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

    吃完午餐,兰薇刚回到所里坐下,许登就凑过来一脸八卦:“兰律师,那个罗警官是谁呀,我说我们一起回所里时,瞧把他紧张的,赶紧说让你坐他的车!”

    兰薇白了许登一眼:“我们是老同学,很多年没见了,想要一起吃个饭叙叙旧怎么啦?”兰薇当妈后,走在街上还有人问她要微信号,她的手机锁屏是Lucas的照片,她会恶作剧地拿起手机给对方看,说这是我儿子,你介意吗?通常都会吓得对方拔腿就跑。但也碰到过一哥们儿,顿了片刻说我不介意,兰薇又补上一句,我老公是帮人催收债务的,他们那行的手段你懂吧,话没说完那哥们儿也跑了。

    就在许登转身准备离开之际,兰薇说:“你现在有时间的话,我们讨论下上午的会见吧。”

    许登说:“那我去拿本子和笔。”

    小会议室里,兰薇和许登相对而坐,兰薇说:“你先说吧,这个案子怎么诡异了?”

    许登一脸认真:“成鑫等管教走后,看了一眼监控,问我们的谈话会不会被监听。我说不会,会见谈话不被监听。成鑫又问,我可以完全信任你吗许律师。我说当然,我是站在你这一边,代表你的利益的。听成鑫这么问,我的警惕性就上来了,果然成鑫开始小声地跟我坦白,说其实成安是被他勒死的,不是他妈......”

    兰薇身体稍向前倾:“是吧!我看案卷时也怀疑,母子俩到底谁是主犯、谁是从犯,我也问了文娟,她身材瘦弱、是否有力气勒死又高又胖的成安,她给的解释是,她从小干农活,手上有的是力气,你继续说......”

    “成安说,他和他妈不懂法律,但谁勒死的人,谁要坐更久的牢,这点常识还是有的,现场只有他们两个活人和一个死人,死人开不了口,还不是活人怎么说,事实就是怎样。文娟很坚决地,要成鑫说人是她勒死的......”

    兰薇眉头紧皱:“成鑫和他妈在公安机关的供述也的确如此。”

    “是呀,当时我也很慌,我本来就是个新手,还碰上这么复杂的情况,我问成鑫,他现在说的,为什么跟警察说的不一样......成鑫痛哭流涕,他说他妈让他一定咬死人是她勒死的,他只是从旁协助,他怕自己说出实情,辜负了母亲,但内心又很煎熬,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情,却是母亲帮他顶罪......”

    “为什么他们没有选择由文娟一人认罪呢?”

    “我也问了这个问题,成鑫的解释是,杀人时,他没有不在场证明,而且只有文娟一人犯案的话,杀人和掩埋尸体对她来说比较困难,总之他们俩商量之后,认为两人认罪的方案更合理......”

    “那成鑫告诉你实情的目的是什么呢?”

    “成鑫说没什么目的,就是想让你们律师知道,母亲为我做的......”

    兰薇呆住,想起文娟说的那番话,“我这个老婆子,就算死在牢里也没关系,鑫鑫还年轻,他坐了牢出去,可怎么办哟......”,母爱之深沉,为子计深远,竟可以做到如此地步,感慨之余,她还是回到正题上:“那成鑫准备在法庭上怎么说,他不会当庭翻供吧?”

    “他不会的,他说他跟警察怎么说的,也跟法官怎么说。我对他千叮万嘱,如果要改变口径,一定要提前跟我们律师讲,不然我们在法庭上就抓瞎了......”

    “我还是有点担心成鑫会不会翻供......”

    “我倒觉得不用特别担心,被逮捕前,他们母子俩就商量好了对策,成鑫对警察的供述一直是文娟主犯、他是从犯,没理由到这个阶段他反悔了,他就是良心上特别过不去吧,如果不跟律师说实话,到了法庭上,他不可能说实话,之后就要把这个秘密一直烂在肚子里了......我还安慰成鑫,他和文娟的杀人起因是被害人的长期家暴,法院量刑不会很重,等她母亲刑满释放,他还有时间好好孝敬他母亲的......”

    “你还挺会安慰人,这个案子是不复杂,但你刚刚说的,还是有点特殊,我们要跟宋老板汇报一下。”

    俩人一起来到宋良轩的办公室,宋良轩听完俩人陈述的会见情况,老道地说:“嫌疑人一旦被关押起来,切断了和外面的联系,挺容易相信律师的,你去会见他们,他们想多跟你聊聊天,你这次走了,他们希望你下次早点去,给他们带去家里的消息,甚至你很久不去看他们,他们还会埋怨你,所以成鑫跟许律师坦白实情也不奇怪......这个案子嘛,我们不用纠结‘事实’和‘法律事实’,我们律师的职责是提出犯罪嫌疑人无罪、罪轻的证据,文娟因长期遭受家暴而反抗杀父,应该可以认定为刑法第232条规定的“情节较轻”,你们再去研究一下。对了,你们案卷看得很仔细,有认真分析案子,法律援助的案子也如此肯下功夫,这很值得表扬!”

