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天黑的早，程安安坐在副驾驶，揪着安全带，静静看着车窗外早已华灯初上。
手机震动，她低头去看，果然是陈思源，叮嘱她抱牢金主爸爸的大腿。她又点了江丞的那条未读消息，只有两个字，“下来”。
程安安将手机反扣在膝上，依旧转过头去看车窗外。
“先去吃点东西吧，日料？”江丞问。
“不想吃生的。”
“火锅？”
“味太重。”
“西餐？”
“不习惯。”
“程安安。”江丞似是终于耐心耗尽，不轻不重地喊了她全名。
程安安心跟着一抖，以前两人斗嘴，他不耐烦时，就会威胁着喊她全名，她若还闹，他总有办法收拾她。
更何况现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吃粤菜吧，好不好？”程安安是个会审时度势的，尤其在他面前，连声音不自觉地都软了几分。
江丞瞥她一眼，眼底隐隐带着丝蔑视。程安安看了，只觉得心中憋屈。
两人吃完饭回酒店，程安安本想先去洗澡，刚拿了睡衣，孙薇薇的邮件就来了。她便催江丞先去洗，打开电脑就改起了协议。
江丞从浴室出来，就见程安安还趴在电脑屏幕前，口中念念有词。
“靠这么近，你也不怕眼睛用瞎了。”
她用眼习惯一直很差，他也不知道她这么多年是怎么做到没有近视的，但每次看到，总忍不住念叨一句。
“你这儿也没有大屏幕，这电脑屏幕太小，看着太费劲。”程安安皱眉抱怨，键盘敲得倒是更响。
“那就别加了。”江丞坐到她身后的沙发上，随手捞了本杂质，说得意味深长。
程安安头都没回，食指竖在唇间“嘘”了一声，“你先别说话啊，我打个电话。”
她的电话是打给孙薇薇的，开了免提，从协议第一条逐条往下过。
江丞听了几句，就知道这是他们公司蓉城的项目，他瞥了眼电脑屏幕上那份协议的页数，然后一甩手将手中的杂质扔到了一边。
程安安听到身后橱柜门被拉开。
“你看见我的那件蓝色睡衣了吗？”
电话那头的说话声忽然停住了，程安安手忙脚乱地，连关静音都来不及。她转头，瞪着一脸无辜的江丞。
整个房间安静地连空气都似乎停滞了。
“程……程律师，继续吗？”电话那头传来孙薇薇的轻声询问。
江丞从衣橱里拿出一件蓝色睡衣，向程安安示意他找到了，然后伸手在嘴上做了个拉上拉链的动作。
程安安可不太信赖他，干脆从包里拿出耳机带上，轻咳了一声，“继续吧。”
“这些批注的内容和青藤基金的业务确认了吗？”
“还没。”孙薇薇有些心虚。
程安安皱眉，“这个还是要确认下业务模式，要不然整个框架都要动。”
“那现在再跟对方确认是不是有点太晚了？”
程安安看了眼电脑下方的时间，“行了，你不用管了。但下次还是要注意，需要对方确认的事项要尽早安排和对方核实确认。”
“好的好的，谢谢程律师，我下次一定注意。”
程安安这电话一打就是半小时，等终于挂了，只觉得耳朵都疼。协议里花花绿绿地批注了一堆。
她转过身看着身后沙发上的江丞，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把扔了的杂志又捡了回来，正百无聊赖地翻着。
江丞抬头看她一眼，重又看回杂志，“电话打完了？”
“嗯，”程安安犹豫，口气试探，“那个，你现在应该不忙吧？”
“怎么？”
程安安面带微笑，搬了把椅子放在自己旁边，拍了拍椅背，“要不你坐这儿？”
江丞上下打量她一番，语气戏谑，“你还有加班让人陪的癖好？”
“不是，就是想跟你确认几个业务上的问题。”
“我们公司业务部没人了？”
“这不太晚了嘛，打扰别人是不是不太好？”
“你也知道太晚了，”江丞“啪”地一声将手中的杂志合上，“我在你们公司楼下等了你一小时，你磨磨蹭蹭才下楼。现在等你加班等了两小时，你还有几小时能搞完？今晚还睡不睡？”
他那句“睡不睡”其实只是单纯的字面意思，但说完，两人听在耳朵里，总觉得有些特殊含义。
江丞面不改色地看着她。
程安安的耳朵却不自觉地红了，但好像就她一人想歪了，显得她心思特别不单纯一样，下意识地便忙回道：“睡，改完就睡。那你过来看一下行不行？”
这话说完，房间内的氛围似乎更奇怪了。
程安安轻咳了一声，“行不行嘛？”
江丞这才不情不愿地起身。
程安安嘟囔：“还不是为了你们加的班。”
“你说什么？”
“哦，没什么，我道谢呢。”
江丞懒得戳穿她，不耐地敲了敲桌面，“哪里要确认？”
程安安慌忙拿笔点了屏幕，“第一个是这处，交易对价构成。”
协议改完后，程安安敲了邮件的发送键，揉了揉僵硬的脖颈，呼出一口气，“终于改完了。”
“怎么协议都是你改，话都让陈思源说了？”
程安安伸着懒腰，房间里热，她只穿了件吊带，蝴蝶骨都清晰可见。
“谁想说就说呗。”
“大部分老板都会多看几眼会说话的人，你们这个资历的也要准备升合伙人了吧。”
程安安“啪”地一声合上电脑，说道：“我也没想着当合伙人。”便去厨里翻睡衣。
江丞看她，想起香山脚下那个夜晚，眼睛亮如星的小姑娘说着对未来的所有美好期望。
“那你想要什么？”
程安安将睡衣搭在肩上，看向江丞，“这个世界，是我想要什么就能给我什么吗？”
“这个世界不能，但我或许能。”江丞看她，语调半真半假。
程安安低笑了一声，眼底却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难过。她怎么能忘记，他们是场交易，而她是这场交易中的乙方，不配提任何要求的乙方。
