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下

    一个月的居家隔离对白书疑来说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更加平静了,他终于不用为自己看似无所事事的工作羞愧了。他放下电脑,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取出前天买的蛋糕,切了一小块。甜的让人头晕。突然间他想起了姚玉,想到那年姚玉生日时,师大附中操场上的生日歌,以及他和郑迪的期许。想起了那场惨败的足球赛,对抗时受了伤的郑迪。以及郑迪听到他说,再也不打了的时候,愤恨的眼神。和自己的羞愧自责:“还是少年时候好,所有的情绪都显得真诚”。他放下餐具给郑迪弹了一个语音电话,电话那头响着长长的提示,无人回应。白书疑摇了摇头,长期一个人的生活,让思维变得敏感,理性变得淡泊。竟然忘了今天是周一。他端了一杯水,百无聊赖的人,打算开始写作。也许只有书写才能让他感觉自己还活着。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后,白书疑又重新打开了电脑。一行一行地看着,找到上次断开的地方,一点一点重新回到曾然的身体里。

    昼夜交替的齿轮,我落下了,肺里像有铁片一样,每一个举手投足呼吸间,扯的生疼。钟表,老旧的零件在身体里吱吱作响,每一个抬头,就落下几片铁屑。我躺在这里,不论坐在哪里,只要闭上眼睛,就像在坠落。恍惚中我看到那间画室,少女背着手缓缓走来。一步步。微笑着向我走来。白色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回响,就像是编钟在奏鸣,一下下,悠扬低沉,却早已刻在我的生命中。先秦的月光、唐宫的霓罗锦绣,元青花的光彩,都不及她此刻身披着暖光,一身明朗。“曾然,安眠药不是解决办法哦,我陪你去医院吧”柳琴挥了挥手,即使在梦里我们都没有讲出那句再见。一滴滴,那是我被太阳刺伤了双眼,留下的泪。睁开眼睛,从黑暗的地方,摔进更深的地方。身侧有风在呼啸,我不伸手,不呼喊,也不挣扎。

    23:59静安寺新年的钟声敲响,是贪婪划过眼角,默读心跳,在最后一秒。我问自己会是明天么?05:00今天和昨天,并没有什么不同。

    年初的上海竟然下起了雪,清晨的街道光秃秃的树枝。从高中到现在多少年了?脚下的石砖,还记得我从这里走出去的样子么。银发老人,晨光下,秋日里,手捧鲜花,莫奈的画册。漫步回到画室。范老师随手摘下了一片树叶,放在我的掌心。我把它夹在画册里,藏进钱夹里,写进日记中,飘飘摇摇走了半生。终于又见上海落雪。对面走来的人,是李舒么。月光下的眺望。今晚可以再见你一面么。“你叫张石安么”背着吉他的男孩。空旷的走廊,俊朗的面容,手中黑色的皮箱。沾湿的衣角。“姨夫…姜原,你是骗我的对吧?你说的话还算数么?”落在我面前的雪花,“柳琴,那瓶酒我们还没尝。”走廊尽头白色的背影。我还是走回了这里。“曾然啊,我只有两个字要跟你说‘原谅’原谅那些人,原谅自己。原谅那些并不是你自身问题带给你的伤痕。”黄医生端着水杯看着我。多年未见,他愈发消瘦。“童年爱的缺失,要用很大的力气才能找回来。”满眼的白色,又到了这里。空荡荡的房间。其实也没什么放不下,姨夫前年过世,他说他爱我,他说他对不起我,他说一切是他的报应,那我呢?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去年柳琴给我来信,让我好好活着,她说她想通了,那我呢?什么是好好活着。今年妈妈让我,不计前尘,正常生活,邀请我回家小住。那我呢?怎么算正常。

    我走过寺庙,到过沙漠,见过信仰。

    看过彩虹笼罩村庄,

    云海浮在山间,星河鹭起。

    唯独没见过坚定,

    没遇到过爱。

    阳光 、水、空气,爱情、艺术、金钱。

    这些不在重要,

    新年的钟声

    生日当天的蜡烛,

    是我为自己点的长明灯。

    火柴说,再试一次吧,

    “曾然,明天画展别睡过了。”蝴蝶,吃者冰淇凌的小书疑,草地上打滚的雪纳瑞。我想再试试。画笔,板栗的香味。失散多年的白檀。烛火,床头的暖光,是家的温暖。我想就再试试吧。“好,明天见。”摆好画笔,放好画架。踮起脚尖,挥手说着明天见。是秋意微凉的夜晚,口袋里却盛满了一夏天的温暖。

