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1

    阿琳娜还住在西伯利亚平原里红房子那座坚固的堡垒中时,她因为眼神被狠狠罚过几次。

    比不上在九头蛇的酷刑,红房子对她们这群尚且年幼的女孩多有宽容。阿琳娜只是被没收了午饭和晚饭,她独自一人待在昏暗的禁闭室里,饿着肚子看着小窗里透出的光。

    负责间谍课的老师并不喜欢她,他总是说阿琳娜有双狼一样的眼睛,看起来叫人生厌。

    狼在冬天的西伯利亚平原里,是种很可怕的动物。这种动物并不会因为严寒和饥饿丧失斗志,正相反,一头饥饿的孤狼是平原里的死神。绝境会激发它骨子里的血性,它往往会远远和同样落单的人类缠斗多天,等到有一天猎物精疲力尽,幻想着拥有一晚好眠——

    当天晚上一定不能入睡,不然等你张开眼,你就会瞧见那双冰雪一样的眼睛。

    现在那双眼睛就注视着房间中的老人。

    阿琳娜仔仔细细瞧过去,她一向不擅长伪装,尤其当她真的打算杀人的时候。什么能阻止得了她?是老人已经松散的皮肤还是他易碎的骨头?岁月一点点消磨他的健康,而阿琳娜站在他对面,她就是维纳斯和雅典娜的集合体,她健康而强大。

    当眼前的人把她母亲的信息摆上天平后,她心中就为这个老人挖好了合适的坟墓。

    “请您听我讲个故事,这个故事结束后,无论您有没有我想知道的答案,我都会把这些画给您。”老人挺直的腰背没有一丝颤抖,他不害怕,阿琳娜不知道他是不怕自己还是不怕死亡,其实这两者并没有什么分别。

    “很多人向我求饶过,”阿琳娜实话实说,“但他们最后都死了。”

    “只是一个故事,有关一个孩子和他的家。”老人的声音在这座房间里回响,他环视四周,阿琳娜随着他的目光看见了无数眉目舒展的自己。一样的瞳色,一样的睫毛,那些眼睛不再像狼了,而是像条懒洋洋的狗。

    该死的房间,那些画围绕着她,阿琳娜站在正中间,她身体向前倾,全身的重心集中在穿高跟鞋的前脚掌那儿。这是攻击的姿态,这样可以有效避免她暴起杀人的时候折断鞋跟——可只要她抬起眼睛,她就会和墙上的自己对视。

    做面包的她,在上课的她,躺在躺椅上看书的她,正准备杀人的她。

    这衬得现在的她如此丑陋。

    阿琳娜缓缓站直了身体,她裸露的小腿上,紧绷的肌肉又慢慢放松了下来,妥帖地裹着她秀气的骨头。与此同时,她对面的老人也送了一口气,苦笑着开始讲起那个美好的有点像童话的故事。

    这是座魔法城堡一样的庄园,在这儿发生点童话故事,哪怕在哥谭,也会是很合理的。

    这座城堡里有个孤独又古怪的男孩,男孩的父母早早过世,管家并不能完全取代父母的职业。这儿太大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古怪的男孩长成了古怪的男人,命运公平对待每一个人,像他这样与众不同的人,也能遇见他注定的家人。

    男人在马戏团捡到了他第一个孩子,那时候他太年轻了。他该怎么对待这个天上掉下来的家人?他该做他的父亲还是做他的朋友?他们的年龄相差实在不大,唉,按照道理,他应当和他的兄弟一样。

    他们争吵,他们和好,他们再次争吵,他们穿上一样的衣服有着一样的事业,孩子真的应该肩负起成年人该肩负的责任吗?男人并不太清楚,因为他的一次疏忽,捡来的孩子走上了和他一样的道路,他飞去了另一个城市。

    于是命运派给他了第二个孩子。

    这是个完全不同的孩子,这个孩子藏在小小的陋巷里,浑身脏兮兮的。可男人一眼就瞧见了他,没什么别的原因,在一片脏污中,男孩可贵的品质就像污泥中的珍珠一样显眼。

    他决定做一个父亲!