    兰薇和许登来到前进村,俩人分头行动,兰薇去找成安的母亲和大姐签谅解书,许登去找周围邻居核实文娟被长期家暴的事实。

    成安的母亲与他大姐同住,兰薇到时,成安的母亲正坐在院子里理菜,兰薇上去同老人家说话,对方耳背,兰薇自我介绍了两遍,她才搞清楚兰薇是因为成安的案子来的,她起身把兰薇往屋里领。

    成安的大姐听到声音,从卫生间出来,她六十多岁,面色红润,带进来的空气里有一股清新的洗衣粉味道。大姐听说兰薇是文娟的律师,表情有点不耐烦,估计成安这个弟弟,活着的时候就不招她待见,死了还给她添麻烦吧。

    兰薇笑着说:“大姐,打扰你和老人家了,我来是想请你们帮个小忙。”

    成安的大姐没好气地问:“要我们帮什么忙?”

    兰薇从包里取出打印好的谅解书,递给大姐一份,大姐皱着眉看了一眼,嘟囔着说:“这字好小哟,我得去拿老花镜来看。”

    兰薇见成安的母亲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半张着的嘴像是皲裂的土地上一口干涸的井,兰薇搭话道:“老人家节哀顺变。”

    这话老人倒是一下就听清楚了,她举起枯枝般的右手摆了摆:“唉,成安死了就死了,但他害苦了我们鑫鑫呀!”

    兰薇趁机问:“您知道您儿子长期家暴儿媳妇是吧?”

    成安母亲咬牙切齿地说:“我知道,我怎么不知道,他打人是不对的!”

    大姐戴了老花镜回来,坐到母亲旁边,她举起谅解书,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2019年6月16日10时许,文娟因不堪忍受丈夫长期家暴,用一段废弃的电线紧勒被害人成安颈部致其窒息性死亡,成鑫从旁协助,现双方已达成协议,受害人家属不要求加害人文娟、成鑫进行赔偿,且对加害人的行为予以谅解,请求司法机关对加害人减轻处罚……”

    见大姐一头雾水,兰薇语速缓慢地大声解释:“你们家属签这个东西,我们会提交给法院,到时法官见到这个东西,对文娟和成鑫量刑时会予以考量,简单点说,就是可以帮文娟和成鑫少判几年……”

    成安母亲听到兰薇说到最后一句,急忙抓住大姐的手:“这个东西,我们要签。”

    大姐对母亲说:“知道了”,又转头问兰薇,“现在文娟和鑫鑫在里面怎么样,你们可以见到他们人吗?”

    兰薇说:“我们前两天刚去见了他们,他们状态还可以。”她从包里摸出一支笔,递给大姐,“请签字吧。”

    大姐在谅解书上签下名字,又问:“我妈也要签吗,她不会写字呀。”

    兰薇又拿出一盒印泥:“那让老太太按个手印吧。”

    兰薇回到停车的位置时,见许登已在车上等她,兰薇问:“打听得怎么样?”

    “不出所料,成安是个酒疯子,一天到晚喝酒,喝醉了就打人,邻居间口碑很差,大多数人都觉得他死不足惜。”

    罗小斌和兰薇再次遇见后,俩人便经常互发信息。曾心洁得知兰薇和罗小斌重新联系上,说没想到你的第二春这么快就来了。

    兰薇说:“我一离异带娃中年妇女,事业也刚起步,小斌条件这么好,怎么会看得上我。”

    曾心洁笑兰薇:“你能这么想,说明你有考虑过你们的可能性,是个好的开始。罗小斌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结婚,说不定就是在等你。”

    “我也问过他,为什么一直没有结婚生小孩,他说,其实工作忙和工作性质危险只是借口,不然他那么多同事也结婚生孩子了,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对维持长久的婚姻没有信心,也不觉得可以照顾好一个小孩并把他抚养成人。”

    “他原生家庭似乎对他影响挺大的。不过你们重逢的时机很好呀,你们都才30出头的年纪,还年轻,人生还有无限可能,也许遇到对的人,罗小斌那些顾虑就都可以打消了。”

    陈耀东给兰薇打来电话,说杨盛辉的案子已经起诉到法院,另外他问了杨盛辉,杨盛辉说苏州那套房子要卖掉拿去赔偿,并让陈耀东跟兰薇解释,买房的钱是公司帮高管出的,买房时苏州限购,所以只能找公司的人代持房产。

    兰薇之前给陈耀东发了一条信息:陈律师,帮忙问问盛辉苏州的房子卖不卖。陈耀东回复她:下次会见时我问他。

    陈耀东自然不知程潇来找兰薇的事,杨盛辉应该能猜到程潇找到了兰薇,说在她名下有一套他的房,至于程潇是以什么身份去跟兰薇交涉的,他不得而知,于是他编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兰薇想,有这套说辞也好,她可以拿去应付林丽珍,总不至于跟老太太说,你儿子之前在苏州给小三买了一套房,小三大义凛然,拿出来帮你儿子赔偿吧。

