地将俩人拿来对比过,俩人都高大帅气,杨盛辉是一脸正气的帅,罗小斌是痞里痞气的帅,身高长相就当打个平手。俩人都是单亲家庭,杨盛辉父亲去世得早,母亲是交易所领导,家庭关系相对简单;罗小斌爸爸是做房地产开发的老板,在和她妈妈没有离婚的情况下,在外面有了小三和私生子,他妈妈精神状况一直不好,家庭背景上,罗小斌家更有钱,但关系太复杂,杨盛辉算是略胜一筹。性格方面,俩人人缘都不错,但杨盛辉的随和,与其说是本性,不如说他是为了得到别人对他这样的评价;罗小斌就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出手阔绰,身边一堆狐朋狗友。

    其实兰薇跟罗小斌在一起时更放松,更能做她自己,但杨盛辉更成熟稳重,这很难分出优劣,全凭个人喜好。虽说恋爱不是奔着结婚去的,兰薇还是选择了更为“稳妥”的杨盛辉。还有一个原因,大概是杨盛辉更像他爸爸,车祸前的那个爸爸。我们找配偶,男人倾向于找像自己妈妈的,女人倾向于找像自己爸爸的,如果他们的爸爸妈妈足够靠谱且爱他们的话,这大概是因为从小到大跟这样的人一起生活,特别有安全感的原因,人的一生不可预测,但无论哪个年龄,都在寻求一份安全感吧。跟罗小斌那种大多数时候不正经偶尔闪现正经的状态不一样,杨盛辉始终阳光开朗,少有脆弱的时候,特别给人安全感。

    十几年过去,现实给兰薇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当年看似靠谱上进的杨盛辉进了看守所,看着不靠谱的罗小斌成了刑侦支队长。人生就是这样一条单行道,不像小时候和伙伴们一起玩的大富翁游戏,这把策略选择错了输掉了,可以在下一把选择别的策略再赢回来。

    罗小斌说:“我很高兴今天碰到你,你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兰薇莞尔一笑:“那我该怎么表现,你才会更同情我,拉着你的衣服哭,小斌我的命好苦,帮帮我呀......”

    罗小斌一脸正经:“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以后工作上也是。”

    兰薇得了便宜赶紧卖乖:“谢谢罗队,以后麻烦你的时候多的是,希望你不要嫌我烦。”

    罗小斌白了兰薇一眼:“越叫越离谱。”

    “别光说我了,你怎么样呀,结婚生小孩了吗?”

    “没有,工作那么忙,一天不着家的,谁看得上我。”

    罗小斌这似是而非的回答,是否表明他还是单身,连女朋友都没有,兰薇不好再问,只是冠冕堂皇地说:“一定是你眼光太高了。”

    罗小斌似乎为了让兰薇彻底放心,又补充道:“真没有,我连女朋友都没有,”然后他把话题岔开,“你们公司附近有什么好吃的呀,吃完你好回所里讨论案子。”

    兰薇感受到他的体贴:“有一家日料店的午间套餐不错,可以吗?”

    “可以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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