“代价呢？”她问，既然是交易，任何一场交易都要有相匹配的交易对价。他是商人，怎么可能做赔本买卖。
程安安不明白江丞的脸色为什么忽然变得有些难看，嘴角的弧度甚至都带了丝凉薄。
“看你能给得起什么。”
“我一无所有。”程安安语气平静，转身就进了浴室。
她孑然一身立于这世间，除了□□和灵魂，一无所有。□□已经卖给了他，而灵魂，从来都不值钱。
但其实比一无所有更可悲的是，她无所求。
第二天一大早，程安安刚进茶水间就碰到了正在接水的孙薇薇。
孙薇薇看见程安安眼底下隐隐的青色，一脸歉疚，“不好意思程律师，害你昨晚加班了。”
提到昨晚，程安安心跳漏了一拍，忙道：“没事，以后注意就行了。”说罢，伸手去按饮水机的出水按钮，不知怎么了，一点反应都没有。
孙薇薇疑惑地看了眼程安安，按了饮水机顶端的“解锁”。
“哦，谢谢，忘记了。”程安安笑容中带了丝尴尬。
“程律师，”孙薇薇捧着手中的杯子，犹豫了片刻，压低了声音问道，“我们能和客户谈恋爱吗？”
“嘶”，程安安见水杯满了，便慌忙伸手去端，然后被烫到又缩了回来。
“程律师，你没事吧，有没有烫到？”孙薇薇忙放下杯子，就去看程安安的手。
她总觉得今天早上的程律师有些心不在焉。
“不碍事。”程安安低头看了眼，手指头被烫得微红，便放在嘴边吹了吹。
孙薇薇见她没什么事，仍不死心，重复道：“应该可以的吧，不属于利益冲突，就是不知道我们所有没有这个规定？程律师，您知道吗？”
“为什么这么问？”
“我……我想追我们的一个客户。”
程安安轻轻松了口气，这才抬眸去看孙薇薇。二十五六岁的年纪，连眼神都透着羞涩而清澈的光。
“所里没这规定，想追尽管行动。”
“您不问我是谁？”
程安安很配合，“谁啊？”
“您也认识，青藤基金的周简宁。”
程安安愣了下，想起最后一次见周简宁的情形，一时没有说话。
孙薇薇面上露出一丝尴尬，“您是不是也觉得我有些自不量力？他条件那么好，我问了自己好多遍，我哪里配得上他。”
她语气明显低落，忽然又抬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程安安，“可是，程律师，爱情并不是配不配得上的问题，而是不管配不配的上，我就是喜欢他，要和他在一起，对吗？”
对还是不对？
程安安低头不语，她在心里问自己。
“他是个很好的人，你加油。”
“谢谢程律师，等我成功了请你吃饭。”孙薇薇欢天喜，准备走时又凑了过来，悄声说，“程律师，你是不是也有男朋友了？”
程安安一口水呛在喉中，咳得脸都红了，弯腰抚着胸口。等她终于好些，却见孙薇薇朝她眨了眨眼，“放心，我不会说的。”说完，一闪身就消失在门口。
“对不起对不起，陈律师。”
“干嘛呢，毛毛躁躁的。”门外传来陈思源的声音。
果然下一秒，程安安抬头就瞧见陈思源扭着腰肢走了进来。
“我听见了啊。”
“听见什么？”程安安淡定地将杯中的水倒掉，转身拆开一个咖啡胶囊，放进咖啡机里。
陈思源抱着双臂，上半身倚靠着墙，一瞬不瞬地盯着程安安，“让我来猜猜你男朋友是谁。”
咖啡机嗡嗡地响着，褐色的咖啡液缓缓流进白色的陶瓷杯里。
“我本来第一反应是严旭朗，但是感觉不太对，你看他的眼神太平淡，而且他有未婚妻，你不太像是能做出这种事的人。”
程安安默默听着，也不反驳。
“然后我又猜是顾廷昀，但你们俩那么多年的朋友了，要成早成了，所以也不太可能是他。”
咖啡机的声音戛然而止，程安安端起杯子，向陈思源挑了挑嘴角，“你慢慢猜吧，我回去干活了。”
陈思源“啧”了一声，“你可真没意思，再聊聊啊，我还有好几个答案没说呢。”
程安安回到座位上，喝了口咖啡，苦得眉头都皱到了一起，才想起来没放糖，便也懒得再去加。
她倒是没想到一上午的功夫，她有男朋友的消息就这么传开了，宋小棉吃午饭的时候看她的眼神错综复杂。
“有话就说。”
“程安安，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有男朋友了我竟然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程安安无奈，“哎呀，没有，你别听那些八卦。”
“真的？”
“当人是真的。”
宋小棉信了，拿筷子戳米饭，“但说真的，你可以考虑考虑个人问题了。”
“不说我，你怎么样啊？和那个医生？”
“还好吧，就正常交往中。”宋小棉语调平静无波，连面上表情都丝毫未变，像是在说今天的西红柿炒鸡蛋比昨天的要好吃一点。
程安安倒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宋小棉明显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今天几号了？”
“28，怎么了？”
“那离年会也没多长时间了啊，去年年会就说要减肥，今年亮瞎他们的眼。现在倒好，肥不但没减成，还胖了两斤，年会的衣服也没买。”
程安安倒是对年会没啥兴趣，但倒是找了个逛街的理由，“这个周末就去买。”
“就这么定了，先吃个午饭，再逛街，看个电影，然后再吃个晚饭，愉快地渡过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