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50

    阿琳娜和整座城市背道而驰。

    先是一辆路边停驻的摩托,再是钩索和绳子,最后是她的双脚。心脏在胸膛里隆隆作响,阿琳娜挺着胸脯,仰起头,她在赴一场骄傲的战斗,这让她前所未有的精神,杀手鳄的血液是她的战袍,屁股下那辆破烂的摩托是她的战车。

    她朝阿卡姆的方向前进,穿过楼层和人群,抱着猫的小孩,大声辱骂用以宣泄焦虑的男人,一张便签纸在她面前飞舞,被急于前行的战士一把挥开,便签纸上用歪斜的笔记告诉留下的人自己会在三角峡船坞那儿等她。

    三角峡船坞那儿今夜挤满了密密麻麻的人,不知道便签纸的主人是在船上还是船底。

    没人在意阿琳娜,没人关注她,今晚的哥谭,人人只能瞧见自己的性命。

    去往阿卡姆的道路很长,长到阿琳娜觉得自己大脚趾血肉模糊的血泡再次破裂,她不知疲绝地在城市里奋力奔跑着——从哥谭老城穿过整个罗宾逊公园,郁郁葱葱的植物剐蹭她的脸,然后她从钻石区的屋顶上飞过,惊讶地发现带着名表的人和犯罪巷里的流莺脸上的惶恐也一模一样。

    最后她慢慢地走过考文特里,在这个安静的街区中,她用力呼吸着带着咸味的海风,让快要燃烧殆尽的心脏稍微平复一会。

    漫长的道路没有摧折阿琳娜的斗志,她的嘴情不自禁地咧开,畅想有可能存在的未来。她将身上的枪械都取下,坐在路边,随手拉过一辆被遗弃的婴儿车。

    这是阿琳娜过去杀人前的老习惯,就像鬣狗在撕咬猎物前伏低身子,猩红的舌头舔过牙齿。

    这辆还带着婴儿残留体温的婴儿车被作为临时的工作台,漆黑的枪身和抹上毒药的匕首就这么被放在柔软的婴儿被褥中。车变成了子宫,枪和毒药是它的新生儿。

    阿琳娜带着虔诚一样样检查过去,这是她人生中最不容闪失的一次任务,是她除了那次临时起意的逃脱,最想获得结果的行动。

    她一定得成功!她一定得成功!

    她还有许多事要做,阿琳娜想,她要从尼格玛的脑子里挖出线索,她要让红房子被真正的鲜血染红,她要再去见见她的同期姐妹,她要拥抱叶莲娜,告诉她除了当儿童杀手的第二种活法。

    她要见到娜塔莎·罗曼洛夫,告诉她的姐姐她在哥谭收获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她要和杰森·陶德在俄罗斯重逢,等男孩动完了手术,他或许会和每个斯拉夫血统的人一样爱上桑拿,又或者他不会,可他毕竟是个热爱文学的男孩,或许他们可以一同去找找阿琳娜母亲作为画家的生活痕迹——他会喜欢的。

    她要再和斯莱德·威尔逊碰面,过去的许多日子里,他们的爱恨交缠在一块,炖成一锅沸腾滚烫的浓粥,她要再见他。

    她需要时间,很多的时间,在往前近一个世纪,时间对她毫无意义,生活对她而言,没有一点光亮之处。囚室中,夏日与冬日有什么分别?当她杀死任务目标的时刻,她怎么会关心对方身上服饰代表的潮流变化?

    猛然间,这座肮脏又阴雨连绵的城市替她打开了身上的枷锁,她开始和所有的普通人一样渴求时间的慷慨。这和她永不老去的面庞和青春的身体无关,起码在这一刻,她希望往后的日子同她浪费过的一样多,足够她想明白该从哪儿走向未来。

    阿琳娜将婴儿被褥上的弹匣一个个清点完毕,在小熊印花的柔软织物下有处凸起,她好奇地摸过,发现了一件同样被遗弃的毛绒玩具——一只滑稽的兔子。她小心地把那只兔子拿出来,远离她的枪和匕首。

    说来奇怪,当这只兔子趾高气昂地坐在九头蛇金牌杀手的枪上时,这就不再是杀手的工作台了,而是重回本质,这辆精美的婴儿车上似乎还残留着孩童的体温。这让阿琳娜陌生又尴尬,她是绝没可能拥有这种体验了。

    红房子的众人中,其实并没有许多人真正在意子宫的缺失,总有更重要,更关乎生死的问题。可阿琳娜知道娜塔莎和安娜是想拥有自己的小孩的,她同样也认为她们非常适合成为母亲,她忍不住握住那只兔子,允许自己走神了一秒——她们可以领养小孩!就像蝙蝠那样!而阿琳娜,她可以成为她们的酷姨妈!

