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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游戏

    桂花香。又是一年秋。我休学一年后,终于和正常人一样开始上学了。绕过一树又一树的花开,我站在教学楼前百感交集。总觉得不安。坐在课桌前的我,看着周围清白的、盎然的,男生和女生。感觉自己就像上毛笔课时滴在水盂里的墨汁。

    “曾然!上课时间你去哪儿?”和我同桌的女孩子,短短的头发,圆圆的眼睛,像一只小鹿。“去画室,一会儿老师要问起来你就这么跟他说。”她用手拉着我的袖子。压低声音说:“下节课,可是班主任老师的课!”高一,下午第二节课。在教室里坐着没什么意思,讲来讲去也都是那些车轱辘话,对着答案念来念去的。今天简直就是昨天的翻版。

    我走出校门点了一支烟。天上飘着的是蓝色的湖,倒流回我的生命中。是虚无。是什么都不曾有过。我晃着,不知道该去哪里。姥姥留下的房子?还是张石安那间闻得到饭香的小屋?可是,那里也没有人在等着我了。画室太过安静了,安静到我总会觉得张石安会像往常一样默默地站在我身后。明知无人总是忍不住扭头对着空气说一声“你来了”。我沿着小路,埋首静静地走着。桂花的香味,清幽。被修剪过后的灌木,在阳光下翻飞舞蹈,和尘埃混在一起,落在手掌心里。我就这样走着,走着。不自觉地又来到了这间小酒吧。自从张石安走后,我再也没来过了。乐队换了一批,依然吵闹。我站在门口却没有办法大大方方地走进去。不知觉地后退,可想要完全割断以前几乎是没可能的。就像未及格的考卷,无论你再怎么隐藏都是掩耳盗铃,记录在册的成绩,永远没有办法删改。我按灭了烟,走了进去。那段时间酒吧是我的栖身之所。迈进酒吧的那一刻,遥远的像上一个世纪。吧台前,酒保调着一杯血腥玛丽。这红色的液体,我仿佛看到张石安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我默默地起开,端着酒挪到角落里。这里没人认识我,分不清谁和谁是什么关系。也没人在乎。这里的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是被现实抛弃的人。一切的不合理,都十分在理。烟蒂,火苗星星点点的攒动。上升,再上升。这里也许是另一个天堂一个没有任何神迹的地方。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他们没人看见我。因为没有人会注意到一个飘荡着的鬼魂。

    我前面一桌,女人四五十岁。她靠在座位上,酒吧阴暗的环境,和细若游丝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映在窗户上,眉目婉转。对面的男人靠在椅背上,双手环抱双臂举,仰头望向天花板,吐着烟圈,像用尽了全部生命。杯中的酒空了。他摘下眼镜揉着眉心,像被女人的戒指刺伤了眼睛。

    右边一桌,男人二十出头的样子。叼着一支烟,挥舞着手臂大声吼叫。摇摇晃晃,身边扶着他的女生魅眼相看。桌面上的反光,他心怀鬼胎,她别有所图。扶他坐下后,又递给了他一杯酒。饮下一杯,心知肚明。

    斜前方那一桌,眼神机敏,虽然极力的掩饰,但是他嘴角却是殷切的盼望。很多天以来,都是默默地喝着酒叹着气。他看着我,端着酒向我走来,在我对面坐下。一言不发。

    “打火机可以借一下吗?”我先开口,他愣了。随后把打火机放在桌子上。

    “我的女人不在了。等我回去的时候身体都硬了。”他掩面抽泣,我看着杯子里的酒,听他讲完了他的故事,故事里人永远相爱,永远善良。可怜他连死都没见过,更不知道亲眼目睹死亡的人的感受。

    白书疑写到这里顿了顿笔,他又想起了姑姑,和那间小屋里放着的安眠药。想起了母亲□□着身体躺在房间地板上的样子。想起了奶奶,想到奶奶心梗时,躺在病床前微微一笑的,她的嘴角的弧度。他放下笔趴在书桌上,双手抱着头。一幕幕一帧帧,在他眼前飘过。他起身走到水池边冲了冲脸,夜里两点多,他努力的回想,努力的平复。让自己冷静后再次钻进文字里:没见过死亡的人,更不知道人在亲眼目睹死亡的时候的感受...