    这是个伟大又艰巨的责任,父亲,多么遥远的名词,男人记忆里的父亲已经模糊不清,现实中,具有这种优良品质的人又太少太少。一切都摸索着重来,男人从没真正意义上拥有一个儿子,而男孩也从来没真正意义上拥有一位父亲。

    他们先从学校开始,男人开始造访男孩的学校,他拜访男孩的老师,检查他的课后作业,在深夜的灯下,他们共同完成学校的手工课业,哪怕那是件拙劣的艺术品。

    然后是生活,男人开始试着真正教导一个男孩,他带男孩认识他的同事,告诉他如何面对威胁和友善,他带着男孩去旅游,站在纽约的自由女神像下或者晴朗的海边。他会在草地上教男孩识别天上的星座,又因为哥谭严重的光污染和厚重的云层而罢休。

    他尽力了,他们都尽力了。

    但这或许是每一对父子的轮回,这是从人类历史开始记录,从古希腊时期就发展的阴谋。

    每个儿子注定走上他们父亲的道路,或者杀死他们的父亲。

    男人吓坏了,这是条多么危险的道路,他吓得沉默不语,吓得大发雷霆,像世界上每一个不善言辞的父亲和鲁莽冲动的孩子一样,他们把这一切弄得更糟。争吵再一次发生在这个家庭中,战火愈燃愈烈,愈燃愈烈——直到这一切再也无法挽回。

    错误已经发生了。

    阿琳娜的头仍在疼,这股疼痛并没有随着时间消退,反而有加重的趋势。记忆的潮水仍在她的脑海里奔腾,冲刷着她不健全的大脑,她记起很多事,她童年小狗皮毛的手感,脚踩上冰雪的声音,收音机里激昂的歌曲。

    同时她又努力回归现实,一切的谜团在她脑中搅成乱麻,她废力想去抽取其中的线头,却怎么也找不到。真相就像隔着一层薄薄的雾,很快就能被戳破。

    “您觉得,”她听见了老人期待的声音,“错误还能被挽回吗?”

    父亲,母亲,孩子,家庭,过去。

    阿琳娜突然觉得好笑,他们临时组建的这个小小的家庭里,每个人都怀揣着自己的秘密,对其他人缄口不言。

    “布鲁斯·韦恩是谁?”她反问道。

    老人的瞳孔放大了短短一瞬,他闭口不言,哎呀,看起来有的事还是高于一切。阿琳娜想笑,她站在这个封闭的房间实在太久,不由轻轻地活动起穿着高跟鞋的脚——

    灯熄了。

    在她没完成一次呼吸的期间。

    黑暗笼罩了一切,老人立马说起些备用电源之类的事,他从刚刚动情的状态里脱离出来,急切地想行使他的职责。但他的手臂被一只女人的手给握住,那只手坚硬得让人没法对抗。

    “趴下。”女人说。

    门开了。

    今晚这座庄园迎来了闯入者。

    *

    扎斯。

    阿琳娜后悔了,斯莱德的小任务目标,哥谭的又一个神经病,她应该早点杀了他。又或者她应该再小心些,别在赌场谈起这场聚会,不给旁人留下窥探她行踪的机会。

    一把匕首伴随着门口的月光飞泻而来,那把匕首简直就像是光的一部分,笃定地擦过阿琳娜的脖颈,钉在了她身后的画上。

    “老天。”老人说,他似乎想对此反击。

    阿琳娜更快,她动作比猎豹更迅速,借着门口的微光,她除了男人的身影外,看清的只有那副画。完美的油画被破坏了,上面的少女原本神色舒缓,这时候却显得狰狞。

    一柄匕首颤颤巍巍地钉在女孩的左眼上,上面沾着女人的血,这让画像缓缓留下了血泪。

    阿琳娜反手拔出匕首,她飞身扑出,不顾老人一再的阻拦。

    在韦恩庄园杀人是个坏主意,在聚集了如此多人的韦恩庄园的停电时分,杀死丧钟的猎物是个坏到底的注意。

    好在阿琳娜这一生基本从未正确过。

    她甩掉高跟鞋,月光从一扇又一扇的漂亮花窗里透进来,照在毛茸茸的地毯上。她轻巧地在上面奔跑,发出的动静不会比一只黑猫更大。她的影子被昏暗的月光拉得很长,月光流淌在她雪白的肌肤上,流淌在她的丝绸长裙和身后的飞刀上。

    她的血毁掉了这些昂贵的地毯。

    阿琳娜仿佛不知道疼痛一样,她的肌肉收缩又舒张,在楼梯间穿行,快速跑过一扇扇相似的房门。这些华丽的木门被她忽略,她一心要把身后的人引向她选好的战场——韦恩庄园主人的居住区域。