    只有一秒。

    她碰到了她的枪。

    枪械的质感让她醒过神来,街道空无一人,夜间的风越发冷了,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海风像是能把人脑子吹出来一样咆哮。

    阿琳娜独自一人,握住枪的时候,她的手头一次开始颤抖。她不敢置信,松开手,让那把枪掉在兔子旁边,她像看着怪物似的盯着那把熟悉的武器,枪沉得坠手——它决定了往后的道路,那些未来的憧憬是否会像泡沫般破碎。

    多可怕啊!她一想到那样的场景就忍不住浑身发抖,在她毫无知觉陷入永恒死亡的时刻,这世上还会有无数的女孩,或黑或金的脑袋流水一样地送进红房子。高高在上的大人物将她们捏造成自己喜爱的模样,她们被从她们的命运里夺走,从此再也挣断不了脖颈上的项圈——

    隆隆的心跳声又来了。

    她蜷缩手指,回忆起头一次拿枪的模样。她在想这些年死在她枪口下的目标,想他们的血浸润在她的指尖,一点点地将满溢的情绪和冒出头的希望收回去。她让自己重新冰封,成为九头蛇的杀手,红房子的间谍,感情是不允许的,动摇是不可以接受的——恐惧,尤其是恐惧!

    她模仿她的教官,模仿交叉骨,模仿九头蛇那个被她杀了的实验员,用那种口吻在心里训斥自己——一件工具怎么能感到害怕!你应该忠于红房子!你应该忠于九头蛇!

    不。

    再也不会有了,阿琳娜想,从现在开始,哪怕她的脖子上还套着项圈,她也不会把自己卖给任何人了。

    起来。

    她命令自己,动起来。

    握住你的枪,阿琳娜,瞄准,开枪!很简单,你重复了很多年。

    再来一次,所有人都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娜塔莎不再困于过去,安娜会从冷柜里苏醒,她会领养孩子,会让阿琳娜周末替她将孩子带去公园。叶莲娜会成为特工,老师,艺术家,随便什么,她会拥有一件全是口袋的丑外套,阿琳娜会给她买。

    阿琳娜站起身来,假若有人这时候正在她旁边,会发现她迈开的步子像是个超级英雄,而对于那些她的“姐妹”而言,她的确能算是个超级英雄了。红房子割掉她们的子宫,因为女人拥有与生俱来的天赋,通过血脉将自己和她人相连,而作为隐形人的她们,最不需要的就是联系。

    红房子小看了她们,即使失去了这项天赋,她和她的“姐妹”们,依旧通过朝夕相处的日月,同样的困境,不多的道德和共情,狭小空间里的复杂情感联系在了一起。

    阿琳娜伸出手,平稳地握住枪,将弹匣,微型炸弹和匕首都放在熟悉的位置,重新迈脚朝阿卡姆走去。她的情绪重新前所未有的高昂,握枪的手有力得像是钢铁,她大步迈在路上,胸膛中满溢的情绪涨成一只大大的气球,气球撑满她的胸腔,她几乎要不能呼吸——

    她的腰部上传来了震动。

    阿琳娜迟疑了一秒,她掏出手机,是陌生来电。

    史蒂夫·罗杰斯告诫她的信息安全手则在她脑海里闪过,她按下挂断。

    不过两秒。

    同样的人再次拨来了电话,这让阿琳娜漫长的勇敢征程变成了上班早高峰的地铁通勤。她四处望了望,只有那辆孤零零的婴儿车。

    “你好,”她维持了最后的礼貌,“不办信用卡,谢谢。”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仿佛一时间不知该怎么继续话题,但熟悉的冷漠女声很快传来,“阿琳娜。”

    “阿曼达·沃勒,”她停住脚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一直在看你,丧钟是个明显的目标,而你在他身边。”

