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群

    从烟州西北部的安乐县一直往北走,就能到义州了。

    要说这义州,是大梁的躯干,幅员辽阔,经济繁盛。城如其名,这里生活的人大多都是情义之辈,因此吸引了天下英雄豪杰,聚于此地,试剑比武,把酒言欢,这江湖上流传的大多故事都是从义州传出来的。

    大梁有九州,义州有九城,城城皆可称得上是风花雪月,极具风雅。义州界内有天下第一楼之称的花满楼,整座城日日往来宾客络绎不绝,凡所到之人,皆要去这花满楼瞧上一瞧,有钱的自然要进去潇洒一番,没钱的在外头人叠人地观望着,舞姬惊鸿,乐人协奏,是文人骚客向往之地。

    天下名门之一的琅玥派就居于此地,琅玥派以女子居多,与舞长枪挥重剑的其他门派不同,主要以女子使用的轻便武器为主。

    轻剑、暗器、弓箭、水袖等皆可为武器,其最出名的当属琅玥魂丝,坚韧不可摧,无声无息便要了敌人性命。

    琅玥派大宗主许久不出世了,传闻她以一盏莲花盅,驱百鬼,降万魔,魔界为之忌惮了许久,终不敢靠近琅玥派驻地半步。由此,这个以众多女子成立的宗派便在人界站稳了脚跟。

    陆千凝和秦若明花了两日走出烟州,进入义州地界,以他们的脚程,边走边逛日行百里都不成问题。

    再往前走就是一片茂密的树林了,义州南部气候多雨,地面上植被茂盛,泥沙偏湿,不时有几只野兔、体型矮小的鹿窜出觅食,整片森林静悄悄的,稍有些动静,便会有鸟雀被惊飞。

    天色将晚,夕阳的余晖透过树叶照亮前行的路,陆千凝心中有些不安,仿佛被许多眼睛盯着,她放慢了脚步。

    秦若明注意到她的异常,询问道:“怎么了?”

    多年来的警觉让她绷紧了身子,陆千凝压低了声音:“小心点。”

    秦若明被她弄得也有些心慌,建议道:“要不……我们换条路走?”

    光线越来越暗,放眼望去,这片树林的深处已经暗淡无光,一片诱人深入的虚妄。

    此刻周身的空气仿佛有了重量一般,压得他们喘不过气。

    忽地,一道猩红的目光扫射着他们,两人都觉背后一寒,不敢妄动。

    “是野狼。”陆千凝压着呼吸,低声吐出三个字。

    秦若明艰难地咽了口气,“跑得掉吗?”

    “很难。”

