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傩戏

    到了预计出发的时间,女眷在内宅和外院的连接处集合,纷纷穿着比平时还隆重的衣服。

    吴念娇把上午穿来祭祀的绛红色长衫给换了下来,改穿更活泼的藕粉色,薛姨娘还吩咐铃铛去池子里摘了两朵荷花,簪在了她的双丫髻上,远远看去比金银首饰都要显眼,但又不会有攀比压人的嫌疑。

    果不其然,念姚一看见她的荷花头饰就有些挪不开眼睛,在出发前匆匆吩咐自己的丫鬟蓝芍也去摘了一朵戴上。

    戴上的时候还特意瞥了一眼吴念娇,好像在说:我戴了比你好看。

    只有念妙,本来就首饰丰富,今天戴了一整套贝母螺钿的钗环,典雅富贵,一点都不屑和荷花争艳。

    “念娇,今晚……别忘了。”念妙挤眉弄眼而意味声长地跟吴念娇说。

    “你们两个打什么哑谜?”念姚一脸疑虑。

    “四姐叫我别忘了戴神仙面具。”吴念娇扬了扬手里的斗姆元君面具。

    “哼。”念姚转过头去。其实念妙在场的时候,念姚的眼里只有她,吴念娇只是个添头。

    此时天色略微变暗,远处高地附近的皇宫和王府都亮起了灯,为了迎合中元节的气氛,有些人家在灯笼外边包了一层红色的纸,这样灯光就变成了瘆人的红色。

    “夫人,外院的马车备好了。”吴老爷的书童一桥从外院跑进来报信,“老爷已经在门口安排好了。”

    夫人道:“出发吧。”

    就等夫人一声令下,大部队三三两两地出发。

    对于深闺妇人和小姐来说,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内宅的机会并不多,一年到头来就那么两三次,中元节是其一,因此分外珍惜这个机会。

    因着女眷出行,外院的门客都自觉回避了,一些避无可避的仆从则转身对着墙壁,背对着出门的小姐们。

    快走出吴府的时候,夫人道:“把面具戴上吧。”

    众人都听话地戴上面具。其实这个习俗也是为了让夫人小姐们可以自在出行,既有节日气氛,又能避嫌。

    吴念娇往脸上盖上了斗姆元君的面具,这面具有些闷,呼出的热气在内壁凝结成小水珠,只有眼睛部位有两个小小的孔洞可以看见外面的情况。

    她就着这两个小小的孔四处看,试图在她们吴家的队伍里寻找承诺要一起来的颜师古。不知道他今晚能否帮忙,毕竟念妙没轻没重的……

    “奇怪。”吴念娇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颜师古的人影。

    不过她走到门口的时候,倒是发现了大哥的身影。吴如琢此刻正站在吴老爷身边,恭谨地当一个二十四孝好儿子。

    趁着吴老爷点评各位夫人小姐的面具的时候,吴念娇悄悄地靠近吴如琢,问道:“大哥,颜先生今天怎么还没到?”

    吴如琢见小妹关心,道:“颜兄,啊不,颜先生刚刚与父亲告过假了,说有要事处理,一会儿如果合适的话,会在江宁河附近遇上的。”

    又有要事,颜师古身上仿佛有一百个秘密。

    吴念娇点头,奇怪地问:“大哥,怎么也改口叫颜先生了?”

    吴如琢摸摸头,道:“方才发现颜先生与父亲称兄道弟,我再喊颜兄就乱了辈分。”

    吴念娇闻言只觉好笑,吴如琢分外守礼,明明是同龄人却生生矮了一个辈分,而颜师古则全然不见外的样子。

    “斗姆元君的面具挺适合五妹妹的。”吴如琢不了解吴念娇,不知道与她聊些什么,于是又聊到了面具。说着,他扬了扬手中的玄坛真君面具。

    “多亏了大哥送我。”吴念娇也客套地再次跟大哥道谢,接着回到了薛姨娘的身边。

    那边厢,吴老爷已经面面俱到又敷衍地夸了所有人的面具,然后走流程一般地让大家都上了马车。

    “出发吧。”

    其实江宁河离吴府不远,马车行了没多久就到了。前方人多,马车无法前行,各府乘坐马车前来的女眷们都在此下马,然后步行前往。

    吴念娇刚下车便觉得中元节的气氛浓厚。

    江宁河两岸原先是官营的店铺,卖一些盐铁等东西,现下都腾空搭了戏台。

    街上到处都是糊了红纸的灯笼,映得整条街红通通的,桥墩子、招牌等显眼地方则挂了一串串纸钱,反正怎么诡异怎么来。

    街上的行人则都戴着神仙面具,这样就可以不惧鬼魅。

    虽然出门的时候天才微暗,但磨磨蹭蹭到达江宁河的时候已经彻底进入了夜晚,今夜,一颗星星都没有。

    “大家听好了,所有人跟紧我,不要走散。”吴老爷走在第一个,上桥时先吩咐了最重要的话。

    念妙看了吴念娇一眼,努了努嘴。

    吴念娇知道她的意思。

    她现在祈祷着要么念妙拙劣的诡计别成,要么一切都有惊无险,让她过瘾又不让自己陷入危险。

    此时傩戏已经开唱,每个铺子搭成的戏台各有特色,唱着不同地区特色的傩戏。有的戴着黑面白羽的鬼面具,有的穿着鸟身唱鸮歌,远远听着混成一片,只有在戏台前边停留才能听清楚。