    这位成功的政客,精明残忍的女人并未多做解释,好像阿琳娜的背叛和她曾对阿琳娜的清洗从未发生一样。她还是那个贴心找阿琳娜合作的友好同伴,沃勒的声音有些疲惫。

    “士兵,”她说,“计划有变,你不需要杀死爱德华·尼格玛了。”

    “我不是你的士兵,我不需要遵从你的计划。”

    “你会的,”沃勒笃定,她不屑于同阿琳娜继续废话,“去阿卡姆。”

    阿曼达·沃勒挂断了电话。

    一根细小的针戳破了阿琳娜胸腔的气球,啪,气球爆炸,那些满溢的情绪顺着她的肋骨流了出来。

    *

    罗宾再一次救了蝙蝠侠。

    他将布鲁斯从废墟里拉起来,凯夫拉上满是灰尘,罗宾没有被面具遮住的下半张脸上露出一个巨大的笑容。

    “你被埋在下面的时候,旁边有没有一张肖申克的救赎的海报?”

    “罗宾,”布鲁斯说,“哈莉·奎因在哪?”

    “神谕检查了她的几个据点,但是……”

    “两个谜题,七个炸弹,”布鲁斯把自己从废墟里拉起来,他突然感到了衰老,这可能是因为整夜工作的错觉,“沃勒会放弃哥谭。”

    罗宾一直很聪明,并没有多少人能凭借简单的线索确认布鲁斯的身份,也没有多少人敢于上门自荐,这个男孩全部都做到了。

    他们站在哥谭剧院的废墟上,又一处玛莎·韦恩留下的痕迹覆灭,蝙蝠侠的披风垂在地上,罗宾身上沾满了泥土和灰尘。他们共同沉默了几秒钟,布鲁斯抓紧最后一点时间恢复体力,而罗宾抓住了最后的线索,这只聪明的小鸟焦虑地走了几步,他扶住挖掘机——蝙蝠挖掘机——他就是用这个将蝙蝠侠从土堆里刨出来的,像挖出一只吸血鬼或者一具木乃伊。

    在提姆·德雷克担任罗宾的短短两年时间,他经历了很多,非常多一般人在这个年纪不应该经历的事。

    但他都做得很好,非常好,像是他天生就该干这个的一样。

    他可以在韦恩公司实习的时候,一边写研发报告一边研究急冻人今晚的目标。也可以在写毕业论文的时刻坚固蝙蝠洞防火墙的加固,他只用了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就完成了罗宾的基础训练,甚至在本就容易猝死的行程中,他还能获得芭芭拉·戈登的芳心。

    可即使这样,他依旧也只是不满二十的男孩,面对一个即将爆炸的夜晚和闯入他生活的杀手组合,提姆·德雷克的大脑替他放了三秒的假。

    随后,立马,大脑不受控制地把一切整理成语句通顺,逻辑严密的任务报告,并强迫他观看并给出读后感。

    谜语人该死的谜语,阿曼达·沃勒的打算,前苏联杀手的突然出现,他死而复生的前任和热爱给布鲁斯找所有麻烦的丧钟。两个谜语,七个炸弹,罗宾深呼吸了好几次,扣下了一块蝙蝠挖掘机上的泥点。

    “我们不能放弃哥谭。”他下意识说,握着那块泥点。

    “当然,”蝙蝠侠轻声说,男人将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不够有力,或许他伤得真的很严重,但他的首要任务还是安慰罗宾,“我会处理的。”

    有时候,只是有时候,罗宾会在内心尖叫,希望蝙蝠侠别再假装自己不可战胜。有需求才有岗位,如果哥谭的蝙蝠真的那样刀枪不入,罗宾这个职业压根就不可能被发明出来。

    “我还没退休,B,”提姆丢开了手中的泥点,他又深呼吸了一次,“我来联系神谕,她说不定发现了什么——你的伤势怎么样?需要我呼叫便士一吗?或许我可以从去年消失的那颗脏弹开始查,不,我来处理谜语人的谜题——”

    “罗宾。”蝙蝠说。

    “等等,阿琳娜——阿琳娜和丧钟,还有杰森——”说到这儿他小心地瞧了一眼蝙蝠侠,看到了一个石头般坚硬的下巴,“他们好像并没有离开哥谭!”

