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琴重响

    当天晚上,吴念娇又做噩梦了,梦里的魏如鹤一直跪在地上做兔子灯,可怜兮兮地抬眼看着吴念娇,看得吴念娇心生愧疚。

    不过她醒了之后,一甩头就把梦里的愧疚给甩得烟消云散了。笑话,这有什么好愧疚的。

    今日没有起迟,吴念娇从从容容地吃了铃铛从大厨房拎回来的早点,是一屉小笼包和一碗玉米糊糊。吃完还有时间整理书箱,顺便温习了昨日学的三句千字文。

    薛姨娘帮她把头发梳到后脑,扎了双辫,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

    “好了,娇娇。去上学吧。”薛姨娘拍了拍她的肩膀,“老爷吩咐了今晚大家一起到中厅吃饭,下午别去姐姐那儿晃悠了,记着。”

    薛姨娘今日得了吴老爷行程的第一手消息,原因是昨天她爹破天荒地歇在了她们院子里。

    吴念娇在自己房里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又心急如焚,害怕薛姨娘一次中奖,怀上了。

    虽说按照上辈子的记忆,薛姨娘怀孕还有几年,但是原本没有的府学已经办起来了,说不定一切都会有变动。

    得先为此事预先安排起来……

    吴念娇嘴上敷衍答道:“记下了。”

    去鹤立斋的路上她还在想着薛姨娘的事情应该怎么办。

    女人难产,九死一生,神医在旁边说不定有几分挽救的可能。

    但是,她们家在京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连递牌子请太医的资格都没有。靠祖父的余荫倒是有可能,但这种人情用一次少一次,吴老爷估计不会为了妾室去动用祖父的情面。

    为今之计,只有让吴老爷升官,升到正三品礼部侍郎,到时就能有名正言顺的机会请太医。

    而她自己,可以先学一些基础的知识准备着。

    思考之间,吴念娇已经走到了内宅与外院的边界处,而鹤立斋正是在此处。

    鹤立斋的正堂是一间四面通风的敞亮屋子,仅仅垂下透明的帷幕遮挡屋内景观,屋前一个小小的日晷,上面的阴影还没到卯正的标记。

    吴念娇刚靠近这里,便听到一阵悠扬的古琴声,是一首《忆故人》。

    烛影摇红向夜阑,乍酒醒、心情懒。

    尊前谁为唱阳关,离恨天涯远。

    吴念娇竟然不自觉地唱了出来,就好像这首曲子长在了她的脑海里一般。

    她一愣,竟然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可能是上辈子的痴傻时期吧,那时候她的意识混混沌沌,除了能记住魏如鹤,别的都不做深入思考。

    这琴弹得凄凄惨惨又不知怎么的透着一点希望,就好像故人终究会回来似的。

    吴念娇伴着疑惑靠近了鹤立斋,但并没走进去。而是靠在柱子后面,趁着微风将帷幔吹起的时候,偷偷觑着里面的情况。

    弹琴之人就坐在正中央,不出意外果然是颜师古。

    他面前的几上摆着一床落霞式的古琴,琴音缠绵。

    而在他前方坐着听琴的人是一个女子,身量尚未长成,但已初见窈窕之姿。

    还不待吴念娇细看,刚刚被风吹起的帷幔就落了下来。

    她只好耐心地等下一次帷幔飘起。

    下一次风来的时候,琴声正好停止,魏如鹤双手抚弦,停下了琴弦的震颤。而那位女子正好用手拨开耳边的碎发,露出耳廓上的三颗小痣。

    吴念娇一愣,是二姐。

    昨天说要过来旁听,竟然来得这样早。

    “先生的琴出神入化。”

    “二小姐谬赞了。”

    “我母亲去的早,留给我一张琴当念想……听说她琴技出众,曾在春灿宴上夺魁。”二姐咳了几声,“可惜我不记得她的琴音,也没人教我练琴。”

    颜师古的脸上似有悲悯之色。

    “今日能让这琴重新焕发生机,多亏了颜先生。”

    “举手之劳,二小姐不必挂怀。”颜师古总是能在需要展示温文尔雅的时候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

    吴念娇算是听明白了,二姐今日早早地便抱了琴来让颜师古弹。但不知怎的这事让吴念娇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奇怪感……

    “先生,小女有一事相求。”

    “请说。”

    “请先生教我弹琴。”

    二姐本就是个病西施,此刻又泫然欲泣,肩膀抽动,让人大起怜惜之意。

    然而面前之人是颜师古,能毒舌冷酷又能温文尔雅的颜师古,让人分不清哪个到底是真实的他。若是以为他好说话,那必然铩羽而归。

    “二小姐,此事我不能答应。”果然。

    吴念娇虽然面对的是二姐的背影,但她几乎能想象此刻二姐错愕的表情。

    估计以为用亡母遗琴之说可以让颜师古怜惜万分,小小学琴之托必然不在话下,但是嘛……

    “二小姐,你我年纪相仿,若非师生名分,本就不宜见面,更不用说私下授琴了。”颜师古的语气没有一点转圜的余地。

    有道理。

    被这么一提醒,吴念娇忽然明白了刚刚见到这一场面时的奇怪感在哪里了。

    二姐太莽撞了,她已是婚配年龄,不像吴念娇她们尚属孩童之列。虽然二姐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定下婚约,但现在孤身一人来见外男实在是不妥。

    联想到昨日提起颜师古的事,二姐急切地问前途和婚配,莫不是……

    那边厢,二姐慢声细语地解释道:“先生,你我坦坦荡荡,何必担心……若先生真的在意男女大防,怎么现在又与我共处一室呢?”