    人流涌动,很明显聚集成团的人群都是同一个府出来的。

    吴念娇她们则在吴老爷的带领下在不同的戏台前都停留一会儿,但不久留,把地方让给后面来的人家。

    虽然戴了面具,但人的身形不会改变,所以吴老爷每走一段路都会认出几个同侪,抱拳作揖一番。

    走到中间段的时候,人越发多,两头出发的人都在此汇聚,几乎寸步难行。

    念妙扯了扯吴念娇的袖子,示意吴念娇道:“准备”。

    “嗯。”

    吴念娇心跳加速,知道她们原定的“走散”路段就在附近了。

    念妙在等一个最巧的时机。

    就在这时,江宁河的对岸出现了一些骚动。所有人都向那边看去。

    人群发出吵吵嚷嚷的声音,仔细听去,好像在请安。

    这边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也开始讨论起来。忽然有个人大叫了一声:“皇子和公主来看傩戏啦!”

    人群嗡嗡的声音瞬间静默,大家都在有限的空间里跪倒在地,纷纷高呼“皇子、公主万安。”

    趁着众人需要空间跪地挤挤攘攘的时候,吴府这边的人群被挤成了两块,还真真顺了念妙的心意,她们三个被越挤越远,逐渐偏离。

    念姚惊恐地喊着吴老爷和周姨娘,但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问安声中。

    吴念娇被挤得喘不过气来,她遥遥望去,吴老爷还在低头跪拜,薛姨娘则在四处张望寻找吴念娇,药罐子二姐本就虚弱,现在被挤向了另外一个相反的方向。

    管不了这么多了,早点让念妙干完回到吴老爷身边才是。

    吴念娇心里叹气,转头就想跟念妙说“速战速决”,结果发现身后哪里还有念妙和念姚!

    她咯噔一下,发现情况如脱缰野马一般。

    再次望向吴老爷的方向,结果遥遥地只望见一堆神仙面具,根本认不出来。

    她一个人跟所有人走散了。

    她被挤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为今之计只好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劳驾,请您让一让……”吴念娇娇小的身材在人群里动都没法动,声音也微小,无法引起别人的注意,耳边都是路人攀谈的声音。

    “那边路段发生什么了?”

    “听说是皇子和公主来看傩戏了。”

    “哦?皇宫里自己也会开傩戏呀,怎么想到来跟我们庶民同乐了,真真奇怪。”

    “是哪个皇子,哪个公主?”

    “我不知道,听那边人在说,好像是十皇子和金垣公主……”

    “听说这对同母兄妹性格温和,年纪轻轻就会体恤百姓呢。”

    “可惜了。十皇子没机会的……”

    “兄弟,慎言呐……”

    吴念娇觉得喉咙有些干涩,十皇子和金垣公主……

    这些平头百姓不清楚,她则了解得很,十皇子正是未来夺嫡之争中笑到最后的人,而金垣公主……

    她想到了那个被投入水中的金佛。

    金垣公主与她的死脱不了干系。

    吴念娇深吸一口气。但现在不是思索这些的时候。

    她依然被挤在人群中动弹不得。

    既然难以挪向街边,不如试试挪向河边。

    吴念娇换了个方向往江宁河挤去,这回倒是容易很多,也许是因为人人都想看岸上的傩戏吧。

    就快挤到空地了。

    “啊!”吴念娇的身边响起一声尖叫,接着她被抓住了肩膀。

    一个戴着齐天大圣面具的少女对着她喊道:“你是哪户人家的,挤什么!踩到我的脚了!”

    吴念娇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就行了?” 那少女指着脚上留了一个黑印的绣花鞋,“这可是我的新鞋!”

    说着,也许是越想越气,她抓住吴念娇肩膀的手一用力,直拧得吴念娇疼痛无比。

    这都什么事!一桩桩一件件连着发生,吴念娇被激得烦躁起来。心里默念,老天给我的福运呢,能不能带我离开这个烂摊子……

    她还没祈祷完,那被踩了鞋子的少女尤不解气,面具上的洞后边,眼睛里露出邪气,转拧为推,用了狠劲把吴念娇往江宁河一推!

    她本来就快到河边缘了,此时被一推,身形不稳,往后倒去。

    “啊!”

    不是吧,难道第二次落水就在今天?!

    吴念娇毫无心理准备,双手想抓些什么阻止自己掉进河里,但终究没抓到。

    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憋住呼吸,只等着冰冷的河水包裹全身——都是多次经历的经验总结。

    然而,冰冷的河水始终没有贴上肌肤。反而,身后撞进了一对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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