    “我的通讯坏了,”布鲁斯冲他伸出手,“把你的备用设备给我。”

    “需要让他们离开吗?”

    男人摇了摇头,他装上了提姆备用设备,“神谕。”

    “什么事,布鲁斯?真高兴你没事,这是今晚头一件好消息。”

    “追踪阿琳娜。”

    “……通过我们的通讯频道,我可以做到,这是最新的技术,但我需要一个解释,”芭芭拉顿了一下,“哦,布鲁斯,她在往阿卡姆走!”

    “阿曼达·沃勒一定重新联系她了,又或者她猜出来了尼格玛的位置,我会过去——丧钟在哪?”

    “他退出了频道。”

    “……”

    “杰森在哥谭老城那儿,靠近唐人街的位置,不用谢,布鲁斯。”

    “沃勒打算做什么?”提姆试图理清一切,但他越想,越觉得真相让人心惊,“她想要尼格玛手中红房子技术?或者说她不想让人知道这些?所有她让阿琳娜去灭口……那么她为什么突然想杀掉阿琳娜?还有放任尼格玛布置炸弹?她送回了哈莉·奎因,借着她来转移视线……现在事情暴露,她不得不和尼格玛再次结盟了,那么阿琳娜呢?”

    他重重吞了一口唾沫,“阿琳娜会做什么?”

    她杀死谜语人,解救整座城市的性命?

    还是会为了她的目的,去选择天平另一端的女孩们?

    “杰森还在哥谭,”神谕指出,“丧钟也在。”

    “她不一定知道,或许她以为他们已经离开哥谭了。”提姆大声反驳。

    “我认为她……”神谕的声音突然紧绷起来,“B,有一架军方的飞机停在哥谭上空,我认为那是沃勒的人,她的人正在逐渐包围阿卡姆。”

    “我知道了,”蝙蝠侠开始缓慢地活动身体,每次他扭动一下,都发出关节的响声,这是被困在地下最微不足道的后遗症之一,提姆张开口想说些什么,但是布鲁斯先张口了,“罗宾,我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这是他最无法拒绝的话。

    “永远可以,B。”他说。

    “跟着杰森,看着他,”蝙蝠侠郑重地说,“别让他受到伤害,也别让他去伤害别人。”

    “……我会尽力,”提姆勉强承诺道,老实说他认为杰森一有机会就会朝他开枪,“但你不觉得你去处理杰森更好吗?我来阻止谜语人,或者还是有阿琳娜……起码她不对孩子动手,是吧?”

    蝙蝠侠摇头,那并不是布鲁斯·韦恩认为提姆·德雷克应该离开哥谭读大学的不赞同,而是蝙蝠侠式的,彻彻底底没法改变的不赞同。

    提姆知道着意味着一切已经成为定局。

    这也是最后的解决办法,他不想承认,但他必须得承认,他自己对付不了沃勒全副武装的队伍,一个苏联前杀手和一个谜语人。强烈的懊悔和自责折磨着他,但他什么也没表现出来,这只会给所有人增加负担,而这才是他最憎恨的一点。

    蝙蝠最后捏了捏他的肩膀,转身打算弹出钩索。

    “B,等等,就一下!”提姆突然说,他匆忙拉住蝙蝠侠的披风,然后将自己的备用耳机的频道调到了公用频道。

    那个丧钟已经退出,阿琳娜大约不会在意,但是杰森·陶德或许在听的频道。

    “说点什么,”罗宾对蝙蝠侠要求道,“说点什么,B,你一定要说点什么。”

    蝙蝠侠的披风被他扯成了一堵围墙,神谕在通讯里轻微的抽气。

    片刻后,围墙动了动。

    “我该说些什么?”这大概是蝙蝠侠问过的最无助的问题。

    这他妈可真是个好问题,蝙蝠侠在问他误以为死去儿子的继任者该对他失而复得的儿子说些什么,而被询问的对象也没有超过二十岁。

    “说你想说的。”但提姆·德雷克是罗宾,他还是回复了蝙蝠侠。

    哥谭的夜风吹过这片废墟,布鲁斯·韦恩站在他母亲心爱建筑的遗址上同他的儿子对话,也有可能是单方面的,杰森·陶德并没有在听。

    “杰森,”布鲁斯开口了,他无助地说,“儿子。”

