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连刃在书院中处处挑衅魏如鹤，却没讨到什么好处。

    原先他想拿念娇大做文章，但尚未有所动作，便遇上玖城公主办鸾花会。于是季连刃将全副神思都扑在上面，将其他都抛之脑后。

    所谓鸾花会，乃是宫中一项春日踏青祈福的传统，因参与的人范围更小，有小春灿宴之称。鸾花会上，摆宴畅饮，由宫人妃嫔们将花枝折成龙凤、花环等祥瑞造型，互相赠送，摆在屋内象征美好寓意。

    玖城公主爱鸾花会是出了名的，如今她进了书院不便外出，皇后便顺从她的心意，便将往日的鸾花会从宫中摆到书院里，专请书院的公子小姐们陪同玖城公主祝宴。

    宫里早派了人出来，在辟雍大殿外的空地用锦锻围了起来，两边摆了席位，一边是小姐，一边是公子世子们。皇子公主则坐在中间最上方的上席，而席位前，堆满了新折的各色百花和柳条枝蔓。

    念娇好奇地张望着，只见三皇子与四皇子并排坐于最前面的席位，皇子们都穿了一色的明黄色便衣，三皇子头戴一顶华彩七宝赤金弁冠，四皇子则是一顶纯由整个和田玉雕刻的弁冠，俩人神色得意张扬，眉目来回之间颇有些火花摩擦；七皇子随后相坐，面色温和，嘴角挂着微微笑意地看着哥哥们和众宾客。

    “那位皇子是谁，之前好像没见过？”

    念姚试图折一个花环，但因为毛手毛脚又心急，不是把枝条折断，就是把花朵扯破，她干脆把花往地上一甩，直接开始摆烂，四处张望起来。

    念娇顺着念姚的手势看去，是一个比七皇子小了两三岁，坐在他身后沉默不语的皇子。

    念娇心中一紧，这正是前世给魏如鹤金垣公主赐婚的新皇——蛰伏到最后，一举夺嫡的十皇子。

    只不过他现在是个无人问津的边缘人。

    只见十皇子眉头紧锁，低头饮茶，并不看任何人。眉眼冷淡，生人勿进，和让人如沐春风般的七皇子完全是两个极端。

    十皇子先前则甚少出现在书院中，据说是为三四两位哥哥办事去了。三四两位皇子一心扑在东宫之位，那些官场小事便不甚上心。正好十皇子办事爽快得力，又不邀功，两位皇子便将许多事务都交由十皇子去做，名义上却上报自己给皇帝。

    念娇有些记不清了，前世那个小小的傻脑袋容不下许多复杂的事。

    十皇子究竟是如何打败朝堂势力深厚的三四两位皇子和惯于收买人心名声良好的七皇子的？

    她只记得，魏如鹤为十皇子做了很多。

    念娇蹙起一双柳叶眉，眼神中颇有嫌恶地看向魏如鹤坐的方向。

    只见魏如鹤一身缠枝纹白底紫绣如意团纹圆领袍，紫檀冠，白缎靴，身姿飒爽，神明俊朗，谈笑风生间，颇与这春日生机盎然相称。

    “魏世子可愿笑纳本宫的拙作？”

    一个清脆如玉质的声音在魏如鹤面前响起，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玖城公主一身华绣琳琅，环佩满身，款款走到魏如鹤面前，笑着拿出一个杜鹃与马蹄莲结的花环来。

    “随意做的，哥哥们都嫌我手笨不收，魏世子不会也嫌我做的难看吧？”玖城公主低眉道，眼神却上挑望向魏如鹤，满含春水情动涟漪。

    “杜鹃啼血声声相思，并蒂马蹄喜结连理，魏世子如何不收下？”

    金垣公主跟在玖城公主身后，看了一眼玖城公主的娇羞模样，似是不经意间地点明了玖城公主特意选却没有说明的两种花的涵义。

    玖城公主的面色霎时变的绯红，但喜色更盛，半嗔道：“就你知道的多，尽耍贫嘴！”