    在开启宴会的时候,那儿会是最安静的地方。

    她的头在疼,她的伤口在淌着血,脖颈处的血管突突直跳,往外流逝着她的生命力。而阿琳娜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她在跃上最后一节楼梯时猛得起跳,像一只诡异的蜘蛛一样静静地攀附在屋顶的拐角处。

    “滴嗒滴啦。”这是她的血落下的声音。

    “滴答滴答,”这是她的猎物发出嘲笑的声音,“我知道你,美丽,强大,天真的女人,斯莱德的情人,我早就知道了你,红房子的懦夫。”

    男人抛着匕首,他还是那么轻视,“哥谭每个恶棍都知道你带走了什么,这是我们共同的秘密,甜心。”

    没人回应。

    男人的笑容回荡在这寂静的走廊里,他笑了好一会,开始朝着血腥味慢慢走去,一步,两步,阿琳娜没给他走第三步的机会。她从天花板上跃出,如同真正的,捕猎的黑寡妇那样,红房子的训练卓有成效。

    “砰——”

    她把男人一块撞进了一间卧室,那似乎是间青少年的住处,只有这个时候孩子的房间才会乱得这样生机勃勃。阿琳娜几乎感到了抱歉,因为她带着一个杀人犯闯了进来,他们弄倒了房间的柜子,弄乱了那张软床,垃圾桶的纸团被他们打翻。

    扎斯一口咬上了阿琳娜持匕首的胳膊,血让他笑得更开心了。

    “疯子!”阿琳娜大喊道,她的匕首扎歪了,直直插入男人肩膀的骨缝。

    她并不准备给男人下一次开口的幸运,她的头疼越来越厉害,简直像是有人拿斧子在劈砍她的颅骨,她得尽快结束这一切。

    当阿琳娜松开匕首,扯下床单,用那床柔软厚实的布料缠住扎斯的脑袋时,她突然意识到了这间屋子的奇怪之处。地面上有薄薄一层灰尘,显然这儿没人经常居住,可床单和被褥又是符合这个季节的厚度,作业本摊开,垃圾桶里只有几个纸团——就像是有人在刻意伪造这里有人生活的假象。

    她好像抓住了那个线头。

    在灯亮的一瞬间,她拧断了扎斯的脖子。她看见了地板上倒映的蝙蝠的影子,看见了她手上软掉的尸体,在一阵强烈的恶心和反胃中,阿琳娜看见了地板上摊开的作业本上的署名。

    ——“杰森·陶德。”

    在一个据说已经死掉孩子的房间里,阿琳娜站起身。她的伤口在滴血,她脚下的尸体在滴血,这间本该不被玷污的房间已经被玷污了。

    蝙蝠没有动,哪怕他看起来比以往的时刻都要更加凶狠,他只是站在那里,注视着阿琳娜,他的眼中有和刚刚那个老人一样的裂痕。蝙蝠抱着和老人同样的疑惑,他也在忐忑不安地等待一个重要答案——阿琳娜意识到了这迟来的沉默是为了什么。

    巨大的城堡,孤独的男人,既定的命运。

    阿琳娜终于抽出了线头,布鲁斯·韦恩和蝙蝠一切的古怪之处都有迹可循,他们是同一个人,他们都是杰森·陶德的父亲。

    她今晚一定和蝙蝠有一场生死相搏,等待她的可能是多年的牢狱,而等待蝙蝠的,可能是永恒的死亡。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难道蝙蝠不懂以她的恢复速度,等待越久,她的优势越大吗?他应该对在他儿子房间杀人的凶手回以老拳和利刃,而不是仁慈地给予她喘息的空隙。

    “莫斯科,”令阿琳娜再次意外的是,这次竟然是蝙蝠最先开口,“你想要的东西都会在那儿。”

    莫斯科,莫斯科,阿琳娜把她熟悉的地名反复咀嚼了两遍,她抬起头看向对面的男人。

    一个准备对她行使正义的英雄,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那也是我的孩子!她第一次坦然地在心里发誓,她绝不会就这样把那只小鸟让出去!每个人都值得品尝复仇的甜美滋味!父母让他们的孩子沦落到这种地步,这就是该付出的代价!

    过去的错误还能被挽回吗?

    她想起了那副留着血泪的画,心微微动了一下,好像这么多年沉睡的时候,她的眼泪都积蓄在了酸软的心窝里。

    阿琳娜和那双长着红血丝的蓝眼睛对视,她微不可见地点了一下头,快得仿佛是一场幻觉。

    然后她抽出尸体上的匕首和腿上的枪,她向着敌人发起了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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