    陆千凝虽然身经百战,还从来没有独自面对过对她有如此威胁的凶兽。

    而且,不是一只,是不知数量的并藏匿于各处的一群。

    阴冷的风拂过几缕发丝,如同鬼魅的触手,令人一阵恶寒。

    浓厚的云被风缓缓推着走,露出掩于其中的月亮。时间像是被按下了某个机关,狼群一拥而上,不给他们任何反应的机会。

    秦若明拔出伏魔剑,一剑劈斩,震退五六匹野狼,他捏紧了剑柄,紧张之余生出几丝兴奋。

    没想到刚拿到手的剑这么快就能用上了。

    陆千凝也不落后,手中灵力瞬间凝成尖利的冰锥,止住了即将扑上来的几匹狼,有几只前爪被冰锥刺穿,呜咽一声后摔在地上。

    月光所及之处,冰棱折射出寒冷的光,无情地对穿了一只又一只的野狼。

    秦若明拍出一掌,一股巨大的力量笼罩于身旁的两只恶狼之上,只见它们四肢一软,跪倒在地上,忽地脑袋重重砸在地面,七窍流血。

    这样打下去可不是办法,灵力耗尽都不一定能脱身。

    秦若明瞄了一眼陆千凝的方向,她被一只体型比普通野狼大出许多的狼缠上,其余几只在它的指示下有序的攻击着。

    这应该就是狼王吧,只要杀了它,那剩下的自然就是一盘散沙。

    陆千凝眉头紧皱着,许久没有碰见如此难缠的对手了。

    暴露身份与丢失性命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

    陆千凝藏匿于手中的银丝缓缓浮现,犹如银蛇吐信。

    管不了这么多了,他要是说出去,大不了先灭了口。

    狼王突然发动号令,仿佛感知到陆千凝的走神,包围着她的狼群一拥而上。

    月亮被飘过的浮云遮住了一瞬,仅仅只是这一瞬间,狼王以及它麾下的几只狼都被切割成了肉块。

    月光再次照亮,只有一地血肉模糊,陆千凝像是被血水浸泡过一样,原本浅色的衣裳被暗红的鲜血覆盖,而在这掩盖下的双手,微微发抖。

    半个时辰已过,然而战斗远远没有结束。

    两人灵力所剩无几,体力消耗巨大,面对这躲在丛林中的一双双凶恶的眼睛,心生绝望。

    先前被击倒的狼重新站立起来,就算毛发被削去大半,眼睛被冰棱刺伤,仍旧不知疲倦地攻击着二人。

    不对,这不对劲。

    陆千凝抬头望了一眼格外明亮的月亮。

    高高挂起,注视着地面上的厮杀,仿佛一个冷漠的看客。

    嗷呜——

    一声凄厉的叫声响彻苍穹。

    几只恶狼从一侧的灌木丛中飞跃而出。

    陆千凝手一甩,身后拔地而起一道冰墙,头也没回,拉着秦若明,一个踏地,与身后的狼群拉出一段距离。

    可没踏出几步,身后的冰墙轰然碎裂,以千军万马之势袭来,利爪在草地上奔腾着,快得只剩一道道残影。

    陆千凝一个恍惚,侧边突然扑过来一匹银狼,尖利的爪子直奔她,这气势仿佛要将她撕碎。

    “快躲开!”

    秦若明眼疾手快,拉过陆千凝,自己的后背自然就暴露在利爪之下。

    呃啊——

    他没来得及运用灵力护住身体,硬生生用后背扛下了这一爪。血肉翻转,背脊上划开几道长长的口子,足有七八寸长。

    火辣辣的疼痛后知后觉地涌上来,滚烫的血液像是开了闸般,把衣服洇湿了一片。

    他强撑着不倒地,耗尽全身力气转身,回了那只攻击他的凶兽一击游龙掌,靠着反冲力拉开了一段距离。

    地面无数沙砾滚石,将他撕裂出数不清的细小伤口。

    秦若明挣扎着起身,大口喘着气,剧烈咳嗽着。

    恶狼自然不会给他喘息的时间,相继扑上来,陆千凝用冰棱隔开想要靠近秦若明的几只狼,挡在他身前。

    不可以死在这里,绝对不行!

    心底的声音一遍一遍刺激着疲惫的大脑和躯体,四肢百骸中源源不断生出新的力量,陆千凝回想着武大帅教她的功法。

    化法于心,运法于行,气聚则生,气散则死。你的功法还不完善,一招一式有些势大于实……

    陷入险境时,一丝一毫的灵力都容不得浪费,小到决定胜负,大到关乎生死……

    月光像是锁定在陆千凝周身,长剑破空,似是要劈开一切。

    属于陆千凝独有的霜寒之气随着这一剑,隐隐然有飘雪之势,那群猛兽的行动被冻得缓慢了许多,冲在最前头的那一只试图跃起,朝两人扑来。

    噗——

    从脑袋开始,一直到尾巴,硬生生被劈成两半,陆千凝用力一推,尸体精准地砸中行动滞缓的狼群,弯月状的剑芒扫过倒地的恶狼,霎时间一片哀嚎。

    压榨尽体内最后一丝灵力,陆千凝甩出了几张盾符,化作沙土壁垒,围困住狼群。

    她身形一晃,在落地的瞬间用剑支撑着自己,才没有倒下。

    因为竭力面色发白,只有眼睛周围泛着红,浸染了杀意。

    秦若明跨步上前,扶住了她,着急地问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陆千凝勉强张了张嘴,“普通狼群不会这么难对付,此处灵气混杂,这些狼应当是吸收了混沌的灵气,才会如此凶性大发。”