    夜幕下,房间后面叮叮咣咣的响声,三两声尖锐叫喊。我醒来,分不清是不是梦。胡同后面的工地吵吵嚷嚷的叫声。小女孩的哭喊,多年前的那个新年。换下拖鞋,顺着月光走去,微笑的少女,我看到了李舒,是主席台上的自己。我的影子冲过去推开围站着的人群,我成功了么?一张冰冷的脸,没有了呼吸。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我站在原地,漫天的星光就像是多年前那样闪亮,那样无动于衷的呼吸着。我的影子在嘲笑我的无能。我看着自己倒下了,倒在砖块中,摔在钢筋里站不起来。人群就这样哄笑着散去。原来我还是如此的无用,多年前多年后都一样。救不了自己,救不了别人。什么都弥补不了。

    我走回家了么?这是止疼药还是安眠药?我的影子疼的缩成一团。明天画展,文本里的稿词还没写好。床头上的闹钟,订好表铃。下一幅要画什么呢?要不去海边吧。

    一整瓶美梦

    砸碎的玻璃。

    是我最后的温柔,

    多年前的午后。

    大雁啼叫,海鸥挥手,

    黑色连衣裙上的白花。

    三支玫瑰,

    洛阳城,北邙山。

    烟蒂在叹息,是不是这样就不遗憾?

    典礼上手捧的鲜花。

    钢笔下半页写完的一生。

    儿时,被丢进冷漠里的人啊。

    摇摇晃晃,

    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

    每一步。

    是要走向哪里?

    风吹走的稻草,

    是飘远的风筝。

    留恋往返的情人游戏,

    我又真的得到了什么吗?

    白,

    桂花里,榕树下,

    风扬起的雪花,

    迷路的大雁和海鸥啊

    翅膀下被裹挟的自由。

    白兰鸽,

    白兰鸽你看。

    她依然是个逃兵

    无声无息的告别

    等不及明天,就落下了句点。

    (全文完)

    白书疑

    2007年11月23日稿

    黑暗中,这一天又过完了。故事里的人物也走到了终点,白书疑点一支烟。火光中,他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姑姑抱着年幼的他,讲安徒生童话。妈妈端着饭菜,捧了一只蛋糕的自己躲在门后,等着下班回家爸爸,准备给他一个惊喜。窗台上的千纸鹤,在风中飞翔舞蹈。晚霞微微光点,明亮的、暗淡的,是插在蛋糕上的蜡烛。吹灭了灯。一地的烟灰。散落。24小时灯火通明的商务楼,赶走了沿街的叫卖。每天早晨,信号灯闪烁的频次,主宰着赶路人的心情。川流不息的人群,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冷漠,对路人的冷漠,对三餐的冷漠,就连对天气都冷漠。摊位、书报亭、露天剧院。顷刻化为乌有,人们口中谈论的不再是电影、书籍、食物。变成了钱、车、房。成功的标准是存款、地位和女人。

    是的,工作使人自由,财务自由。封好档案袋,整理文本,收好稿件。白书疑卡着时间,从一栋楼钻进另一栋楼里。医院里门庭若市,吵吵嚷嚷地,像是在菜市场。第八层精神科,蹲在一旁的父亲胡言乱语地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他是从哪个星星上摔下来的人?“你父亲的情况有些特殊,你要是没有时间陪护的话,还是雇一个护工吧。”白书疑抬头看着父亲“您什么时候能好呢?”蹲在墙角揪着头发的男人,也许是听到了这句自问自答的话。佝偻着身子,一瘸一拐的来到他的面前。从怀里变出一只香蕉,小心翼翼的拨开,递给白书疑。他轻轻的接过这只父亲递来的香蕉,问:“黄医生,我父亲的记忆是不是停留在我小时候了?”那个他十岁的夏天。蝉鸣,柳树,小河,西瓜。柳树下父亲和他。“现在还说不准呢。”咬了一口香蕉,甜的让人掉泪,也许父亲还能记得?谁知道。手腕上的表滴滴答答地走着。“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不是么?无忧无虑。“不如就让父亲活在自己的世界吧。也没什么不好吧。“也许吧,我们都不是他,没有权利设想他的想法。”微微皱眉的医生。白色大褂,是不是也有无处诉说的苦楚。拿在手中的病历,是不是也会累。

    走出这扇门,五六年前这里每条街道的转角都是书报亭,书贩从三轮车上卸下书籍,就会有成群的年轻人,就着树荫细细品尝知识;飘着香气的混沌摊、叫卖的卷饼,葱花、羊肉、青椒;只要一份就能打满一锅的豆腐汤;钟表行里时间不对的表。几十年前、几十年后,都一样。钢铁森林、大都会、金币辉煌。人来人往的集中营。每日都在上演。

    章节里,书页外。故事中,现实里。手舞足蹈的人,表情严肃的人,默默无言的人。多得是,被揉碎撕毁的人。他俯下身弹走衣摆处的雪花,走进人群中。溜进月光里,消失在夜幕下。

    白书疑站在十字路口,拨了一通电话。15秒的铃声:他就站在那里,对着电话那头的人说:沈墨,我们结婚吧。

    (本文完结)

    吴一庸

    2021年10月13日  星期三

    手稿于21年9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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