    兰薇给程潇发了一条信息:我让律师问了他,他说房子卖掉。

    程潇回复很快:好,房子已经挂出去了,收到钱就转给你。

    家暴杀父案在一个台风天开庭,法庭内的氛围却很友好,可能检察官也同情文娟母子,认为他们是出于激愤实施犯罪行为的,可以认定为故意杀人罪情节较轻的情形,并提出量刑建议,文娟判处七年有期徒刑,成鑫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缓刑四年。

    兰薇也主要围绕“因长期遭受家庭暴力而杀夫应当认定为刑法第232条规定的情节较轻”发表意见:一是从杀人原因分析。被告人文娟由于长期遭受家暴以及处于恐慌状态,这种精神上的压力一旦爆发,就容易走极端,被害人即家庭暴力的施暴者在案发起因上具有重大过错;二是对因长期遭受家暴而杀夫的妇女量刑时按照“情节较轻”处理,符合宽严相济的刑事政策,对于遏制家暴的蔓延有积极的社会意义,而且,因长期遭受家暴而杀父是一种针对性很强的杀人,被告人的主观恶性较小,再次犯罪的可能性也较小;三是被害人的母亲和大姐均对被告人表示谅解,且当地村民均对被告人持同情态度,对被害人的长期家暴行为表示谴责。综合考量以上因素,同意检察官对被告人文娟的量刑建议。

    检察官对成鑫的量刑建议是缓刑,这比许登预计的乐观,他发表起意见来也就没有压力:一是被告人成鑫作为家庭成员,时常目睹母亲文娟遭受家庭暴力,作为儿子,成鑫无法视而不见,在作案动机上有一定的合理性;二是在本案中,成鑫作为从犯,主要起次要或者辅助作用,应当减轻处罚;三是被害人的母亲和大姐均对被告人表示谅解。综合考量以上因素,同意检察官对被告人成鑫的量刑建议。

    在被告人最后陈述环节,文娟说话时一直看着成鑫,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母爱:“杀死成安,我不后悔,从给鑫鑫找了成安这样的父亲开始,我就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了,我们农村女人命苦,即便挨打,也只能自己受着,直到受不了的那一天......我很感谢检察官对鑫鑫的建议是缓刑,希望鑫鑫改过自新,好好做人......”

    成鑫哽咽着说:“妈,您是一个好妈妈,我会听您的话,好好改过自新的......您也要保重身体,等您出来后,我会好好孝顺您的,成安死了,咱们娘俩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呢......”

    兰薇不忍看这一幕,她把目光投向空无一人的旁听席,没人关心他们娘俩的前路,他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过了一段时间,兰薇拿到家暴杀父案的判决书,法官同意了检察官的量刑建议,她也高兴不起来,对于遭受家暴妇女的权益保护,仍有很长的路要走,她所做的工作只是杯水车薪。兰薇觉得最近负能量爆棚,约曾心洁晚上去喝一杯。

    曾心洁哈哈大笑:“兰大律,恭喜你进入工作状态,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吧,我们律师夜晚是靠酒精续命的,这就对了!”

    忙完家暴杀父案,兰薇本以为可以休息一段时间,准备过春节了。宋良轩又指派了个女高中生被杀案给她,这个案子的委托人徐明是宋良轩的朋友,徐明的儿子徐立涉嫌□□和故意杀人,宋良轩说:“这个案子还在侦查阶段,比较棘手的是,徐明不相信他儿子会犯罪,说他儿子是被冤枉的,但警方不会没证据就抓人,这个案子交给你办,因为你在家暴杀父案中,表现出很多刑事律师不具备的、对案子深刻的洞察力和较强的推理能力,很多律师只局限于按部就班地走流程、钻研法条,对案件本身的调查、推理不感兴趣,认为都是警方的事情,我们团队比别的团队先进的地方还在于,我们有专门的调查员黎莎,案件调查的事情,你们俩可以一起,也可以单独让她去办。另外,案发地在巴南县,开车过去要两个小时,跑腿的事情也可以找许登。”

    兰薇接到新案子振奋起来:“谢谢老板信任,案子我会全力以赴的。”她想起黎莎来,黎莎个子高挑,前凸后翘,一看就是经常健身的身材。她大眼睛、高鼻梁,五官精致,一头黑色长直发总是高高地扎在脑后,她不近视,但经常戴一副防蓝光的无框眼镜,特别御姐的类型。一次团队聚餐,俩人聊得投机,黎莎告诉兰薇,她从小学习散打格斗,一般的壮汉都不是她对手,她大学学的刑侦专业,但好巧不巧,在她读大学时,她爸因为诈骗罪进去了,断了她当警察的路,好在宋老板收留了她,让她继续做她喜欢的事情。兰薇对这类有力量的女生十分佩服,她由衷地说,宋老板能招到你帮他做事,才是他的福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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