    真是奇怪,角落里总能听得到最多的秘密。越是靠近墙壁他们讲的就越大声,看来墙壁不只是荷载房屋。还承载了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角落里的我越是不说话,他们就觉得我越安全,越想靠近我,越想跟我吐露心事。真荒唐,天一亮谁都是过客,什么都能忘。据说忘却是上帝的照拂,但是人类多么擅长遗忘哪里用得到照拂。几杯酒下肚,连张石安的样貌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那男人,此后天天来。他一言不发地坐在我的对面,我看向他,他望着我。如果有人看向我俩:一个十六岁女孩老练的点着烟,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面露苦涩。怎么看都是脏是暴露后的无言。只是这里无人苛责,没有世俗人伦。宽容大度到什么都可以接受。比如我不在乎他是谁,他也没问过我的名字。却可以假扮成别人眼中的情侣,还会有人祝福这见不得光的禁忌之爱。

    “喂!你是在这里上班吗?这么年轻。”他看着我一脸挑衅,也许觉得我很像红灯区小姐。“这么些天,你不打算再讲你编的故事了吗?”我默默放下手里的酒杯,走到他身边看着他。

    “喂!你是在这里上班吗?这么年轻。”他看着我一脸挑衅,也许觉得我很像红灯区小姐。“这么些天,你不打算再讲你编的故事了吗?”我默默放下手里的酒杯,走到他身边看着他。

    白书疑放下手中的稿子,伸了伸僵直的后背,窗外的夜色深沉,他突然也想去倒一杯酒。看着书桌上,发着光的电脑屏幕、堆了满桌的稿纸,突然想起两年前还在律所上班的自己,一边努力的接案子,一边给报社供稿打零工。同样的日夜颠倒,现在却自由的多,同样是伤身体,现在他再也不用满足谁的要求了。只用对得起自己。自由。自由的一无所有。可以随意地讲真话,也可以不用根据事实来推测其他人的行为。真真假假,本来也就只是说辞而已,只有律师和法官才会判断的对错,放下以后轻松多了。他对着稿纸微微一笑,继续编排着故事里的人。

    圆形跑道一圈一圈奔跑着的学生,不知疲累的青春。梧桐树,红叶石楠的特殊气味,一层层落叶堆积起来的山丘,我跨过阳光温柔的陷阱将画册举过头顶,快步走到操场的角落,在上课铃响起之前点燃一支烟。躲在一面将要推倒的墙边,看着蜘蛛结网,一圈一圈,六边形的。蛛网上还挂着昨夜未凉的雨水。细碎。

    “曾然,你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本事吗?”

    “嗯?”我手捻着烟。看着李舒背着手走来,小鹿的眼睛写满惊讶的表情:“请问,白天在学校也没见你特别用功,上的课也都一样。作业有些时候你还不写,为什么你能次次前十?”微卷的头发,她讲起话的时候语调总是温温柔柔的。我拿下烟,看着她说:“我早就学习过了。那些课程我初中就已经学过了。”那些东西都是我用身体换的。后半句被我按在了心里,如果她知道估计再也不会愿意和我讲话了吧。在姨夫走后的这些日子里,我像个执行任务的间谍,千方百计地隐藏自己的真实面孔。在不同场合塑造不同的人物,努力维护着“太平岁月”不让自己崩塌。

    “真是...一样啊!”她突然凑到我脸前:“也没什么啊,就是...长得虽然好看了一些。那也就比我差一点吧!”她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我转头吐掉烟圈:“我说,我在吸烟...”

    “我知道,知道。我看见了,这不是好奇嘛。再说我又不怕呛。”她摆了摆手,微微一笑。上课铃响过了一声,我指了指左手边的教学楼说:“你要上课了头发很香,菠萝味儿很适合你。快去吧!明天见。”我从她身边绕走。

    “曾然!!!”

    “嗯?吓我一跳”我转过头看着她,她站在我身后对我喊着:“明天我生日!”

    “知道,我知道。没忘,本来打算给你惊喜的。你这一喊也不惊喜了不是?”谎言真是信手拈来,习惯骗人的人是不是也容易陷入别人的谎言呢?