    魏如鹤闻言，一笑道：“公主有心了。”

    他接过了玖城公主的花环，放在了案前。

    远远看着的念娇撇嘴。金垣、玖城，来者不拒，真行。

    但玖城公主并未离开，她瞟了一眼魏如鹤做的花环，用迎春枝条挽的圈，上面只插了些梨花。虽是简单，却有几分楚楚动人的意味。

    玖城公主虽嫌这花环素了些，但既是魏如鹤做的，倒也不错。

    但是出乎她的意料，魏如鹤并没有把花环回礼给她的意思。

    见玖城公主一直站在那，金垣眼底看得清楚。

    她咳嗽了一声，笑道：“魏世子的花环可是什么传家的宝贝，大概是要带回汝南罢？”

    念娇和念姚一直看着两位公主和魏如鹤的谈话，念姚小声在念娇耳边说道：“看起来魏世子不想回礼给公主，不知道一会要给谁呢，但我知道这人肯定倒霉了，谁敢踩公主的面子啊。”

    “是啊，可要倒霉了。”念娇应付着念姚，心中隐隐的有些不安。

    “公主殿下说笑了。”魏如鹤对金垣微微一笑，拿起了花环，朝玖城公主一笑。

    玖城尚未来得及说话，却见魏如鹤起身朝外走去，竟是径直离开了宴席。

    玖城公主眼中露出一丝疑惑，金垣公主则是抿嘴笑而不语，眼底似乎早知答案。

    宴席还在继续，念娇却愈发觉得无聊。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寝房多背一段经书呢！

    她都想学魏如鹤提前离席了。

    这念头一出便遏止不住。

    念娇逡巡四周，见酒席过半，无人注意角落里的她，干脆悄悄起身。

    “五妹妹去干吗？”念姚拉了她一把。

    念娇支吾道：“我去换身衣服。”言下之意，要去茅房。

    念姚这点眼色还是有的，道：“那你快去快回。”

    念娇遛出宴席便觉神清气爽，她才不耐烦在角落里喝闷酒呢。

    哪怕回房自己喝也比跟权贵们同台有趣得多。

    “五小姐。”身后冷不丁地一声。

    念娇吓了一跳，回头才发现魏如鹤离席后并没有走，就站在门口的梨花树背后，抱胸等着她出来。他是怎么猜到念娇会遛出来的？

    魏如鹤在念娇面前停下。

    念娇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内心嗡的一声，暗叫不妙。

    “一枝春意聊赠佳人，不知五小姐可愿？”魏如鹤眼中波光流动，满是柔情与期许地将手中的梨花花环递给念娇，与刚才对玖城公主的礼貌但疏离判若两人。

    念娇心中咚咚作响，她万万不可与魏如鹤交换花环，近日不知是谁传的谣言，说她才是吴府和汝南王府结亲的小姐。

    她快速地往宴席看了一眼，生怕这一幕被人看到了，否则这日后可是万般都洗不清了。

    她有意拒绝，但看着魏如鹤桀骜的眼神，却有些不敢。她知道魏如鹤这个人心高气傲，若得罪了他，日后必百倍奉还。

    念娇额头微微沁出了一层汗，正当她犹豫之时，手中花环却忽然被人夺了去。

    “五小姐，送我如何？”

    一个颇有侵略性的声线在念娇耳畔炸起，念娇抬头，却见季连刃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这里。

