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03

    史蒂夫·罗杰斯并不知道该对这个时代作何感想。

    汽车更快了,飞机更快了,月球已经被人类征服,整个地球生产的食物已经远超过全球的需要。有时候他从神盾局的训练基地步行回他的小公寓,他看见人们搂抱着回家,街道拐角处的花店有郁金香盛开,酒吧里人们高谈阔论,就着啤酒和小食把一天的郁闷都吞下。

    但世界并没有变成伊甸园,七十年的时间消灭不了战争,消灭不了饥荒,消灭不了隐藏在阴影里的恶意。人们死亡的方式越来越多,毒品每年都和军火一道推陈出新——史蒂夫没法很好的接受这些。

    他是个士兵,他从未停止战斗,过去他为了祖国而战,穿上美国的军装,用皮带勒紧不合身的制服。他们的战车驶过街道,姑娘们大声欢呼,她们的脸蛋红扑扑的,带着甜美的笑容。现在那些姑娘都老了,新时代的女孩穿着一切她们爱穿的东西,只有他,只有他那身老制服一切照旧。

    这就是为什么他喜爱和娜塔莎·罗曼洛夫待在一块。

    身为同样被命运摧残的士兵,属于他们的年代早已过去,西伯利亚的风雪和布鲁克林的街道一起抛至脑后,红房子的艰苦岁月和他的战地咖啡一样都成了发黄的旧照片。

    娜塔莎·罗曼洛夫身上有种东欧女人特殊的坚韧,昂扬的劲头,生活的折磨只能让这种女人更为坚强。史蒂夫和她待在一起,连他自身那种,被时代车辙甩至身后的惶恐也会淡化不少。

    直到现在。

    他们的生活在短短几天天翻地覆,旧日的幽灵又缠上他们周边。自打那个神秘女人出现后,娜塔莎再也没同史蒂夫笑谈过往日时光。曾经出现在史蒂夫身上的那种惶恐不安也从黑寡妇的眼神中透露出来,有几个瞬间,她不再是个战士了,只是个平凡的,普通的,悲伤的女人。

    “她是谁?”史蒂夫终于发问。

    他们在新泽西州的地下基地折戟而归,九头蛇的标志堂而皇之地放在那儿,娜塔莎没有说话。他们回归纽约的道路上,郎姆洛率人对他们围追堵截时,史蒂夫也不曾开口交谈。现在他们在山姆的公寓里,女人用干净的毛巾擦着滴水的发梢,史蒂夫端来一杯茶。

    现在是个交谈的好时机。

    “谁?”女间谍反问道,她右肩的枪伤让那块的皮肤时不时古怪地抽动一下。

    史蒂夫静静地瞧着她,他把那杯温暖的茶推去女人手边,“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

    “我们是,”女人回答,她捧起热茶,“你救了我的命,不止一次,史蒂夫。”

    他们中自从神秘女人出现后的僵硬氛围舒缓下来,娜塔莎的湿毛巾搭在膝头,她的目光越过史蒂夫望向了山姆家的一面白墙。纽约的阳光和微风从窗户漏进来,在那面白墙上画出了精妙的形状。

    就像是历史破碎的一角。

    “她对你开枪,娜塔莎。”

    “我也对她开枪,巴恩斯也对你开枪,我瞧不出有什么区别。”

    史蒂夫摇头,他放缓声音,“区别在于她有选择的权利——”

    娜塔莎猛得打断了他,女人把目光从那面白墙上挪开,重新钉在史蒂夫身上,“你从没和我提起过巴恩斯,队长。”

    “我从没和任何人提起过,我们的过去都在博物馆里展览,小娜,”史蒂夫轻轻地笑出来,心头沉重的东西随着他的笑容抽痛,“我想我应该获得免票待遇。”

    “你最先获得的应该是政府给你的老兵补助,”娜塔莎配合着同他一道笑了,他们脸上的笑容一致出现,然后又随着寂静的空气慢慢收敛,玩笑话没法治愈内心的伤痕,红发女人出神地摩挲她肩头上的绷带,好一会,她才开口,“她也从没有过选择的权利。”

    “她神智清醒。”

    “战争里每个人都神智清醒。”

    史蒂夫接不上话来,他只能随着娜塔莎一道看着那面变化莫测的白墙。白墙上印出了战壕里层层叠叠的尸体,酒馆里兑水的啤酒,他们散发着浓重气味的军装和皮靴,詹姆斯·巴恩斯的笑容上挂着血水。

    娜塔莎就在这时开口:“阿琳娜,她叫阿琳娜。”