    鸢尾花、蓝风铃,是我不曾有过的少女情怀。

    蜂蜜、苹果。

    滋!在空中回旋。

    是她的笑。

    “就这瓶吧。帮我写生日快乐。”我拿着香水走回了家。画架上,还摆着一幅未画完的画。门口角柜上的烟灰缸,今早出门时忘记了要倒掉。百无聊赖的色块堆满了房间,我对着空气自言自语,说着我无处安放的情愫,也许是此刻大众影院某个影片的独白?诙谐滑稽。浑浑噩噩。我躺在地板上,感觉胸腔里住了一个不会讲话的小孩子,只能摔摔打打。闭上眼睛,窗外拉长的灯丝在我眼前晃动。一阵阵“青红皂白”。翻涌蒸腾。窗外,看着无人的街道,黑暗中醒来。上衣、外套、皮鞋,走在路灯下,寂静真的在回响。是深蓝色的。是盛着玛格丽特的杯子,一道一道的竖纹。刻痕。

    “你今天来的很晚啊。”坐在我对面的男人递来了一杯酒。我伸手接过:“怎么,真当我是在这里上班的?”上次逃走的人,又回来了。无论是哪种答案,都不可能会是良心发现。

    “你怎么知道我是骗人的?”他递给我一只打火机,燃起一支烟,小小的红点暗了又亮。“你见过死人吗?”他用手轻轻推了一下眼镜,喝了一口酒。他没见过,他不知道人死的时候是什么状态。从红色会变成白色,最后是一阵青烟。一堆灰烬,什么都没有。连怀念都多余的,才是死亡。他喝了一口酒,看着我笑了笑说:“死了,就是活在人心里呗。”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为什么你看穿了我还来?”他盯着酒杯,用手拂过杯口,一圈又一圈,是转经筒吗?像是要绕清欲望的结。“难道不是我该问你的,你都被看穿了还来做什么?”嗯,今天的玛格丽特有点酸涩。

    “你一直这样吗?总用问题来回答问题?”

    纵横捭阖

    我们各执一方。

    交叉口,气相连。

    尖冲飞吊,进退自如。

    布局、对杀、收官,

    落子无悔。

    “先生,难道我们不一样吗?”一样,不一样。其实我要感谢他们,每个人都挺像的。连逃避问题的方式都没差别,才不至于让我的演绎显得过于突兀。他微微挑起的眉梢,上扬的嘴角,说不上来是不是在挑衅。自己的习惯,别人做了就是不正常,多么奇怪的思维方式。

    “你似乎,不太像这个年纪的小孩。”陈述句的疑问语态。我要怎么回答他,跟他说误入风尘吗?再编造一些自己从书上、画册上看来的故事?还是说要扮演一个正常的,这个年纪的女孩?像李舒一样?毫无头绪。

    “那你认为该像什么问好像你要找的情妇吗?”他的烟冲我点了点头,惊落了一地的匪夷所思。这个眼神,和当初高老师看我的神情别无二致。都是先微微一愣,而后释然兴奋。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有怀疑我的真诚。现在我不知道该为自己可以成功隐藏而开心,还是要为那个被丢在新年钟声里的小女孩而哭泣。

    “要是的话,你答应吗?”微微晃动的身体,是他理智下的急不可耐。我看着他的镜片,反光中又看到了姨夫的那双手、张石安的吉他,和一张哭泣的脸。我低头喝了一口酒。其实无所谓是谁,也无所谓男女。我的温暖和绝望,全都沦陷在灯红酒绿的交谈中。阳光下的少年,影子里的亲人。我活在因揣测而产生的,自导自演的情景剧里,活着而已。仅此而已。

    他扣着我的酒杯问:“你明天来吗?”他手指上的戒痕,一圈淡淡的白。一个有妇之夫问我“明天”。其实我哪里有明天呢?自从我12岁开始,每一天都是昨天,每一秒都在不停地回旋。像公园里的旋转木马,来来回回,以为走了很远的路其实还在原地。转呀转呀。绕不出去,停不下来:“你来了,就知道我来不来了。”

    可是,明天多长啊,要在黑暗里等着天亮,等着太阳复活,等着今天的我彻底消失。还要躲在被子里,一边害怕着暗淡,一边感谢着黑夜。清醒的睡着。拂晓梦醒后在懊恼着前一天。我走到画板前,勾勒着那幅油画。午后阳光透进窗来,拍打着窗棂,喊我出去走走。高中学校我几乎没怎么去过。李舒的那张小小的课桌,太过沉重。抽屉里堆满了试卷和课本。我只能把那瓶香水放在她的课桌上。而我的那张书桌,空荡荡的。抽屉里面什么都没有,就像我的存在一样,没有痕迹。

    “哇!曾然,你看!这会不会是暗恋我的人送给我的?”李舒拍着我的手,惊讶的看着自己桌上的那瓶香水。

    “你觉得我暗恋你吗?”