    利爪拍打沙石的响动传来。

    以陆千凝的状态,就算秦若明带着她跑也跑不了多远就会被追上。

    “知道了。”他看向松动的沙土,沉声应着,眸光暗了暗,“待会儿我引开它们,你趁机离开。”

    陆千凝艰难地转头,看向他,“不行,你会死。”

    秦若明叹了一口气,像是如释重负。

    “实话说吧,我在这个世间已经没有亲人了,所以我的命不值一提。再说了,我可是你花钱雇的侍卫,总得发挥些作用才行。”他挤出一个笑容。

    “可我是魔族的人,我死了,你不应该更开心吗?你还有朋友,还有灵山,而我只是魔族的一枚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我的死,更没有人在意!”

    难以言喻的情绪在心底爆发,陆千凝突然觉得,自己求生的意愿没有那么强烈了。

    什么新仇旧恨,死了不过一了百了,也好早些去找父母的亡魂。

    “我在乎。”不轻不重的声音将她从沉郁的情绪中抽离出来。

    分明是黑夜,分明是那颗已经被千刀万剐的心,分明是被正道视为眼中钉、被魔道呼来唤去、害死全府上下的肮脏罪恶的自己……

    这条命死一万次都不足惜,竟然还有人在乎?

    竟然会有人在乎!

    “你就当是,替我活下去吧。”他的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搀扶着陆千凝的手不舍地松开,秦若明将脚边几只恶狼的尸体剖开,把还温热的鲜血涂抹在身上。

    陆千凝愣神地看着他做完了一切,手攥成拳,捏紧到骨节发白,不停颤抖。

    她拿出了那枚玄月佩,费了好大力气、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拿到手的玉佩。

    淡蓝色的光泽流淌得更快些了,像是此刻她慌乱的心。

    陆千凝把玉佩交到秦若明手里时,他只是看了一眼,就露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玄月佩以灵力催动可挡下玄华境修灵者全力一击,这些猛兽虽说吸收了混沌灵力导致威力大增,不过也比不上高阶的灵兽,最多相当于炼气圆满境界的修仙者,兽体赋予了它们比修仙者更强的力量,但终归只晓得横冲蛮撞。

    前面是个小坡,秦若明倒退着走,一步一步靠近崖边,眼神却始终注视着陆千凝的方向,温柔的眼中倒映出一个完整的她。

    “快走,听话。”

    “如果你见到我的朋友们,记得将我的英勇事迹转达一下。”

    就在这时,沙石形成的壁垒坍塌。

    秦若明用一道柔和的力量将陆千凝推出去很远,直到几棵树遮住了她的身影。

    陆千凝最后看到的是,他退至小山坡的边缘,张开了双臂,向后倒去。

    胡乱涂抹着狼血的脸上挂着笑,他仿佛只是将这当作一场博弈。

    但这明明是一场生与死的博弈。

    代价是付出生命。

    他赌不起,陆千凝也赌不起。

    那么高大的一个男人此刻薄弱得就像一张纸一样,陆千凝抓不住。

    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离她远去,她抓不住,她护不了,这种无力感不停地叫嚣着,令她脱口而出喊出了他的名字。

    “秦若明!”

    这是她这些日子以来情绪起伏最大的一次。

    也是她鲜少感到害怕的一次。

    少年潇洒地张开双臂,向后坠去,身后是未知的危险,眼前的穷凶的猛兽,他的脸上不知死活地居然还挂着笑。

    夜色淹没了一切,将少年的声息吞噬殆尽。

    陆千凝合上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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