    史蒂夫等了一会,才发现女人没有接着往下说。

    “她……”

    “我不知道她的姓氏,哪怕她算得上我的……妹妹,”娜塔莎此刻想游荡在人间的幽灵,“我最后一次见到她,是我和巴恩斯……曝光前的两周。”

    她的语速飞快,肌肉紧绷,发梢的水珠随着她不自然地抖动落下,“她应该逃走了,她应该逃走了,她本该有更好的日子。”

    *

    二十一岁的娜塔莎·罗曼洛夫,在完成她第十七项刺杀任务后,返回了红房子位于西伯利亚的基地。

    一切都太冷,太荒芜了,只有茫茫雪地上的一座钢铁巨堡还没有被雪完全覆盖。钢铁建筑的顶端冒着热气,里面温暖如春,这座基地只有在严冬才会被启用,西伯利亚残酷的气温是最好的防御措施,没有人能在这种气温里长时间在外活动。

    她迈进基地,脚下的冰层嘎吱作响,基地前有数组士兵站岗。

    这些女孩身穿白色的作战服,头被毛茸茸的帽子包围,她们都有一张漂亮的面容,美得各有千秋。美貌在这里是最不稀缺的资源,哪怕这些女孩只有换上礼服,就能立马出现在莫斯科的舞厅里受万人瞩目。

    女孩们朝娜塔莎点头示意,不少稚嫩些的女孩眼底还会闪着崇拜的光——娜塔莎·罗曼洛夫,最出色的黑寡妇,最致命的杀手,有传言她曾经在一场舞会中暗杀过七个任务目标。那场舞会每人都喝的醉醺醺的,她的美貌在黑暗中闪着光,等她跳完一场又一场的舞,气氛已经被推至最高潮,人们举杯欢呼,她提起裙摆致意,离开舞会的半小时后——所有人才发现七具僵硬的尸体。

    红房子的传奇缓步迈过一个又一个冲她微笑的女孩。

    然后,她在其中一个女孩前停住脚步。

    那是唯一一个没抬头的女孩,女孩个子极高,称得上傲视其他人,带着一顶格外厚实的皮毛帽子,比其他女孩都要大得多,帽檐下有几缕白金色的卷发露出来。

    金发女孩怀抱着枪,身姿挺拔,一只西伯利亚山雀受到温暖的蛊惑,在她们头上鸣叫几声,竟然落在了女孩的枪口上。像是把那里当成了树枝,拧着毛绒绒的脑袋瞧着她胸前的金发。

    娜塔莎忍无可忍,她深呼吸了两次,平缓地开口:“阿琳娜!”

    金发女孩猛得抬头,枪口在惊呼声中瞬间顶上娜塔莎的胸膛,她蓝色的眼睛像是猛兽在严冬苏醒,动作行云流水,拉开保险给枪支上膛的动作用时不到一秒——

    漫长的沉默,风雪拍上女孩带着睡意的脸。

    “啊,”她干巴巴地笑了,瞧不出一丝尴尬,“欢迎回来,娜塔莎。”

    “立正,士兵。”

    女孩用力站直,像棵年轻的白桦树。

    娜塔莎走近两步,她压低声音,“为什么你还在这儿!你应该毕业了!”

    “啊,是啊,”阿琳娜缩缩脖子,“为什么我还在这儿呢?”

    “……”娜塔莎用力瞪着她,“你会被淘汰。”

    “我不会,”女孩非常平静,“我每门课都是倒数第二,我们是末位淘汰制度,姐姐。”

    “红房子不会允许一个七年还没毕业的士兵存在!”

    “嗯,那老大最好别这么死板,”阿琳娜打了个哈欠,“现实总是很难接受。”

    娜塔莎的一巴掌打开阿琳娜的枪口,女孩咕哝两声,没敢开口。

    “他们会杀了你,”娜塔莎的声音轻到要消失在风雪中,“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士兵一文不值。”

    阿琳娜这时候才像是真正从睡梦中清醒过来,她的脸因为基地外部的风雪动的通红,连鼻尖也泛上了粉色。女孩摇摇头,退后两步,她指着自己的脑袋,语气依旧没有波澜。

    “我记得所有的事,”她的手指从太阳穴那里挪开,搭上娜塔莎的肩头,阿琳娜冲她露出第一个笑容,“祝你一切都好,我亲爱的姐姐。”

    阿琳娜太天真。

    太蠢,太可笑。

    她以为靠着她的过目不忘给自己保留一份利用价值,能在战火纷飞的世界留有一份容身之地,可世界从不会按照最好的方式运行。

    在她们时隔多年重逢的夜晚,娜塔莎宿舍的床上多出一个金色的脑袋,阿琳娜霸占了她的床铺,只穿一条睡裙在上面翻滚。

    “娜塔莎,娜塔莎,”她还像小时候那样拖长声音,冲人毫无顾忌地撒娇,“我们一起睡。”

    ——我们不是家人!