    “你送的吗!谢谢你!”她放下书包,高兴地抱着我的胳膊。淡淡的香气,女孩子身上的味道,果然比那些下水道里的蛆虫好闻多了。

    “你要怎么个谢法?”她转动的眼眸是春日奏鸣曲:“请你吃蛋糕!”微微上扬的嘴角,脸颊处的惊喜,就连窗外的晚霞都黯然失色。

    “就只有蛋糕吗?那我也太亏了!”她弯曲的睫毛在震惊中回望我:“送我的亏?那你也太过分了!”她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像是竞品落槌的成交价。

    “看来你得给我当模特!这么好看的脸蛋不要浪费了。”我捏着她的脸,像拿着一块羊脂玉。

    “你画室有那么多人,我不去!”

    “我家,就我们俩。行吗?”我听到的是她说了一句好吗?“先跟你说好,要画人体。你能接受吗?”

    课间,我躲在教学楼和操场中间一栋要拆的老房子后面,默默地吸着烟,等着她的回答。李舒抱着卷子,从办公室里出来:“不是就你吗...做模特。”

    “是啊,就我自己。在准备一幅参赛作品,我们画室老师让我试试。”我靠在树上,看着天上的蓝还是一样的蓝。我却早就不是自己了。或者说,我这个人并不存在。最近总是记不清东西,上厕所会忘记冲水,看东西也总是看不清楚,还总是会在不经意间忘了自己是谁,在干嘛。此刻也像在梦里一样,不真实。邀请她做模特其实是我的私心,我再也不想自己一个人在家里呆着了,我好害怕我找不到自己。藏在沼泽中的游魂,却在渴望人的温暖。

    “那没问题!你要是得了奖,我可是名画里的人了!这没什么不好,再说都是女孩子,没问题的!”当时她答应的单纯,我回答的认真。可是单纯和认真明明是优秀的品质,我们最后却都被它所累。

    “好,那你上课吧。这周六周日我回去置办点东西。我们下周见。”

    “曾然?你又要走不是吧!体育课,体育课你就上一节吧,就算陪我了。下课你再走。”她伸手拦着我,恍惚中我又看到了那个少年在喊我的名字。眨眼间,却是一个少女的手扯着我的衣袖。我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甩掉一副又一副幻象。

    “你看谁来了,赵学长来找你了哦!”我拍了一下她的手,随着脚步声靠近,她的脸也渐渐变红。抓着我衣袖的手越来越紧。

    “曾然,你看到这里有人吸烟吗?”赵学长抱着手臂向我们走来:“刚刚有人举报这里有人吸烟。”

    “没有,没有。哪有人吸烟。没看到。”李舒转过头,紧张地抓着我的手。一副要英勇就义的表情。但是,着个年纪的女生的紧张,却总被人认为是另有其意。

    “这里烟味这么大,你们站在这儿干嘛?”

    “赵学长,校庆宣传画你们讨论好主题了吗?下周我可要开始比赛了。校庆还有半年,修修改改时间不多了。”转移话题的精髓就是找到更重要的事情质问回去。果然他点了点头:“知道了,我们这就讨论。周一放学前我跟你说。”看来我学会了怎么答非所问,一语中的。

    “好,那我先上楼拿个东西,你们聊”。

    “曾然!”李舒气急败坏地喊。

    “下周,别忘了!”时间、课程,一切都框得死死的。就像活在田字格里,要方方正正,横平竖直,是早就歪歪扭扭的我无法适应的一切顺遂。我只能欺骗自己:我对学校从来都不感兴趣。我散下头发,在路上慢慢地走着。从学校提前跑出来的我不知道能去哪里。我就站在马路边上,看着一个又一个人从我面前走过。明知不可能,却在期待姨夫的到来。期盼他能来看我一眼,和以前一样跟我说说话,要我拿什么换都可以,哪怕是生命。估计是在远方的他听到了我的筹码,觉得太过廉价的生命不值得被交换,才会真的就这样消失。无影无踪。黄昏这样暗淡,我只能慢慢地走回了昔日的家。三层小楼,石阶、白栏杆,前院玫瑰开着,残忍地开着。在临近楼梯的位置,还放着我之前的画架。大门两侧的石柱上各摆着一盆矢车菊。中庭方正,左右两侧是楼梯,直通向卧室。从客厅抬头往上去,楼梯处站着的人是哥哥。那件事之后我就离开了这里,到现在,不过一年有余,我却觉得像过了一辈子。没什么在乎的,更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然然回来了,妈托人给你带的水果吃完了吗?我和你嫂子前两天去了一家馆子,觉得不错。过年一起吧?”我点头说着好。哥哥从楼梯上走下来,拍着我的肩膀说:“你自己住的还习惯吗?要不搬回来吧!”多希望我看不出他眼里的假意,听不出他语气里的试探。

