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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步

    这是哪里?满是难闻的味道,手上连着针管。我不自觉的看向墙壁,淡黄加红再加白。像做梦一样。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人站在我的床前,拿着病历。写写画画,他伸手把吊瓶挂得更高了一些。阳光打进来,明晃晃地,落在我左手上。树叶也都随风飘啊,飘的。输液管里的液体忽明忽暗,流进我的血管里,凉凉的。我像是一只正在灌水的气球。沉得飘不动,也飞不远了。他弯下腰对我说:“哪里不舒服吗?不舒服就按床头的铃。”

    “没有”我伸手摸了摸鼻子,想打喷嚏。

    “你年纪还小,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他看着床上的我,和我手臂上龙蛇一般的疤痕,悠悠的说:“不要想不开”。也许是我天生敏锐,比别人多了一双触角,轻而易举地捕捉到他眼神里的温度,凉凉的、淡淡的,就像家里那罐樟脑膏。舒适。可是,手臂上的伤宛若心里的裂缝,不好给人知道。我伸出右手,拉起被角,把左臂盖的严严实实。我抬头看着他那双修长的手指,想到家里那架从来没人弹过的钢琴:“哥哥,不知道怎么称呼,可以这么叫你吗?”

    “黄,我姓黄。叫我黄医生就行,有什么事吗?”

    “现在是中午了吧?我想午睡,黄医生可以给我睡觉的药吗?”

    “不行,我见过太多说着要睡觉,却一睡不醒的孩子了。他们都和你一样大,甚至比你还小。”他的眼神看向我,穿过我,盯着某个我看不到的地方说:“你的日子还长,别想不开。”我要怎么开口跟他说,我没有想不开。奇怪,为什么他们都会认为我想不开,站在我面前的人,他也会像姑姑和妈妈一样觉得我无药可救,把我丢到老房子静养吗?

    “黄医生,您觉得我疯了吗,我妈妈和姑姑都说我疯了。”他站起来拿着病历,没有回答。囚徒困境,我无力的辩白,也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开脱。

    “洗胃留观后就可以回家了,你出院后到我的心理诊室来聊一聊吧。”他伸手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地址。我想我果然是疯了。他把钢笔盖好,插进口袋里,像佛俯瞰众人一样看着我,满眼慈悲。可是我该去哪呢,哪里又算得了家呢,是那间只有我自己的房子吗?在妈妈和姑姑被我那些莫名其妙的举动吓坏后,我就像是过期了的苹果,被他们扔掉了。丢在再那个两层小楼里,奢华的垃圾站。任由我独自腐烂。“谁把我送到这儿来的?”按理,被丢弃的垃圾理应没人理会。

    床对面的那堵墙,白色的,像是刚买来的画布,没有痕迹,也没有颜色。一切都是崭新的。

    “他只说是你亲戚,估计是你的表哥。他说他叫姜原,把你送来后他就走了,等会儿出院他会来接你。”窗户外层的玻璃上停着一只蝴蝶,阳光打过来,一片黑漆漆的影子落在那面洁净的墙上。我盯着那抹灰斑,不知是悲是喜。“谢谢你,黄医生。”

    姨夫?他不是在我中考前一个月就离开上海了?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又怎么知道我住在哪里?这些答案既不重要也非必要。我渴望见他,又害怕见他。是坏掉的半导体收音机,在我耳边滋滋作响,重复地说着:逃离。我缓缓坐起来,对他说:“黄医生,我可以提前出院吗?我有些事要办。”我学着大人的语气,那是我第一次骗人。演技拙劣,藏不住悲喜,演不出淡然。

    他把病例抵在胸前,抬眼冲我说:“可以,检查完就可以回家”他一句话,我只能等。好像这些大人的话,我总是无力反驳。我把枕头垫在后背上,看着那只落在玻璃前的蝴蝶,它黑色的翅膀合起来,又打开,窗外柏树枝桠上一颗颗的油脂,金灿灿的。我幻想着窗外是一片丛林,林中宝藏沉静不语。等着我来把它们摘下。小小的一扇窗,就是门。蝴蝶是引渡的使者。我伸手隔着玻璃轻轻碰了一下蝴蝶的翅膀。

