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那人不咸不淡地应了。

    这下，程安安确定是江丞。

    他腿长，跨了两步就到了她身边，却也不坐下，略带嫌弃地问：“地上不冷吗？”

    “有点。”程安安不禁缩了缩脖子。

    江丞无奈，朝她伸出手。

    程安安仰头看他，也就犹豫了两秒，便老实地摘下手套，将手放在他掌心。

    他的掌心干燥而温暖，程安安忍不住摩挲了两下，便贪婪地牢牢握住了。

    江丞只觉得手中像被塞了块冰坨，一点温度都没有，却还是攥紧了，微一用力，便将她从地上提溜了起来。

    程安安忘记脚下是台阶，一个踏空，眼看就要栽倒，又被江丞眼疾手快地一把捞了回来，搂在怀里。

    江丞只觉得一股异香扑鼻，随即皱了眉，“你下午去哪儿了？身上怎么这么香？”

    程安安抬起胳膊，耸着鼻子猛地闻了两下，确实挺香。大概是下午做SPA时精油的味道，什么玫瑰混合着薰衣草。

    既然他嫌弃，她想干脆离远点，便退了一步，从他怀里挣脱开来。

    鼻子有点堵，程安安伸手揉了揉鼻头，瓮声瓮气地下意识回道：“我下午去哪了你不是看见了吗？”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她也愣了下，明显感觉到江丞的呼吸声都变重了些，就佛在她的额头。

    她抬头去看他，两人离得近，她看见他慢慢抿紧了嘴角。

    “你不是也看见我了吗？看见我落荒而逃的是你，现在不高兴的也是你。程安安，你不觉得你有点……太自以为是了吗？”

    “如果你想公开，我完全不介意。”江丞语气随意。

    “以什么样的身份呢？地下情人、第三者还是sexual partner？”

    江丞忽然发出一声轻笑，“所以，你是这样定义我们的关系的？”

    “难道不是吗？”

    “你说是那就是。”江丞敛了笑，直直望进她的眼里。

    周围热闹的人群中时不时传来欢声笑语，旁边的商场播放着节奏欢快的“Jingle bells, jingle bells, jingle all the way”。

    放在以前，她吵架绝对不落下风，本该横眉冷对地怼回去。但那一刻，在这热闹的圣诞氛围里，她忽然泄了气。

    夜晚的风有些冷冽，像穿透皮肤一直浸到骨头里。她裹了裹身上的羽绒服，忽然就感觉鼻头发酸。

    她想，可能没人能懂她这一刻的难过，连她自己都不能。

    那些无法宣泄的委屈，连同着她早已抛弃的自尊，尤其在他面前，都不能言说。

    “什么时候选择权是在我这里的呢？”

    “路都是自己选的，程安安。当年主动离开的是你，现在选择以这种方式和我在一起的也是你。你又委屈什么呢？”

    “是，都是我活该，我没有怪任何人。”

    程安安低着头，一句话说得轻飘飘的。她没有生气，也没有怨恨，只是觉得前所未有的沮丧和无力。

    江丞垂眸，她今天戴了顶红色的毛线帽子，帽子顶端是个圆滚滚的毛线球，同色系的围脖遮了半张面孔，只露出微红的眉眼和鼻头，无端都可怜了三分。

    那件宽大的羽绒服裹在她身上，显得整个人更加瘦小。

    江丞只觉得心脏忽然像被人掐了下，连呼吸都停滞了一下。他深吸了口气，抬起胳膊想将她圈在怀里。

    他的手刚碰到她的肩膀，程安安便退了一步。

    她吸了吸鼻子，重又抬头看他，窸窸窣窣地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了件东西，递到他面前。

    江丞低头看去，她的掌心里躺着颗喜庆的红色苹果，贴了金色的贴纸，印着圆滚滚的“平安”二字，还有两个欢天喜地的小人。

    “江丞，圣诞快乐。愿你岁岁平安如意，年年喜乐无忧。”程安安轻声道。

    这是刚才从卖平安果的小朋友那儿买的，那小孩嘴甜，说是“收到它的人都能平安顺遂”。

    江丞垂着身侧的手握了拳，一时没有动。

    以前有一年平安夜，她央着他回家路上给她买颗平安果。他笑她这都信，不过是商家玩的一个小骗局罢了。他没放在心上，到底还是忘了。

    程安安干脆将他的胳膊拉起，然后将平安果塞到他手里，笑了笑，道了句“再见”。

    她转身就走，一时也辨不清回家是哪个方向，便胡乱选了条人少的路。

    那苹果冰凉，表皮滑滑的，似是涂了蜡。

    江丞抬头，只见那顶鲜红色的毛线帽，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程安安也不知道那苹果最终的命运，只是自那晚之后，她便有大概两周时间没有见到江丞，连这个名字都无人提及。