    “不了,我自己住挺好的。那里离学校近很方便。”我走上楼梯,拉开房门。房间里的东西还好没变。我收拾好颜料画布,走了下去,妈妈坐在沙发上,冲我说:“吃过饭再走吧?”她的双手紧握,手里的报纸都被她攥得有些皱了。

    “不了,还要去画室。最近有比赛,我回来拿一些颜料。就走了。”我不想他们为难和我相处,更不想他们费尽心机编造谎话来哄我。看起来温暖的家里,我早该明白在哥哥可以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而我却不能读书、画画时就该明白;在哥哥哪怕是赌博父母都支持他,而我想要买画布却要和父母交换,日日讨他们欢心时就该明白;从十二岁那年,我在妈妈的梳妆台上发现了一张旧照片时就该明白。我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意外。那一张泛黄的老照片,和一封信。也许才是一切不幸的开始:照片上,妈妈坐在椅子上,眉目婉转地看着她身后站着的一位叔叔。我从未见过妈妈这么温和的样子,我端着姑姑带来的点心,出神地望着那张照片。那张照片上她眉眼的婉约,无论从记忆里怎么搜索都没有过。我拿着那张照片仔细观察了半天,终于承认那照片上的人,确是妈妈。而照片左边的那封信,也是妈妈的笔迹,一块一块的泪滴,滴在未贴邮票的信封上。后来,在爸爸过世后,妈妈在家喝酒喝的昏了头,把我当成了姑姑。坐在沙发上跟我讲了一桩往事。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妈妈本来就有婚约在身,就是照片上的那一位工程叔叔,原本计划要结婚了,但是有一次接到家里的通知说老家的爷爷病重,想让妈妈回去看一眼。老旧的火车载着心切的妈妈,奔向故土。等到家里的老人办完了事,妈妈又急急忙忙的赶回来家。可是就在那次从老家返回学校的路上,妈妈独身一人,在火车上被抢了钱包,没吃没喝。不知道呀是否算得上是幸运,让她碰到了父亲,父亲把她带回了家,解决了她没钱的窘迫。本来这辈子就只想着画画,正打算去法国深造地父亲。估计也没想到,在那个混乱又有序的年代,父母为了阻止他去法国学习。他们想办法把妈妈骗到了家里,让他和爸爸共处一室一整个晚上。那一晚上虽然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姥爷家里的家教森严,不允许自己的女儿这样不清不白。况且那时妈妈已经怀了哥哥。于是姥姥和姥爷就做主,让爸爸妈妈结了婚。妈妈饮恨终身,永远不会再有办法和自己相爱的人厮守到老了。而爸爸的人生也彻底被喊了暂停。娶妻生子,最终也没得偿所愿。而那封妈妈没寄出去的信里全是妈妈的后悔。是妈妈想方设法地想要打掉我,却最终无果的难为情。

    吵吵嚷嚷的月亮挂在屋顶上。我早该承认,我不属于这里,我是父亲和母亲的过错。是他们终生不幸的结果。坏胎。我拎着自己,手里的颜料也觉得无所适从。夜晚的行尸走肉不知道能去哪里。当初我放进书包里的自己,现在也像木棉一样,飘零。愁绪。我拎着画布颜料,又坐到了那个位置上。忽明忽暗的,把我吹向翻滚的人潮。指尖的那支烟,轻轻滑落。墨色的桌子上,那杯酒的倒影中,我认不出自己了。讲不清楚问题的结症到底在哪,也就无法根治。闭上眼睛,想回到过去,如果可以倒退回我出生前就好了,那样就可以改写一切。也许,那时还能算来得及。