    没人回答。

    “我很抱歉,杰森,我并不是……我不知道你经历了这一切,我从未想过让你,我应该……”

    继续,提姆用口型对着布鲁斯说,但男人几乎没有注意他。

    “我想让你有好的未来,你值得最好的日子,杰森,但我……我那时候并不知道该怎么让你在战场上的同时成为我的儿子,我……”蝙蝠侠承认道,“……我搞砸了。”

    这是个小错误吗?是的,一个男人和他青春期的儿子产生了矛盾和争吵,他们谁也想不到这会对他们的感情造成怎样的影响。

    这是个无法挽回的错误吗?或许是的。他们再也回不到从前了,那个被保存好的房间里原封不动的作业本也被阿琳娜毁掉了,有些事就是无法痊愈的伤痕。

    “我还能再见到你吗?”蝙蝠轻声问。

    另一头的通讯里,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呼吸声的主人肺部一定存在问题,不然不会像是哥谭海峡的呜咽。这可能是道漫长的,难以逾越的鸿沟,所以即使开口,也要经历难以想象的疼痛。

    蝙蝠侠在等,罗宾也在等。他们等了很久,直到没有时间再等了,蝙蝠侠要去拯救这个夜晚。

    罗宾松开手,让披风从他手里滑落,蝙蝠的钩索弹出,罗宾切换了频道。

    “做的不错,罗宾。”神谕对他说。

    “我知道。”提姆最后拍了拍蝙蝠挖掘机。

    *

    在红房子,她们不谈论政治。

    阿琳娜认为这很可笑,非常可笑,老师们教导她们如何杀人,如何窃听情报,如何绑架任务目标。可他们从不告诉寡妇们这样做的原因,为什么要开枪,目标做了什么吗?还是他没有做什么?

    许多人让她闭嘴,但她就是有时候管不住内心的好奇。

    有什么地方不对。

    “他是美国人。”她曾经这么说。

    “或许。”老师回答她。

    “他是个美国间谍?”

    “我们相信他是的。”

    “他做了什么吗?”阿琳娜问,“我瞧见报告上说他来自莫尔多瓦,那儿不是美国。”

    “敌人可不会把目的写在脸上,阿琳娜,”老师告诉她,“你该开枪了。”

    “你还没告诉过我为什么开枪。”

    “不。我已经告诉过你了,阿琳娜,遵守命令。”

    于是她看看她的老师,又瞧瞧她的目标,一张陌生的脸带着悲伤望着她。

    “好吧。”她说,扣下扳机。

    她从漫长睡眠后苏醒,来到这个陌生国度的陌生城市,从一个政客手下换去了另一个政客,她依旧杀人。

    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从没人向阿琳娜解释这个问题。

    她从水底浮出,一模一样的前进路线,唯一的区别是现在的阿卡姆像一座真正的死城。

    牢房全都打开着,阿琳娜的脚步在走廊回荡,她身上的血被洗干净了,现在像只旧时代的苍白幽灵朝谜语人的牢房里飘过去。

    牢房门敞开着,远远的就有人声传来,许多人在说话,警笛声,枪鸣声,阿琳娜轻轻地走过去。门里透着光,声音从光里顺着流出来,她发现里面是很多块屏幕,原来尼格玛一直在背后看着整个哥谭。

    穿着绿色西装的人瞧见了她,但他没对她说话,他转过身去,一点也不害怕阿琳娜手里的枪,把她当作了彻头彻尾的空气。

    “她来了。”尼格玛对着屏幕说。

    “我知道了,”屏幕里回答他的人竟然是阿曼达·沃勒,沃勒也不瞧她,只对尼格玛说话,“我的人还有十分钟就到。”

    “但蝙蝠只需要八分钟,沃勒。”

    “她会替你解决这一切,她是把好用的枪。”

    这是阿琳娜第一次在这段对话里被正式提及。

    她的手脚冰冷,心想,不对,她不是枪,在沃勒的眼中,她是可以收回的子弹,是可以弯折的刺刀。

    这个房间没有留给她的座位,唯一的一把椅子被尼格玛占据,沙发上堆满了实验器材,还有可疑的液体。阿琳娜在房间里巡视了一圈后,她站在了尼格玛身后。

    “你可以把东西给我了,尼格玛。”沃勒说。

    “哦,别急,”男人冲屏幕微笑,“等我安全离开哥谭,我会把东西给你的,你的……”

    他回头打量了阿琳娜一眼,又望向沃勒,“她能拦住蝙蝠?”