    周五下午，程安安例行去钱北辰的公司开会，上市方案基本定下来了，各家中介碰下后续工作安排。

    电梯门一开，程安安就愣了下，没想能遇见钱北辰。他穿着身银灰色的西装，正一手插兜一手摆弄着手机。

    钱北辰抬头，见到电梯外的人，也是挑了挑眉，诧异了下。他其实在申城的时间不多，在公司的时间更少。倒是没想到这么巧，还偏偏是今天。

    “来开会？”钱北辰替她挡了下电梯门。

    程安安道谢，迈了进去，才回道：“对，IPO项目例会。”

    这种级别的会，他一般不参加，因此不知道也正常。

    钱北辰点点头，“辛苦。”

    “钱总客气，应该的。”

    两人之前到此便无话。

    肩上的托特包有些沉，勒得肩膀疼，程安安便想将包拎到手上。天冷穿得多，肩带又压到了围巾下面，她折腾了一会儿才弄好，然后就听到身旁响起了手机铃声。

    显然是极熟的人，程安安听到钱北辰开头只是“嗯”了声。

    “我在公司呢，东西在我办公室。”

    程安安低头回消息，她也不想偷听别人电话，只是电梯里就他们俩，她不想听都做不到。

    “你要自己过来拿？这么着急？”

    “我无所谓，我金屋藏娇也不会藏到办公室里。你要想过来你就来呗，地址我一会儿发你。”

    程安安觉得鼻尖都冒了汗，好在电梯门此时“叮”地一声开了。

    钱北辰还在通话，她点头示意了下，便出了电梯门，向办公室疾走。

    一场会开得冗长且枯燥，好不容易结束。程安安飞速收好包刚准备走，就被高阳喊住了。

    “程律师，一起吃个晚饭？”

    这是他的第二次邀请，程安安与他共事的这段时间，倒是真的觉得这个人不错，做事雷厉风行，做人光明磊落。

    她拒绝过一次，这一次再拒绝委实不太好意思，便应允了。

    两人便并排向电梯走，高阳还在问程安安一会儿吃什么，附近的各种菜系娓娓道来。

    “哎，不是我说。钱北辰，你们公司这茶水间也太拉胯了，咖啡都是速溶的，简直不能忍。你每年赚那么多钱，就不能体恤体恤下属。”

    “杨大小姐，你有这时间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此时是下班，办公室没几个人，因此这说话声便显得格外清晰。

    程安安又正好路过茶水间，便下意识地循着声音看了眼。那茶水间是开放的，她看过去的时候，恰好里面的人也看了过来。

    她穿着高跟鞋，脚下也不知道跘了什么，身形晃了下。

    高阳反应是快的，连忙扶了她的胳膊，关切问道：“没事吧。”

    程安安站稳，回道：“没事，走吧。”

    高阳还是不放心，手仍虚拖着她的胳膊，“你当心点，这地毯有点不平。”

    “等下。”

    程安安点头，抬腿要走时，忽然被茶水间的人出声喊住了。

    她抬头看向来人，面上保持着微笑，缓缓开口，“好久不见，杨二小姐。”

    杨锦楠心下一跳，直到走到程安安面前，才笑了，“果然是你。”

    她上下打量着程安安，其实这么多年，眼前的人变化挺大的，但她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瞬间心情有些复杂。

    杨锦楠转过头，目光在茶水间站着的两个男人身上逡巡，钱北辰仍是一副笑模样，倒是江丞，冷着一张脸，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不是很确定，这三人之间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关系，尤其是江丞，她打死都看不得他们旧情复燃。

    钱北辰到底还是走了过来，打了招呼。

    高阳心思是通透的，立马就看出现在这情形多少有点复杂，也敏锐地感觉到程安安应该不是很想待在这儿，便向钱北辰道：“钱总，那没什么事，我和程律师就先走了。”

    钱北辰笑着点头。

    高阳见程安安还傻站着，微倾了身，靠近她耳侧轻声道：“那我们走吧，不打扰高总他们了。”

    杨锦楠这才看向高阳，目光带了丝意味深长，又夹杂着不屑。

    “程安安。”

    熟悉的声音传来，程安安心下一跳，身形却未动。

    江丞几步就走到了她面前，看着她，直接开口，“我送你，走吧。”

    语气是再也稀松平常不过，但程安安了解他，他这么说，是断不容许任何的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