    “你这两天没来啊。”他坐在我对面,指着我手里的大包小包。

    “你倒是天天来啊。”这里让我放松,放心的勾心斗角,挥洒欲望。马丁尼的味道似乎不错,也许我也和父亲一样都是酒精的信徒。才会对这里情有独钟。“我认识画廊的经理人。”他把左脚从膝盖上挪下来,眼睛里某种虚假的真诚显得尤为急切。不知道是为了骗自己,还是为了说服别人。我默默地抽着烟听着我不感兴趣的自白。这场游戏里,按照他的期待我扮演的是一个一无所有的赌徒,不急不慢的等着更多的利益。“你想要什么?我们可以商量。”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会属于我。我仰头靠在椅背上,嘴角的烟滑落,红色的火苗让我想起姜原。想起他点烟的姿势:含着一支烟,用手中的火柴引着,扬着脖子,吞云吐雾。要什么?我看着这一屋子朝生暮死的蜉蝣,灯一关哪个知道自己要什么。

    “这半年有画展,你参加吧。”一场无声的较量,我是赌赢了。按理说我是应该开心的。可是我却很清醒,清醒地知道自己并不开心,看着自己沉沦,看着自己不可救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手里的那杯酒说:“你好好想想,我们可以明天再谈。”他举起酒杯,酒精的信徒在欢聚中达成了协议。

    电脑屏幕前的光亮,渐渐暗了下来。白书疑关上电脑,拿着手中的稿子钻进被子里,沉睡在日出时。他枕头下的梦想,毕业时渴望穿上法袍的少年,钻进人群里,再也没有回来过。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进来,他打开房间门,走在那条小路上。那个他曾经的“家”。大学毕业以后再也没有回来过,门里空荡荡的故乡,什么都不剩。又下起了小雨,院子里那张石桌,桌角长了青苔,门前的老秋千在风中吱吱呀呀地响着。柳枝上的枝丫一条一条的,轻轻地挥着手。他慢慢地坐在秋千上,把蛋糕放在身侧。点燃一支烟:

    三年前的五月十一日。一个十七岁的小女孩,来到了律所,手臂上缠着纱布。说话也是低着头从不看对方的眼神。白书疑端着茶杯递来一杯水,半个小时的静默,她用手指了指挂在身上的尿袋,五年前的罪行,仅留下了一个结果。养父在一个晚上溜进了她的房间,从那天起她的人生就像被卡在了那个小小的通道里一样,走不出来,也回不去。医院医生的诊断,说尿袋要陪着她一辈子了。白书疑打断了她的话,走到走廊里点了一支烟。电影里的场景,记忆里的姑姑。都比不上眼前事实来的要震惊。所有证据只留下了那张入院证明和女孩身上的尿带。五年里的每一天,都是那一天的续写。一次一次的失败,最后她和法槌一起落下。审判、法官、律师,所有的真理和正义都是一条一条的法则。冷冰冰的,合理的并非合法。合法的也不人性。一切都是辩护的依据,自说自话。所有的污名都要取证,□□、□□的罪名,需要当事人提供。精神病医院的病历、记录、□□,都是加深被害者精神负担的巨石。施与受从来就不对等。争辩到最后,连骗人和谎言都觉得是理所应当。提供帮助,努力工作。最后只是一段自欺的大话。“站在法院门口的守门人”。他背上的书包里放满了旧照,开花结果的,成了委曲求全。最后是死无全尸。落满地,离人愁。

    夕阳映红了他的眼眶,燃尽了那捧鲜花:“明天就是父亲的生日了”。多想和父亲聊聊天啊。一阵风吹来,柳絮卷积着火红,一颗一粒,将他掩埋。他叹了一口气,随着他嘴角的那滴泪,忽明忽暗,带着往日就这样走远了。白书疑把蛋糕放进了冰箱里。书桌前,翻开电脑他想要写点什么,却感觉自己的思绪像是结了冰。捧着书,从这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想到医院里的父亲和他那双眼睛:那种空荡荡的眼神,清澈的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又如此专注,专注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喜怒哀乐,什么都没有,就连自己都没有。

    那双眼睛,他是害怕的。没有来由的可怖。就像一个没有春日的世界突然飘落的花絮,一切都在失控。所有都在坍塌。低低的云层下,父亲就睡在那里,平静逃离。在那个世界里永恒的飘荡着。弹奏着序曲里的序曲,像从未开始过一样。白书疑坐在电脑前,他努力的想把自己变成故事里的人,敲击着键盘。也许文字这种东西更为永恒,才会让他格外着迷。故事里,故事外,也没什么重要。所有的人物都是符号,所有的情节全是概念。一切都是意识的集合。一通电话突然打进来,切断了他的思绪。明天的生日过不了了,北京封控了。他想着冰箱里的蛋糕,莫名的松了口气:故事写到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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