    “然然,我送你回去。”我还是等到了姨夫。蝴蝶它独自飞走了,我是被留下的那一个。他放下手里拎着的棕红色的皮箱,站在病房门口,喊着我的名字,深灰色的立领西服,是我第一次见他时穿的那件。他朝我走来。缓缓坐在床边,等着护士来拔掉我手上的针。他镜片上反着光,我看到的是那个站在浴室门前的自己?还是在书桌上练毛笔字的自己?我分不清楚。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说:“我就要去深圳了,回上海来拿一件东西,想来看看。”那是一幅帛画。橙红、柳黄。是藏传佛教。医院长长的走廊,往生、此刻、来世。我们并排走着,我却觉得怎么都走不到来世。

    “姨夫是想拿这件东西和我继续吗?我不止姨夫这么一个客人,你不介意我是娼妓吗?”

    “不是的,然然,你别这样说。我听说你状态不好,只想来看看你。”刚才窗外那片“丛林”,不过是一片杂草,高矮不一。蝴蝶也许是发现了、觉悟了,才飞走的。我抱着双臂靠在副驾驶的玻璃上,问着不疼不痒的问题。他的脸映在车窗上,在树荫下忽明忽灭。从医院出来的路上,路过静安寺,路过家门前那一片玫瑰园,眼前的一切都在流动。向前的、往后的。全都变了。

    “这次来是想给你这个,其实早就想给你了。”他停好车,双手拿着一个小小的首饰盒。细绒面,黄色的。我直了直身体,不知道该不该接过这件礼物。根据等值交换的原则,我没有什么可以再拿来交换的了。他的手停在半空中,低头苦笑拿出一张字条说:“然然,这是我深圳的地址和办公室电话。对于你,我于心有愧。你有需要就打给我。”他替我拉开车门,站在车门前拿着那只盒子和一张纸条,执拗地让我收下。我看着他宽大的肩头,挡住了所有的光。我默默伸出了手,像以前一样。他看着我手里的盒子松了一口气。转身关好车门,冲我说:“你不小心用药的是我没跟别人讲。交一个和你同龄的伙伴吧,不求别的。只是陪你聊聊天就好了。”树荫下我打开盒子,里面躺着的是一根项链:三朵玫瑰花瓣,海蓝宝挂在中间,把夕阳反射的像浪漫的童话。好像这是一段正当的关系,可以当着日月星辰,做重大的约定。像是可以见光的男女朋友,在众目睽睽下,心安理得。只是白水晶、他无名指的庄重,无言。“然然...过来抱我一下吧,再见了。然然,祝你一切都好。愿所有报应都来找我。”车门前他低了低头。

    “姨父再见,这里没有电话,我会写信给你。”我站在原地冲他挥手,我在此岸,他远在世界那头。

    其实,我不知道该不该恨他。就算知道了真相也依然举棋不定。长久以来,我的心都是空着的,像我书桌前的那只沙漏,什么都会一点一点的流走。找不到任何可以留下的痕迹,连尘埃都没有。直到他来了带我领略了美和丑。这回又空了。那这沙漏又被翻转了回来,是广阔宇宙的无垠,是没有终点的循环往复。

    “你的每封信我都会看,但不会回。然然,我想...你可以开始新的生活。再见。”他走过来,落在我头发上的,一个长吻。

    墨绿色树叶撞翻橙汁,

    查,查,查

    疯狂地叫嚷

    叮叮...

    在我脚边挥着翅膀,

    一阵风

    轰!

    云散去

    躲进屋里。

    荷塘,留下一只蜻蜓。

    是蝉鸣,单车飞快驶过;是头顶飞机向往他乡;是雨后积水;是蜻蜓短暂的停留。是夏,是日落,是我关于姨夫最后的记忆。那年暑假,老房前,我找到了自己,也彻底丢失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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