    这句话被娜塔莎吞进肚子。

    她带着惊讶和警惕瞧着那个在他床上挪动的女孩,震惊于这么多年了阿琳娜的脑子毫无长进——她们不是家人!那只是一次任务!她有自己的妈妈,阿琳娜也有自己的妈妈,红房子和她们说她们是被妈妈出卖了,但——谁知道呢!

    家人应该互相扶持,家人不会七年了对彼此不闻不问。

    家人不会让姐姐成为刺客,妹妹成为杀手——叶琳娜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才八岁,阿琳娜一直想回家看看她的小狗,她该带她走的,她该带她们走的。

    娜塔莎一声不吭地掀开被子,她抬抬下巴,阿琳娜就快乐地挪去一边。

    在黑暗中,她们互相抱着,娜塔莎闻见阿琳娜头上淡淡的香水味,就知道女孩又违反了规定,但她实在懒得开口,只是默默地想着更复杂的计划。

    “你和教官谈恋爱了。”阿琳娜说。

    “组织想把你送去结婚。”娜塔莎说。

    她们同时开口。

    “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

    她们又同时闭嘴。

    两人把被子拉高,黑暗中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结界,她们的呼吸交缠在一起,阿琳娜的身体微微发抖,娜塔莎犹豫了一下,伸手抱住她。

    “你如果想继续下去,”阿琳娜闷闷地说,“你得更小心,他不是苏联人,组织不会信任他。”

    “他没有对我撒谎。”娜塔莎反击道。

    “他不是苏联人,他不是,”阿琳娜很坚持,“他有时候说话的语序不对,娜塔莎,他的母语不是俄语——但如果他真是苏联人,或者如他所说在这儿出生的人,他怎么会不说俄语呢!”

    “……这太荒谬了。”娜塔莎低声说,她开始理解阿琳娜是怎么在天才儿童里脱颖而出了。

    只不过那场比赛是件天大的坏事。

    “跑吧,娜塔莎。”女孩的声音轻柔。

    娜塔莎的肢体僵硬,但阿琳娜这次温柔地抱住了她,女孩的耳语道:“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知道的,他们会让我记住所有事,我是红房子的大脑,我发现——”

    “够了。”娜塔莎厉声说。

    “红房子在变化,有什么东西渗透了进来,”阿琳娜没有停下,“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娜塔莎,你是我们中最好的那一个,你是为了一些伟大的事情存在的,一定有人这么告诉你,可,不,你不应该为这些事存在。我们是一个伟大国度的基石,但我们绝不是为刺向私欲生存的刀。”

    娜塔莎借着微光,她头一次看见阿琳娜激动的模样,女孩的蓝眼睛含着泪水,“跑吧,娜塔莎,姐姐,离开这里,你值得更好的日子——”

    “你先走。”娜塔莎说。

    “不。”阿琳娜一下子缩进被子里,她的声音隔着被子传出来。

    娜塔莎从不纵容她,她冷哼着把女孩剥出来,“听我说,红房子之所以把你派出去,是因为你被取代了——”

    阿琳娜瞪着眼:“谁?”

    “机器,”娜塔莎轻声说,“人会背叛,但机器不会,有发明了能记住一些的机器,他们管这个叫硬盘——你想结婚吗?”

    “当然不,”阿琳娜垂着眼,“或许他很好,可我根本没有见过他!再说了,红房子一定会派我去获取情报,我杀人还行,但我不太擅长这个。”

    “你压根一点也不擅长,”娜塔莎叹气,她把下巴搁在阿琳娜的发丝上,“那就走,我会给你情报,你可以在婚礼那天逃走。”

    “娜塔莎——”

    “听话,士兵,”她的语气一下子严厉起来,吓住了阿琳娜,她看着女孩瞪起眼睛,圆溜溜的,像初春森林里的松鼠,于是她笑起来,“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可以去欧洲,可以去美国,养一条狗,找一份工作——我会来找你。”

    阿琳娜眨眨眼,“你会吗?带着你的小情人?”

    娜塔莎不轻不重地拍了她一下,笑了,“我会。”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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