    季连刃凑近了念娇的耳畔，挑衅地说出这般轻浮的话来。

    他说得大声，念娇暗道不妙。果然，那边宴席上的贵人们都已起身，好奇地往这边走来。

    原先只有一个麻烦的魏如鹤，现在又搅进来一个季连刃。

    念娇不懂季连刃和她究竟有什么纠葛，他们上辈子甚至没有见过面。

    她只依稀记得，汝南叛变后第一个吞并的就是越中，越中王惨死，越中世子因为在京中幸免于难，但最后死于魏如鹤上位权谋之下。

    若说季连刃会恨魏如鹤，倒是常理。

    但如今汝南事变尚未发生，况且她如今并非魏夫人，不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庶女，季连刃却为何屡屡关注于她？

    不过比起季连刃，显然接了魏如鹤的花环更麻烦。

    念娇当机立断，接过了季连刃手里的花环，温婉笑道：“多谢季连世子赏识。”

    此时正逢众人自宴席中走出，看见了一切，一刹时在场的人都神色各异。

    魏如鹤不可置信地微张着嘴，一双总是明亮锐利的凤眼中第一次浮现出了幼兽般的迷茫。

    他来回看了季连刃和念娇几眼，最后只盯着季连刃手中的花环发呆，眼神中掩饰不住的失落。

    原本在远处看着这边的玖城公主怀疑魏如鹤在这边献殷勤，沉下一张脸走过来，看见的却是念娇接了季连刃的花环。

    玖城公主的面色如乌云散尽般舒展开来，恢复了一贯的平静，倒是原本一直淡淡的金垣公主，此时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季连刃的诧异也不下于魏如鹤，他原本以为那日骑场打架事件后，念娇这种官家娇柔的小姐会对自己敬而远之。

    今日他原不过是气愤玖城公主青眼魏如鹤，想折折魏如鹤的风头罢了，没想到念娇竟反客为主，将魏如鹤彻底挤了出去。

    季连刃没想到这只看似柔弱好抓的小白兔，却也不简单。此时他稍打起了兴趣俯视着念娇，也正好对上念娇望上来的目光。

    季连刃原本挑衅的神色温和了几分，让魏如鹤难堪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向念娇意味深长一笑，自行回席饮酒。

    魏如鹤的拳头早已捏的铁实，但此时人已聚集，他不愿再将嫉恨引到念娇身上。

    又见念娇笑意盈盈的样子，一腔怒火顿时化为乌有。只好拿起腰间的酒壶猛地一饮而尽，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回席吧。站这干嘛？”

    念娇刚回到场内，便惊讶地看见镇西世子尚朝虎有些犹犹豫豫地走了过来，将一个颇为精致的桃花花环递于念姚。

    “这是给我的？”念姚受宠若惊道，一双好看的桃花目瞪的大大的，“你人看着五大三粗，手艺活倒是不错，比我厉害多了。”

    听了念姚直白的话，尚朝虎不仅没生气，反而脸上露出喜色。

    他虽为镇西王千疼万爱的唯一嫡子，但父王只是个带兵征伐的蛮王头子，母妃也是出身民风剽悍的本地大族，教出来的宝贝儿子也无奈是个粗人。

    尚朝虎知他比不了魏如鹤风风姿卓越，连季连刃、权华庭与生俱来的东南之地的雅量气度，也是他所欠缺。

    所以他自知在书院中不甚受欢迎，小姐们也多颇嫌弃他。

    他原本已经做好了被念姚拒绝的准备，却没想到这个容貌如画的小姐，话一出口却如他一般直横。

    他一时竟红了脸，不知如何说道。

    “喏，我的没做完，你要的话，也给你吧。”念姚嘴上说着没做完，其实基本等于还是几束花。

    “好，好。”尚朝虎一把抓过花，语无伦次道，也不管那几朵娇花在两个粗人耿直的交换中已凋零不堪。

    念娇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俩人，竟有成就一段姻缘的征兆……

    上辈子，周姨娘后来年老色衰，念姚在大夫人手下受尽磋磨，随便打发了个举子嫁了。如今若念姚能嫁给镇西世子，且不论正侧，总比交在大夫人手里的好。

    只是……

    念娇眼角余光瞟到一个人，眉头又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