    “她一定能,”沃勒说,“你可以想好怎么把红房子的技术交给我了,我要完整的实验数据。”

    “当然,当然,”谜语人唱歌似的说,“让我们先共同等等我们的老朋友,物品很确信蝙蝠会喜欢我们的招待的,亲爱的。”

    “小心你的舌头,”沃勒警告道,她顿了顿,不耐烦地看向阿琳娜,“为什么你还在这儿?你应该准备去对付蝙蝠。”

    阿琳娜握住了枪,她张口质问道:“我是来杀死尼格玛的。”

    “现在你不需要了。”沃勒说。

    “你没有告诉我红房子技术的事,”阿琳娜厉声说,“你们是从哪儿拿到的!告诉我!”

    阿曼达·沃勒看着她,黑皮肤的女人仿佛在看一个孩童,或者在瞧一位蠢蛋,她冷漠地说:“你不需要知道,我们的交易里也没有这一项。”

    “这同我有关。”阿琳娜说,她的声音开始变得虚弱。

    “这同你没有关系,”沃勒不想再理会她了,“你只需要知道红房子的下落,其他的你能做些什么?这世上每天都有一样的事发生。遵守命令,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好了,士兵,拿好你的枪,蝙蝠就要来了。”

    尼格玛在这时候提出:“嗯,如果她失败了怎么办?”

    “我的队伍还有很多枪,他们会朝她和蝙蝠一同开枪。”

    “啊,”谜语人轻飘飘地感慨,“真可惜。”

    “她会痊愈。”沃勒摆手,她最后瞧了阿琳娜一眼,关闭了通讯。

    谜语人有着有史以来最好的心情,他开始在这间杂乱的房间里收拾出自己该带走的东西。阿琳娜成了唯一碍事的摆件,于是她默默地退到了墙角,她冷眼瞧着谜语人开启了直播,全哥谭的大屏幕上印出了一个穿着绿色西装的瘦弱男人,和他背后烂泥一样蹲在墙角的女人。

    阿琳娜时常觉得自己蠢笨,尽管她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都靠头脑发达而存货。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沃勒前脚为了技术就能杀死爱德华·尼格玛,等到情况转变,共同的敌人出现,她又能这样亲亲热热地同谜语人双手交握——这实在太滑稽了。

    整个哥谭,这座城市像一场滑稽秀,他们是里面扮演人物的演员,只要这场剧目能继续演下去,没人在意他们扮演的是主角还是小丑。哦,只剩阿琳娜,只有阿琳娜,她满怀壮志闯进这出戏目,当所有人都领到的自己新角色时,只有她还傻傻的抱着老台本。

    她像个旁观者一样看着这一切的发生。

    屏幕里,蝙蝠在楼宇间穿梭,他从一块屏幕横跨到另一块屏幕中,尼格玛张开双臂哈哈大笑,他骄傲地向整座城市展示自己击败蝙蝠侠的壮举。你失败了,蝙蝠!你没有解开我给你的谜题——他大叫——你的整座城市会沦为你的坟墓,他的笑声在房间回荡,在整座城市里回荡,最后被电子声音再返还到阿琳娜的耳朵中。

    她还看见了杰森。

    出乎意料,这是借着哈莉·奎因胸口的摄像头,杰森在同这个疯女人在直升机上搏斗——斯莱德的直升机!丧钟借出了直升机!那么他在哪儿?

    这是哈莉·奎因最接近小丑的一刻,她的锤子在打斗中被踢到直升机的角落,在混乱的视角中,远处似乎有一辆新的飞机升起,夜翼站在舱口那儿,面色凝重,他想过来。只是或许他喜爱以鸟儿为名,但他毕竟不会真正的飞翔。

    哈莉·奎因同杰森死死交缠在一块,她脸上猩红的嘴唇在杰森粉红的伤疤附近,眼底是泪水。她在想什么?她望着一个被同样男人摧毁又塑造的人,她在想什么?