    颜师古歪了歪一边的嘴角,似乎有些好笑。

    “瓜田李下,坦荡也管不住别人的嘴。我现在毫无芥蒂地与你在此,是因为……”

    颜师古故意停住了。

    是因为什么?吴念娇聚精会神地看着里面,不放过两人的任何动作。

    颜师古向二姐的身后挪来视线,正好与吴念娇撞了个正着。

    吴念娇吐吐舌头,不是吧,又被发现了。

    “是因为这里不止我们二人啊。五小姐,出来吧。”颜师古摩挲着无名指,好整以暇地看着吴念娇。

    二姐带着错愕的表情转头向后看来。

    吴念娇见藏不住了,只好磨磨蹭蹭地从柱子后面现出身形,用手撩开帷幔走进屋子里。

    她尴尬地摸摸鼻子,对二姐道:“二姐,我不是故意偷听的,只是刚好走到这里。”

    末了,怕二姐不相信,吴念娇又补了一句:“我什么都没听见。”

    说完,她想扇自己一巴掌。好傻的话,越描越黑。

    药罐子二姐此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光用帕子捂着嘴咳嗽。

    吴念娇耷拉着肩膀帮她拍着后背,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她用余光给了颜师古一个没好气的白眼,那人正用手撑着头,一脸无辜的样子。

    “咳咳咳咳咳……”

    就在这时,念姚风风火火地进来了,带着撒娇语气的声音响起:“先生,今天我没迟到吧?我刚刚看了日晷,绝对没到卯正!今天你要是罚我,我可不依!”

    刚跨过门槛,念姚一眼看到了二姐:“咦,二姐怎么来这儿了,你不会也做了白字先生来这儿识字吧?”

    二姐咳得更厉害了。

    颜师古缓和语气,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二小姐若是真的想学琴,在下可以回禀吴郎中增加府学的内容。你们姐妹一同学琴,就不用担心了。”

    二姐咳得满脸通红,听他这么说,在咳嗽间隙回道:“这样……咳咳,不好吧……姐妹们,又不是都想学……咳咳。”

    吴念娇挑眉。如果刚刚只是怀疑二姐动机不纯的话,现在几乎是确定了。

    如果真的只是想学琴,能学不就行了,干嘛在意有没有其他姐妹在身边。但二姐对一起学琴的安排不满意,只能说她想要的是……和颜师古单独相处。

    这心思,也太明显了。

    吴念娇一戳念姚,道:“三姐,我估计学不好琴,你学不学呢?”

    念姚像条件反射一般,立刻道:“我自然比你强,当然要学琴了。”

    二姐听见念姚明摆着打她脸的行径,咳得要背过气去。

    颜师古道:“看来不止二小姐想学琴呢。既如此,我禀了吴郎中再说。”

    二姐见状,只好先如此,便不再说什么了。

    颜师古将琴放到一边,从箱笼里拿出了昨日用过的千字文,准备开始今日的教学。

    二姐是会认字的,不需要听千字文的启蒙课,于是单独坐在一边,蹙着眉头,用湿润的眼睛一动不动盯着颜师古。

    吴念娇悄悄瞥见,打了个寒颤。

    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知道,二姐似乎有些恨嫁,而且不怎么挑对象。

    “云腾致雨,露结为霜……”还是与昨日一样,颜师古领读、写字,做示范,然后由吴念娇和念姚诵读记忆。

    不过今日又增加了一些内容,要用两天课程中学过的字造词,二人你一个我一个,直到说不下去为止。

    “我想到一个词,秋雨。五妹妹,你了。”

    吴念娇:“我……冬雨。”

    念姚:“寒露。”

    吴念娇:“……寒霜。”

    念姚:“好哇,你这个学人精。”

    吴念娇:“?”

    念姚转头告状:“先生,五妹妹根本没学会,她拾人牙慧,跟在我后头捡词儿!”

    颜师古的声音适时响起:“确实,五小姐,今日课后你留下。”

    念姚脸上露出志得意满的狞笑。

    吴念娇一脸懵,颜师古找的留堂理由也太拙劣了吧。

    午时刚过没多久,颜师古立刻宣布今日结课,似乎还有点迫不及待的样子。

    吴念娇无奈地看着念姚一脸傲色的样子,府学的碾压感应该给了念姚很多自信吧……都是从她吴念娇身上找来的,可恶。

    二姐似乎还是没有放弃暗送秋波,在原地不动,紧盯着颜师古不放,直到被念姚一把拉走,“二姐快点,你也想留堂吗?”

    她们刚撩开帷幔走出门外,迎面就撞上了刚到鹤立斋的大姐和念妙。

    吴念娇在里面隐约听见,似乎是因为念妙起迟了,耽搁了一会再过来,结果她跟大姐只赶上了下课。

    念姚像个门神似的就是不让念妙进来,非说:“现在是惩罚时间,要旁听明日再来。”

    不过念妙本来就对上开蒙课没兴趣,她只是想进来看一眼颜师古。

    “我看一眼。”

    “不行!”

    “吴念姚,你是不是有病?关你什么事,找什么茬?”

    “就关我事了,这是我老师,我可是正经拜过师的。凭什么给你看?”

    “不要以为你敢找爹爹撑腰我就不敢打你!”

    “你打啊,有本事就去中厅打我,让吴家所有人都看看,嫡小姐是怎么苛待我的!”

    “你以为我不敢?”

    “那去中厅。”

    “去就去!”

    后面似乎是吵起来了,不过一群人越走越远,反正吴念娇是听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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