    到处都是血,分不清是从谁伤口那儿流下来的。他们像两条殊死搏杀的蟒蛇一样交缠在一起,四肢紧紧相连,杰森的的一只胳膊扭曲成阿琳娜不希望看见的样子,而哈莉·奎因的肩膀那儿少了一块肉。

    只等一个机会,他们就会拧断对方的脖子。

    毫无疑问。

    尼格玛终于满足了他的炫耀欲,同时,他也从一堆杂物中找出他要带走的皮箱。

    “我会在蝙蝠到来的那一刻按下按钮,”他得意洋洋的宣布道,屏幕中,无数的人头整齐划一的恐惧表情显然让他十分兴奋,以至于他语调柔和地道,“怎么?是蝙蝠输了游戏!谁又能指责一个精心设计谜语的人呢?”

    阿琳娜往前了一步。

    蝙蝠降落在三门大桥上,他的腿部有些不灵活,可能是在爆炸中受伤了。阿琳娜只用一眼就瞧出来,她可以利用这个对付他。

    她有种预感,在今晚的角斗场上,她和蝙蝠第三次相遇。这一次,被钉上广告牌的人一定不会是她。

    “阿琳娜。”谜语人叫她,那双阴沉的眼睛里瞧不见她,男人伸手指向门,顺理成章地等着她握住枪杀向他指向的方向。

    “阿琳娜。”沃勒又出现在了屏幕里。穿着西装的女人疲惫又谨慎地审视她,她在看向一把刀,她在计算阿琳娜能带给她的得失。

    蝙蝠似乎在移动中看向了摄像头,杰森·陶德在翻滚的时候,也有几个眼神无意识瞧向这个捡到她的东欧女人。斯莱德·威尔逊在最最角落的一块屏幕,他的丧钟盔甲在人群中是一块坚不可摧的礁石,他站在一艘船上,没人敢靠近他,周边有一大块真空。

    丧钟对着摄像头,他取下了他的头盔。

    头盔下是一个露出衰老痕迹的男人,一个精明利己的雇佣兵,斯莱德·威尔逊抬起头,像很多年前在科威特的沙漠里那样看她。

    “快走。”男人说。

    阿琳娜握紧了枪。

    过去她们在红房子不讨论政治和理想,人人都默认了她们为伟大的目标奋斗,甚至包括娜塔莎·罗曼洛夫。她们坚信自己的每一枪都是为了人民得到更好的未来,而阿琳娜在一次深夜冲着她虚假的姐姐歇斯底里,和世界上每一个走投无路的女人一样。

    “这不是我的意愿,”她尖叫,“我不是自愿来这儿的!我不管什么崇高的理想和伟大的愿景,没人告诉我究竟该怎么到达那儿!但假若一群人的目标要建立在剥夺我命运的基础上,那我——娜塔莎!我不做被利用的玩偶!我不愿意!”

    谜语人转身的一瞬间,他向整个哥谭露出了他的西装后背。

    暗绿色条纹,贴身的剪裁,上面大大小小的谜语符号定格在了这一刻,男人的手刚刚握住脏弹的按钮,脑浆和血液就迸溅开来,四处散落,落在屏幕上和他身后女人苍白的脸上。

    这点鲜血让那个刚刚坐在墙角,烂泥似的女人活了。鲜血溅在她的脸上,不像是脏污,更像是妆容。

    这个有明显东欧特质的女人眼神亮得像是燃烧了一团火,她轻轻一推,谜语人的尸体便随意地倒了下去。女人又抬起手,她在整个哥谭面前将弹匣内剩余的子弹倾泻在了谜语人的手箱之上。

    皮革破裂,玻璃四溅,里面的液体流了出来,电子产品发出焦糊味和火花。

    做完这一切后,女人将空了枪随意丢置在控制台上,脏弹的按钮被她一脚踢开。

    飞机在这幢建筑的上方轰鸣着降落,很快,全副武装,潮水一样汹涌,蚂蚁般密密麻麻的士兵就会涌进来,带着阿曼达·沃勒的怒火包围她。又或者,是带着黑夜和恐惧的蝙蝠先一步降临,让这个游离在秩序之外的杀手恢复控制,保护或者关押。

    但阿琳娜长长,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如释重负,仿佛她这半个多世纪的人生里,从未这样轻松一样。

    她关掉了信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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